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三更也已经过了,可那吕三言的屋中,仍旧是灯火明亮。只听得她的哭声,声声入耳,肝肠寸断。
吕凉雨从府衙回来后,一直不得空,他要给荆氏讲这事情的经过,还要和吕良言解释事情的原委,等得了空,天也黑了。天黑了,便不方便去找吕三言了,毕竟男女有别,要是有人说闲话可就不好了。
吕凉雨白天也累了一天了,他也该歇息了,于是,便早早歇息去了,也就顾不得吕三言了,也不记得吕三言是否已经酒醒了,毕竟他以为吕三言只是喝了一杯酒,也不至于醉成什么样子,可他不知道的是,吕三言整整喝了一坛子酒。
吕三言将酒坛子里的酒全都喝了,她睡到半夜,忽然醒来了,可是酒还没醒,她想起生平,实在是太委屈了,于是便把屋内的蜡烛给点燃了,她以为这样心里会好受一点儿,可是仍旧是越想心里越生气,想着想着,便破口大骂起来,想着想着,便委屈起来。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为什么娘走了,不带上她,为什么爹不认她,为什么她要是一个女孩子,身为女孩子她有什么过错,为什么妹妹就可以锦衣玉食,为什么她就不能,为什么他们都欺负她,为什么他们都欺骗她,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她。这吕三言呀,真是喝醉了,她一个人哭了好久好久,最后,居然拿着被子,到那地上睡觉去了。
天很快就亮了,这时,还是春天,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吕三言只睡了一个时辰,公鸡就打鸣了,可是她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她庆幸自己昨晚没有做想不开的事情,她庆幸自己还能醒来,庆幸自己还能看到今日的朝阳。
吕良言从吕凉雨那里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姐姐,还是这个姐姐帮忙,吕凉雨才抓住那个骗自己的小贼的时候,心里对吕三言别提有多感激了。在吕良言的认知里,吕三言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过她是嫡妻荆氏所生,而吕三言是妾室沈氏所生罢了,但到底是血脉相连,她还是很高兴认识这位姐姐的。
吕良言找见了吕三言,还为她带了好多东西,她还对吕三言许诺,要让爹爹认吕三言,要让她认祖归宗,吕三言赶忙谢绝了,说自己只要能在吕家就行,这样就心满意足了。吕良言也不敢再说什么,她接触吕三言以后,心里也胆怯了,心想:“她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奇特的事情?”自此,吕良言再也不敢去找吕三言了,更不敢在荆氏面前提她,一想到吕三言,吕良言就发怵,她怕爹爹认了吕三言以后,就不再喜欢她了,就不想要她了,到时候,她还是吕家嫡女吗。
吕三言可没想那么多,她现在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吕良言能来看自己,已经让她出乎意料了,特别是在昨晚醉酒之后,原本那苦闷的心绪,在见到吕良言以后,也快乐起来了。吕三言想:“原来还是有人牵挂我的,妹妹能来看我,心中已经很高兴了,而院子里的花又开得那么灿烂,实在是太美了。原来人间还是有温暖的,人间还是有趣味的。”
房内散发着阵阵清香,荆氏正拿着蒲扇,坐在屋中,轻轻摇晃几下手上的蒲扇,喝口杯中清茶,再又重新将茶盏放回桌上,对旁边的婢女道:“去,叫言儿过来。”
婢女应声,出门往吕良言住的屋子走去。
此时刚过清明节,天还是阴沉沉的。闷沉沉的下午,外头风又刮得大,天上不见一点儿太阳,让人心中沉闷得很,就像是到了生命近处,看不到生的希望,看不到明日的光亮,看不到艳阳高照的晴日了。这样的阴天,不免让人心生一种绝望,一种凄凉之感。
吕良言被叫到了荆氏的屋内,荆氏叫她坐下,跟她絮叨起闲话家常来了。这天也不热,确切地说还是有些倒春寒的,但是这荆氏偏要拿着一把扇子,冲着自己扇来扇去,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热,还是心里窝火,想着拿着扇子,把那心里的火给扇灭。
看这荆氏穿得,是不薄不厚,就这种天气,薄厚穿得正好,她脸色也挺好,想来,不是衣着的问题,既不是衣着问题,那便是心里的问题了。荆氏心里窝火啊,想着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居然“窝里斗”,眼看着就快成“仇人”了。这俩简直就是一对冤家,女儿罢,死乞白赖地,一天到晚缠着吕凉雨,人家就是对她爱搭不理,离她远远的,她也没辙,只能找荆氏哭诉,荆氏能怎么办,这感情的事儿,能逼吗,那吕凉雨不喜欢吕良言,那荆氏又有什么法子让他喜欢她呢,谁让你这丫头长不成吕凉雨喜欢的模样呢。
吕良言对吕凉雨的喜欢,到底还是由爱生恨了,她整日寻思着怎么给他下绊子,使他在人前丢人现眼呢。吕凉雨呢,一天到晚不着家,回了家,也是满身的胭脂水粉女人味,要不就是喝醉了,被人抬着回来,再不就是干脆住外边不回来了,他自己还寻思着,不回来可倒好,也免得吕良言找他麻烦,他还落得个清闲。这俩人一见面就没话说,一说话就针锋相对,这可把荆氏给气得啊,那可不是一般地恼火。
荆氏寻思:“我得和吕良言这丫头好好谈谈,万万不能叫她再惹是生非,把吕凉雨给气走了。”这俩人可都是她精心安排的筹码啊,要是他们两个闹僵了,不和了,没走到一起,那她这十几年的筹划,岂不是都付诸东流了。到时候,吕家再给纳个小妾,有了儿子,那她荆氏膝下无子无孙的,又该如何度日?等年岁大了,谁来给她服侍终老。
荆氏想到这般田地,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生不出孩子,是她对不起吕家,可这些年,夫主外,她主内,吕家过得是顺风顺水,红红火火的。这些年她对吕家上下,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凡是什么大小事,她都是亲力亲为,办得是妥妥贴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荆氏扪心自问,除了没给吕家生下孩子,她哪里都没有对不起吕家。
荆氏心一急,就窝火,一窝火,心里想的,脑子里记得,就都乱了,荆氏只能喝口水,给自己定定心神,喝水不行,心里更火了,更急了,得找人说说话,可找谁呢,自然是找这让她窝火的人了。
荆氏精明得很,理智得很。荆氏想:“只有好好说话,才能把事儿给解决了。”但荆氏转念一想:“好好说话还不成,还得有法子有目的的,把话给说明白了,说透彻了才行。”荆氏细细琢磨着,为了达到目的,就得先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话,想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话,就得把火气先给压下去,只有心平气和,才能把话说明白,说明白了,才能达到目的。
荆氏寻思着:“手里拿个扇子罢,还能给我自个儿扇扇风,让我清醒清醒,理清楚头绪,好给吕良言这丫头讲讲道理,让她明白我的苦心,让她乖乖听我的话,只有听我的话,她才能跟她喜欢的人儿在一起。”
吕良言自小,是被荆氏惯着宠着长大的,她的任性,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小时候,就总是喜欢缠着吕凉雨,喜欢欺负他,有时候不经意间,还会对他说出几句脏话,有一回,把吕凉雨给弄得是恼羞成怒,发怒的吕凉雨可真是吓人,他手中拿着刀子,撵着吕良言就要向她砍去,得亏有人拦着,要不吕良言,早就已经成吕凉雨的刀下魂了。
说来实在是令人耻笑,那时候他们也不过十一二岁,大致上,都已经记事了罢,却因此结下了梁子,自此,便有了隔阂。那会子,吕良言十二,吕凉雨十一岁,这件事还未发生之前,他们两个好得还算不错,感情也融洽,相处得也还算和睦。可是这事发生以后,两人便谁也不再搭理谁了。
至今,他们心里还总觉得对方和自己有甚冤仇,明明是年幼时不懂事,胡闹的儿戏,心下却还是无法越过那道鸿沟,仍觉得对方会伤害自己,会背叛自己。尽管后来,每到逢年过节,或是什么大日子,见不到对方,他们彼此心里,都还是会相互牵挂和想念,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挂念的人也在牵挂着自己,但是其实彼此心里,都还是有对方的。但是,那份伤痛,是那么地历久弥新,是那么地清晰可见,可它那么容易愈合,甚至早已经愈合。可,为什么,他们还是无法“和好如初”。
莫不是因为,那份无从言说,难以启齿的话语。明明心里有你,却无法对你言表,只好深藏于心,将这份情意,赠予他人。那份隔阂,为什么那么难以逾越,明明它是那么容易跨过去,那层薄纱,那么薄弱,它又能遮挡些什么呢,明明那么容易扯下,却让人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