一壶紫苏酒，喝得极慢。
苏羽执杯，只抬头望月，并不问她。
良久，孟汐忍不住开口：“今天太后叫我去了梅苑。”
“我知道！”月下他眉眼如画，淡淡道：“你若是不想说的，可以不说。”
“你什么意思？”孟汐有些委屈。
只见他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笑道：“你主动约我喝酒，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么？其实太后叫你入宫，不用说什么，我早知道她的意思。”
“你知道她想扶持四皇子？”
“知道啊！”苏羽微微一笑：“她让你来吹风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孟汐这才明白江铭的意思，原来绕了一圈，最不开智的那个人，是她。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借这个机会，一举扳倒她？”
苏羽挑眉：“你别忘了，就算她失势了，也仍是太后，要抹杀掉你，还是很容易！”
“如果用我一个人能换来天下安宁，死亦何妨？”孟汐扬头饮尽杯中酒：“我不想做她的棋子，也不想看着你因为我被她利用。”
“天下的事情，用不着你来出力！”苏羽夺过她手中的杯子，凑到身前，轻笑一声：“你留着为我出力就好。”
孟汐低头，窗外花好月正圆......
秋松斋，茶水温度刚刚好。
孟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摇了摇头。
“怎么？这茶不合你的口味？”江彦看着她，只见孟汐轻叹一声：“苏羽这个人太聪明，有时候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才不过三日，朝中便传出皇上打算提前立储的事情。”江彦悠悠一笑：“如今朝堂上面，苏太傅翻手是云，覆手是雨，谁不怕他？”
“我也猜不透他的意思，难道他不想扳倒太后？”孟汐有些纠结。
“我看你也无需去猜，他若是不聪明也坐不到今天的位子，你担心什么？”江彦帮她添茶，说道：“你看大哥，几时会把心思放在脸上的，他与苏羽一起筹谋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毕竟江家和苏家，如今亲上加亲的，总是件好事吧！”孟汐微微一笑：“有机会真想回京州去，看看爹，看看如今的嫂嫂，抱抱小侄儿！”
“来日方长，这一次大哥的封赏很多，京州一地，有江家和苏家，怕是谁也撼动不了的。”江彦伸手捏了捏孟汐的脸，笑道：“你看你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了，赶紧把身子养好是正事！这次看苏羽为你的事情坐立不安，我倒也放心了！”
“如果你们能长长久久呆在这里就好了！”孟汐低下头去：“这一回去，下次见面又不知道要几时了？”
“不会很久的，得空了我自己来看你！”江彦笑道：“京城还是挺好玩的。”
天色快近黄昏，马车慢慢跑着，孟汐觉得心里有些惆怅，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太傅府，问过仆妇们说苏羽在书房，她匆匆进去，只见他正专心批着公文，一笔字写得流光溢彩，让她不由痴痴看呆。
“过几天江铭他们就要回去了！你怎么不与他们多待一会儿？”苏羽未曾抬头，手中的笔也不曾停歇。
她上前帮他研墨，轻声问道：“你真的打算帮太后？”
“你不用想太多，不是因为我怕她对你不利，而是不管立谁其实都一样！”苏羽淡淡道：“前些日子西越国的小王爷来访，宁王一直陪着，听说四处转了转，这几天会回京，所以立储之事，不会那么快就决定的。”
“虽然你每次都是云淡风清的样子，但我也是知道的，伴君如伴虎，哪有那么轻松？”孟汐放下手中的墨：“我可能帮不到你什么，但是我也不想做你的负担，如果有一天，有人用我来要挟你，哪怕就是自绝，我都不会让人来威胁你。”
苏羽怔了怔，突然放下笔，大笑起来：“你大哥说的没错，你这个人就是爱胡思乱想！”
孟汐咬唇：“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伸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笑道：“你怎么傻乎乎的！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能毫不犹豫的相信我么？”
“那要看什么事情了，你不能仗着我相信你就乱来！”孟汐挑眉看着他，突然莞尔一笑：“你真以为我傻乎乎啊！”
“狡猾！”苏羽嘴角向上勾出一抹弧度来。
如意在门外，只听到屋里传来动静，不由悄悄掩紧了门，偷偷笑了起来。
京城里突然又热闹起来了，太后在梅苑设下宴会，招待西越国的小王爷，并且邀请了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
听说这次几个皇子也会一并出席，所以京中的贵族千金们都蠢蠢欲动，盛传太后其实是在甄选未来的太子妃。
如意和明珠聊起这件事来，真是天花乱坠，听得孟汐在一旁直皱眉头，京中八卦一向如此，都是由各府的丫头仆妇们流传开来，并且刮风似的很快席卷到各个角落。
“你们说的那位西越国小王爷什么来头？”孟汐一边绣着香囊，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只见如意眼一亮，围了上来，神秘说道：“那位西越国小王爷沈天辰，本是西越国主的幼子，仗着备受宠爱也是名声在外，好名声是没有的，基本上全是吃喝玩乐，沉迷女色不能自拔这种，听闻这次来，很有可能是跟咱们北越和谈有关。"
“和谈之事年年都有，看来这次倒像是好事，说不定会选一位公主嫁过去吧！”孟汐端详着手中的香囊，苍青色南锦上绣了白色凤尾，暗合了苏羽的名字，又怕他觉得太闺阁气，不喜欢。
“对了，小姐你知道么？原来宁王居然尚未娶妻！”如意仰头一笑：“没想到吧！那位爷看着也岁数不小了，居然还是光棍一条！”
“你仔细让人听见！”明珠轻轻捅了一下如意，没想孟汐起初愣了一下，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是真的么？我看他天天一付自诩风流的样子，还以为他在宛州妻妾成群呢？”
“所以说啊，这次太后所办的荷香宴，多少千金小姐都卯足了劲儿呢，听闻这几日翠宝轩和天锦楼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全是花了血本去打扮自己的！”如意瞥了一眼孟汐：“小姐，你反正也没戏了，打不打扮的，就看心情吧！”
“我根本就不想去！”孟汐绣完最后一针，突然缓过神来，瞪了如意一眼：“你这个丫头，现在讲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说谁没戏了？”
“乖乖！太傅守着你死心踏地，你还不满意啊？”如意拉着明珠一溜烟儿的往外跑，回身笑道：“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你给我回来！”孟汐刚吼了一声，只见苏羽从院外进来，望着嘻嘻哈哈跑出去的如意她们，笑道：“怎么这么热闹？”
“如意这个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孟汐摇了摇头，将针线收好，笑道：“我绣了个香囊给你！”
“随她吧，你不知道这丫头对你多上心，你跑去水月庵的时候，她连我都不理！”苏羽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香囊，仔细看了半天，才笑道：“凤尾，你怎么想着的？这个颜色很是清雅，我倒也喜欢。”
“我想着你如今单名一个羽字，绣了凤尾，暗合你的名字，也算有趣吧？”孟汐歪头看他，只见他将香囊挂在腰间，笑道：“只要是你绣的，我都喜欢！”
“方才听如意说太后的荷香宴，请了不少女眷，莫不是真的要替宁王选妃吧？”孟汐掩口笑道：“宁王虽然辈份略大些，但岁数也的确不小了，怎么还是一个人呢？”
“也不是的，宁王妃早逝，这些年来他思念亡妻，所以一直未曾续弦！京中知道的人少罢了！”苏羽眼中闪烁了一下，又道：“你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的，没人敢说你！”
“我倒无所谓，只是太后发了话，不去多少说不过去，何况你也在，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孟汐思忖了一下，才明白苏羽的意思，若论京中二品以上，那些她不想碰见的人，高婉、赵萱，可能全都在。
“还是你想的周全！”孟汐抬头，只见苏羽笑着看她：“我倒是很欣赏你这种不带脑子的无所畏惧。”
“你这么聪明，自然显得我笨了！”孟汐撇嘴：“反正荷香宴嘛，你不如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话音未落，便觉脑门轻轻挨了一下，苏羽无奈笑道：“你就只会气我！”
“短短不过几十年，我也算知道了，这世上躲不掉的终究躲不掉！”孟汐望着窗外，喃喃说道：“所以不管碰见谁，我还是我，至于别人怎么想，不重要了。”
苏羽沉默，他知道这次会碰见安远寒，其实她每次见他，明明就是伤口上撒盐，却被最亲近的人误会，这种痛，聪明如他，却也没有看透，甚至还伤害了她。
他在她身旁坐下，没有说话，只握着她的手，不再松开。
身上一旦有过伤，愈合后难免也会留个疤，何况是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