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非的事立刻传遍了京都。吃个早餐的功夫,元域和白叔叔一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们两人昨天没等十二点就走了,因而今早才得知消息。
元域刚跟我聊了没几句就被白叔叔的来电打断了,白叔叔大概是带着全家的问题问的我,一直问了我半个多小时才作罢,还要让我晚上回白家住,我同意了。
一来是阚非的事的确吓到我了,独居公寓于现在的我而言有些危险。二来是我有心和母亲修补关系,回去住一段时间也无妨。三来,我有一些旧东西还在以前的房间需要整理。
我回家的时候并未想到白棠会在家,白言说过,她在别处买了公寓,不常在家住。除非特别的日子,有时来了也不会过夜。但今天就是这么不凑巧。
“你的房间还是原来那间。”家里只有佣人和白棠,因而只有她来跟我指路。
白棠穿着纯白的丝绸睡衣,戴了副金丝眼镜,配上她浅褐色的头发,更像高定的芭比娃娃了。她长得真的很漂亮,是那种女生看了会嫉妒的美貌。如果人的出生和电脑开机一样,那么白棠妈妈的产房里一定会出现‘您的女儿已超越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用户’。
“谢谢。”我拖着行李箱往走廊尽头走去,那里朝北,不常有阳光,但我喜欢那个房间,因为一眼就可以看见白棠家的院子。
彼时,白棠的妈妈还在世,每次我来这做客,她妈妈都会带我们野餐,不过是把食物拿到院子里去吃,可与我们俩而言,新鲜极了。白叔叔是做餐饮的大厨,但白棠妈妈做菜却很一般。因而,她总是在其他地方想着法为女儿和女儿朋友制造惊喜,我在院子里吃过小兔子形状的梨,熊猫样子的土豆泥,加了很多奶油的草莓蛋糕。就连野餐布也是一次一个样,有苏格兰格纹的、美少女小樱的、樱桃小丸子的。我那时许过很多不好的愿望,其中一个就是把我妈妈和白棠妈妈换一换。
但后来白棠妈妈去世,我又向老天许了好几个收回愿望的愿望,我不用换妈妈,我只要我妈妈还活着。
院子还是原来的模样,但再没有小兔子形状的梨、熊猫形状的土豆泥,更没有那个和我一起滚野餐布的好朋友了。
“你找什么呢?”白棠突然来到我的门口。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造访’惊到了,一头磕到了柜门。完了,这种糗事被白棠知道了还得了。
“家里不用的东西都在储物室,你可以去那找。”她既没有嘲笑我,也没有其大普奔、奔走相告,而是平心静气的跟我说话。
真的真的真的好不适应。
我要找的东西果然在储物室,裹着厚厚的丝绒布,被小心的珍藏在纸盒子里。
一幅暗黑系的天鹅油画。
晚上吃饭,依旧只有我和白棠,长长的餐桌,我坐东边,她坐西边,和以前一样。
“白叔叔和我妈晚饭不回家吗?”
“不回,他们在医院陪小言。”
“小言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医生说下周就可以出院了。吴姨,这鸡汤味道淡了,再盛一碗加点盐。”白棠还是白棠,远近闻名的挑食公主。
“好的,白笙小姐也要吗?”
“不用了,我喜欢味道淡一点。”
“你还是这么‘善解人意’。”白棠有一副天赐的嗓音,但一遇到我,就只能用来说刻薄话。
“你也没变,挑食大王。”吵架,我没在怕的。
她切牛排的刀叉声都变大了。
“我同意你住着只是因为小言,你不要觉得我们和解了。”
“不能够,要不是白叔叔要我来,我才懒得和你共处屋檐下。”
“最好是这样。”
“你放心,等凶手抓到了我就走。”说完,我把鸡汤一口喝干净,心里舒服多了。
“你也放心,我是不会跟别人说你今天又磕柜子上了。”她恨恨的嚼了口牛排,又狠狠的把刀叉拍到了桌面上。
不得不说,跟白棠吵架,比跟她和平共处舒服多了。
吃完饭,我们俩回了各自的房间,关门、上锁。
曾经在这栋房子上演的无数次争吵,今天再次上演了。
我躺在粉色的床上,靠着粉色枕头,手里攥着粉色的毛绒玩具,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副油画。
那是我曾经的粉丝送我的,一副正在台上谢幕的黑色天鹅。
芭蕾舞不是我的心之所向,但它的确满足了我青少年时期日益膨胀的虚荣心和满足感。母亲会因为我跳的好而称赞我,同学们也会像我投来或艳羡或妒忌的目光,但这些都比不过这副画。当时在台上跳《天鹅湖》的演员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所有人穿着差不多的服装、画着差不多的妆容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但那个人却一眼就能认出我。谢幕时,观众都会把花献给首席,为了避免被认错尴尬,我都和其他群演都站在第二排。
那天,他特意从侧面爬上一米高的舞台,越过主舞把一束花和那副画递给了我。跟我说:“你舞跳的真好。”
可惜了,台上灯光太暗,他又戴了帽子,我没看清他的样子。
我们搞芭蕾的和明星不一样,有些人在台前跳了一辈子,都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她饰演的角色。而我,一个十六岁的丫头片子有粉丝,让剧团里的前辈记了大半年,每次开演《天鹅湖》都要调侃我,“今天你的小粉丝来了吗?”
我连他的样子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来没来。
……
我又看见阚家那栋四层别墅了,高耸的柏木,布满尼古丁味的阳台,空荡荡的楼阁,还有倒在血泊里的公主裙。我凑上前去看,那个装点着泪痣的美丽面庞逐渐空洞,五官在暗夜里变化,最后变化成南半球小岛上那个死去青年的脸。
我是被吓醒的,凌晨12点,我直挺挺的坐在床上,把所有的灯都开到最亮。
“我不怕,我不怕,这不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这只是噩梦,看了鬼故事也会做噩梦,对吧。白笙,熬困了了就睡着了,不要怕不要怕。”我揪着毛绒玩具的耳朵,在床上来回翻身。
“呼。”
“只是风吹窗户。”
“咣。”
“只是大门被吹动,撞在一起了。”
“噼里啪啦。”
“只是电线接触不良,要相信科学,科学是第一生产力。相信科学,一切妖魔鬼怪都不存在,富强民主文明……。”我蜷在被窝里一心一意的做我社会主义接班人。
“当当当当当。”钢琴声从枕头下传来,吓得我立马弹坐起来。
“是我新换的手机铃声啊。”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自言自语出一部大戏。
“喂,我郁凛。”
不知道现在掐断还来不来的急。
“你睡着了吗?”电话那头问。
“睡着了。”我回的很迅速,一听就很假。
“是吗?小李警官今天跟我打电话,要我照顾你,他说很多目击证人都得过PTSD,如果你受影响很大,警局会提供相应的心理咨询。”郁凛应该是在看电影,电话那头有大段的英语对白。
“哦,那你让小李警官放心好了,我睡的好着呢,一点没做噩梦。”我再次钻进了被窝。
“你做噩梦了?”他那边的杂音突然结束了。
我尴尬的想就地掩埋,刚刚那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真是我说谎生涯的耻辱。
“你在看电影吗?”我急需话题转移尴尬。
“嗯。”
“什么电影?”
“肖申克的救赎。”
“那你看到哪了?”
“肖申克在狱中放《费加罗的婚礼》那段。”
“真的吗?我超喜欢那段,我能听一下吗?”我说完这句话,那边就没了声音,过了大约十几秒,电话里又传来了英语对白,然后便是《费加罗的婚礼》。
尽管经过电子播放器、电话几道数字通讯,音质已经渣到难以比拟,但我依旧能听见那啼笑皆非的爱情和关不住的自由向往。
音乐声落,对白声起。
“我能再听一遍吗?”我还是睡不着。
“你等我一下。”郁凛说完,电话又陷入了长久的静默,这次更久,大概过了一分多钟,我才重新听到声音。
这次没有英语对白,没有杂音,只是纯粹的钢琴声。
一遍又一遍,像设了自动循环的音乐播放器,在我耳边循环往复,我听到费加罗对苏珊娜说我爱你,阿玛维瓦伯爵请求罗西娜夫人的原谅,两位新人婚礼上的祝贺声。一遍又一遍,歌颂着百年前的爱情。
“再弹下去邻居要投诉了,好梦。”
“嗯,好梦。”我嘟嘟囔囔的回他,也不知他听明白了没。反正最后我困得眼皮都要打架了。
第二天一早,白叔叔才从医院回来,拿了些东西就又走了,因而,早饭,还是我和白棠单独吃。
“你今天有事吗?”白棠一边刷手机一边问我。
“有啊,接人。”
“那就好,今天会有综艺来家里拍摄,下午五点之前你不要回来。”
“什么综艺?”
“你管那么多干嘛,快点吃完走人。”
现在是互联网时代,我想管多多就管多多。
“恋爱综艺?”我打开手机,被物料惊碎一地。“跟谁呀?”
“只是工作。”
“咳咳。燕……咳咳。”我激动的直咳嗽。
“闭嘴,你要敢说出去,小心我把你说谎的事告诉白阿姨。”为了让我闭嘴,白棠一路从餐桌那头跑到餐厅这头,拿起水就要喂我。“咳嗽就要多喝水。”
吴阿姨从来没见过我们如此‘友爱’的场面,拿起手机给我俩来了一张合照。“哎呀,你俩感情要是天天这么好,白先生还愁什么呀。”
“吴姨,快删掉,我还没化妆。”白棠立马松开我,去抢救她的偶像包袱去了。
“哎呀,吴姨不往外发。”
“您就骗我吧,哪回这些照片都会到我爸手里。”白棠拿过手机,三下五除二删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