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透明地玻璃门后出现一个人影,傅茯苓拉开车门走下去,墨镜遮住半张小脸,长发飘逸,长靴裹着纤细的小腿,就这么拦到傅坚面前。
“二叔。”
傅坚一愣,温顺的表情上多了一分讶异,看到傅茯苓,惊讶地微笑着说:“茯苓,你怎么在这儿?”
二叔傅坚是整个傅家性格最温和的人,他安于一家小公司,从来不羡慕别人得到的更多财力,整天庸庸碌碌,对谁都是一脸微笑,年纪已经近四十了,双眼中却还总是盛着一种天真。
他不像一个世家子弟,反倒像是那些平凡的普通人。
对于傅茯苓,他也是唯一一个直呼其名的,而不是像其他长辈那样,在傅茯苓当上家主之后,对她就只有敬称。
傅茯苓的父母去世得很早,她对于亲情的理解,最接近的角色,就是这位二叔。
所以,她其实经常从手指缝间漏出一点好处,故意让二叔他们捡去,而且不动声色。
可就是这位二叔,在上辈子的某一天,被查出来,贪墨了傅家的巨额财产,用来包养小三。
原来,他的那些温顺憨厚,都只是装出来的表面,真正的他,耽溺于美色,花天酒地,弃家中妻子于不顾,甚至还吸/毒。
傅茯苓想到了上辈子的傅原。
他最后,那一辈子,也是终于吸/毒。
她心尖颤了一下,那个侄子,其实小时候是很可爱的。
如果她能够好好地引导,好好地教,而不是教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坏思想,傅原也不会落到那个境地。
同样的,这次,她也要阻止二叔。
“二叔,我就是来找您的。”
“找我?”傅坚乐呵呵地说,“找我什么事?来,我们边走边说。”
“嗯,这件事说来话长,二叔您能否移步,我知道一间咖啡厅,很适合交谈。”
傅坚听了却有些犹豫,皱起两条疏淡的眉毛,挠挠头说:“茯苓,很急吗?二叔还有点事儿……不如这样,你和我一起去?就一会儿,做完这些,我们就能好好说话了。”
傅茯苓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傅坚是自己开车,傅茯苓从来都是坐在司机开车的后座,但是二叔开车,她也就坐去了副驾驶。
傅坚落座,先拿起右手边的茶壶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然后一边和傅茯苓絮叨着家常,一边启动汽车。
和任何一个平民老百姓都无异。
平易近人得非常非常自然。
傅茯苓再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上辈子,她也怀疑过自己的处决。
她始终觉得,二叔傅坚不会是那样的人。
可是,所有的调查证据都摆在她面前,是那么的确凿,她无法无视家规,无视其他人的虎视眈眈,而不给傅坚定罪。
傅茯苓揉了揉额角,头疼地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从来不是一个善于对自己亲近的人下手的人,是什么时候,被一步步逼成了那样呢?
其实在后来每一次伤害傅薄凡的时候,她心里也是承受着同样的痛楚。
或许,这也是她无意识折磨自己的一种方式吧。
——反正已经动过手了,不如,堕落得彻底。
——反正已经被认为是恶魔了,不如,就将这个坏人当到底。
多多少少,也是存在着一些这样的想法的呢。
傅坚的车开的路线越来越有些熟悉,傅茯苓莫名的感觉到好像自己来过这里,眯起眼。
他在狭窄的小巷里转来转去,最终,在一栋平民房前停下。
“到了,下来吧。”
傅坚带着点高兴地说。
傅茯苓眨眨眼,下车,看着周围的环境,那种熟悉感再次油然而生。
她来过这种地方吗?
傅茯苓在心中努力地回忆着,突然,脑海中闪现过一个场景。
她惊愕地转头,目光射向傅坚。
这……不就是之前傅坚藏着那个小情人的地方?
他怎么、怎么把她带来了这里?
傅茯苓还记得,上一次,她就是被人带着到了这里捉拿傅坚抛弃妻子的证据,并且,还亲眼目睹了他吸/毒。
也正是因为证据凿凿,当时的傅坚又沉迷于毒品,根本无力解释,所以,傅茯苓只能依照家规给他定了罪。
可是这一世,傅坚现在还是她的好二叔,还是她在长辈中最亲近的人,怎么会自己暴露自己?
傅坚疯了吗?
还是说……是傅茯苓之前,误会了什么?
傅茯苓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扩大,她跟着傅坚,走进了那间平房。
房间里面简陋至极,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暖水壶,还有几个翻倒的杯子。
床上,坐着一个女人,正掀起衣服,正在给一个婴儿哺乳。
傅茯苓心中大震,不自觉地喊了出来:“这……”
傅坚乐呵呵地回头,朝她说:“呵呵,小茯苓,可别误会啊,这不是我儿子!”
傅茯苓全身微颤,眼睁睁看着傅坚动作自然地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女人身边。
女人看见他,扬起头感激地笑笑,在看到傅坚身后的傅茯苓时,又局促地缩了缩身体。
“没事儿!”傅坚的声音爽朗,大笑着,“这我家的小侄女,找我有事,我就直接把她带过来了。小蝶,你安心,好好的啊。”
小蝶这个名字,瞬间唤起了傅茯苓的记忆。
上辈子,傅坚被抓奸的对象,不就是这个小蝶吗?
当时,傅坚的妻子哭诉着说傅坚在外面养了外室,所有的亏空都是被他拿去养外室,和她一起吸/毒,傅茯苓才痛下决心,将傅坚赶出了傅氏。
后来,二叔在外流浪,毒瘾上来时,只能把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后来,听说在各个饭店的垃圾桶里找吃的存活。
傅茯苓听着这一切,很想伸出援手,但每次都硬生生地克制住自己。
要站在领导者的位置,首先应该抛弃的,就是仁慈。
走出平房以后,傅茯苓如鲠在喉,小声地问道:“这位小蝶是……”
“是我老同学的妻子!”傅坚摇摇头,“她男人跑车的时候,疲劳驾驶出车祸去世了,因为没买保险,不仅没得赔,还得赔偿厂老板的货运损失。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这对母子已经被拖累得家徒四壁了,哎,要是我能早些知道……”
傅茯苓脚步僵硬地跟在他身后。
“不过,我要给他们资助,他们也不愿意接受,是个很有骨气的女人。只能平时多看望看望了。哎,小茯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傅茯苓僵硬地抬起头看傅坚,眼底一片死沉。
有什么事?
自然是这件事。
可她现在,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
原来以前,她所掌握的“真相”,都是片面的,冰山一角下掩藏着的东西,她却视而不见。
是啊,如果傅坚想要包养一个外室,为什么又会住在如此简陋的平房?
她当初,其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可是,被傅坚吸毒的消息冲昏了神智,没有来得及去思考这些。
最后一步步酿成了大错……
傅茯苓看着眼前的二叔,是她,害得二叔最后流离失所,悲惨地暴尸街头。
“二叔……”傅茯苓忍不住哽咽了一声,迅速低下头摇摇头,“没什么。”
傅坚愣了下,笑着走过来摸摸傅茯苓的头:“好,好孩子。没什么咱就不说了,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傅坚笑眯眯的,眼神中满是慈爱。
这个小侄女,虽然已经是他的家主,但是在他心中,终究是一个乖巧可爱的晚辈。
更是一个,早早就失去了父母,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
傅坚很心疼她。
他也认为,傅茯苓可能是一个人觉得孤独了,所以跑来找他这个稍微亲近些的长辈,感受下亲情的气氛。
所以他说,要带她去吃好吃的。
傅茯苓点点头,迅速低头眨眨眼,眨去滚烫的泪水,强装无事地和傅坚去餐馆吃饭。
她无声地在心里盘算着。
傅坚出轨的事,绝不可能。
一定是中间哪里出了问题。
但傅坚吸毒的事……她是亲眼看到过的,而且,她看到的时候,傅坚的动作已经很熟练,身体也消瘦了许多,想必是沾染了许久了。
所以,这件事一定是存在的。
而且,和这个女人一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但是,经过今天看到的情景,傅茯苓已经不再觉得这是傅坚自己主动选择的了。
很有可能……是被人逼迫、诱引,等到发现自己沾染上这个习惯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傅茯苓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究竟是谁,处心积虑地伤害她的二叔?
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人。
吃过午饭,傅茯苓一脸平静地回到公司继续办事。
但是她浑身散发的风雨欲来的气息,让她周围的人看一眼便知,傅总心中一定有什么大事。
傅茯苓忙于这些事情,竟一时忘了傅司。
当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一整天没有给傅司发过消息了。
傅茯苓顿时觉得非常可惜。
她又错过了一天和傅司说话的机会!
坐在回家的车上,傅茯苓立刻拿出手机,咬着指甲斟酌了许久,给傅司发过去一条短信。
“吃饭了吗?胃没有再难受吧。”
发过去之后,傅茯苓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等了五分钟。
没有回复。
这也很正常……傅茯苓叹了一声,收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