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父亲,从未叫过爸爸。
有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二十六岁的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但偶尔,我也会幻想有他的人生。如果,我小时候有他抱,我还会不会为二十六岁的拥抱感到新奇。如果,我小时候有他陪,我还会不会时至今日都恐惧亲密关系。如果,我小时候拥有一个父亲,母亲和我关系会不会更缓和一些。
但这些如果,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也不能把自己所有的缺憾都归咎于原生家庭。人都是自己活出来的,一味往后看是走不远的。
郁凛是个把爱好摆在明面的人。和我文件堆砌的乏味风格不一样,他的办公室更像个艺术馆。精妙的光影布置,风格迥异的电影海报,色彩清晰但不单调,是那种一眼惊艳的装饰。
“想什么呢?”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想要判断我有没有发烧。
我今天都脱敏了,因此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我的反射弧也不反抗了。
“吃药。”他对我的安静视而不见,不容拒绝的把冲了药剂的水杯递给我。
“味道好怪。”我喝了一半就不行了。这种甜不甜,苦不苦的东西最难喝了。
“喝完。”他脸色严肃。
讲真的,郁凛只讲两个字的样子真的很唬人,我甚至感受到久违的被老师支配的恐惧。
我咕咚咕咚的喝下,他的脸色才好一些。
我手里还攥着那两张电影票,神思不定的展开又卷成烟卷似的形状。
“你去电影院找我了?”我从他身上闻到了似有似无的奶油爆米花的味。
“嗯。”他背过我,把外套脱了。
柔软的棉质衣服洇湿了一大片,牢牢的贴在他精瘦的腰背。为了弥补渗透压的不平衡,他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瓶矿泉水。喉结汹涌的滚动,像呼啸的台风。
像我这种半残疾人士,跑两步骨头就要散架了,一年流的汗都没有这么多。
“你累不累?”我走到他背后,将湿软的棉衫从他的腰侧掀起,想让他凉快一些。
他僵住了,我也僵住了。
衣衫卡在腰腹,我的一双手戛然而止。
我是单纯的想让他凉快一点,但手指触到他皮肤的时候,这股单纯变味了。
“不用,我自己来。”他满满惊慌,以为我要脱他衣服。
“……”
我的指尖残留着温热的汗,脸颊像水蒸气一般滚烫。
郁凛是个绅士,我也要做个淑女。因此,在他进里间换衣服忘关门的时候,我像**一样走近帮他带上了门。
果然没错,是六块。
……
郁凛见到我的讯息,又没打通我的电话,便以为我去了电影院,但等到开场也没等到我,又辗转了好几处,要不是在白家的门口遇上白笙,他怕是找到天亮也没想到我躺在他眼皮子地下。
“下次找我可以直接联系朱秘书,我回头把她电话给你。不要傻傻的等我。”他换了件白T,脸上湿漉漉的,应该是在里面洗了把脸。
“你不是开会嘛。”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谁知道智商和瞌睡虫上去一人绊了我一脚,让我摔了个大马哈。
“开会你也可以来找我。”他突然坐下来,和我并肩仰靠在沙发坐下。
我仰着头,不去看他追逐的目光。
“那是洛丽塔吗?”我借机转掉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天花板上画着着一张巨大的黑白海报,一名少女趴在草地上看书,水珠扬在阳光下,像碎掉的无机质宝石。
“这是前些年数字油画很流行的时候做的,我觉得彩色太突兀了,就改成了黑白色。”
数字油画,发明于二十世纪50年代的美国,绘制者只要在标有号码的填色区填上相应的颜料,就可以完成的手绘作品。融合了油画的古典和数字打印的现代,是具有独特魅力的现代主义画派。
天花板算不上一个好的创作板,面积这么大的数字油画,更是困难。
“这很难做吧。”我数了好几次,都没能数清一行有几个色块。
“还好吧,打发时间的,用了两年才画完。”
我那颗想要同款的心顿时垂进肚子里去了。
“两年?画两年,怕是做梦都要梦见她。”
“那倒没有,就是周末也不出办公室,褚绪以为我要走火入魔了,还硬拉着我去看心理医生。”郁凛开了听汽水递给我,“可乐,喝吗?”
我接过汽水,对他展露了崇拜的目光:“你画的?那水的效果怎么做的?跟在动一样,好真啊。”
“上油后又贴了玻璃薄片,所以才会反光。”
我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除了上学和跳芭蕾,没有一件事是能撑过俩月的。对于这种耗神耗时的工作,我从来就是敬而远之。对能做这样事的人,我钦佩不已。
“你很喜欢这个电影?”
要不是喜欢,什么事能坚持两年。
即便是黑白色,画上的少女还是一样鲜活、像蜜桃般艳丽。
他没说话,眼神很柔和,像是回忆起了往事:“不是很喜欢,悲剧。”
我没看过原作,但信息爆炸的时代,经典是不乏有人听说的。
“洛丽塔死了吗,还是男主角死了?”我问。对我这种门外汉,悲剧不外乎就这两种可能性。
郁凛看着我笑了笑。表面上看,这是宠溺的笑,但往深了瞧,你会觉得这眼神里暗含着‘你什么都不懂’六个大字。
这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你不懂我的悲剧。
“什么呀,你快告诉我,到底谁死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求剧透。
他不知道从哪摸到了个遥控器,轻轻一按,巨大投影布在沙发前面垂下。
影视公司老板怎么什么都有?
“我找给你看。”他打开正中间的柜子,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上千张碟片。一张一张按照年代和地区排了序。郁凛思考了一秒,准确无误的从‘美’‘1997’的区域里找到了《一树梨花压海棠》又名《洛丽塔》的电影。
“没有中文字幕可以吗?”他问道。
当然可以,你当我在美国白上这么多年的学。
然而影片演了不到十分钟,我的肚子就开始咕咕的叫。
我刚刚想起来,我还没有吃晚饭。
“炸鸡,小酥肉、糖醋排骨,水煮鱼、水蒸蛋,还有一份汤面,是您的点的吧。”外卖小哥迎着黑夜向我走来。
“我没有点面条呀?”我疑惑道。
“我点的。”郁凛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大堆小堆的食物,给了一个五星好评。
“这都九点了,你还吃主食?”我惊得手里的炸鸡都掉了。
我看了看他白T下的腰,所以这种腹肌是靠晚上九点的面练出来的吗。
“给你点的。”
“我减肥,不吃主食。”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嘴边的炸鸡,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来了句:“你不胖。”
“好了,外面好冷,我们回去吧。”
“你先上去,我还有一个外卖。”
“你还订了什么?”你怕不是对我的饭量产生了误解。我平常不是那种一顿吃四个饭团,还要两大块草莓蛋糕的人,那次只是意外。
“蛋糕。”
果然如此。
“大晚上吃什么蛋糕?”我对他这种惯性思维的直男真是没办法。
“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他眼中的不可置信又加深了,我心里升腾出一种跨服聊天的怪异感。
“先生,是您订了鲜乐坊的九寸冰淇淋蛋糕吗?”外卖小哥托着宽大的盒子,问道。
九寸,我心里咯噔一声,这个败家子,就算撑死也吃不完啊。
“对,是我。”郁凛手里已经满了,我只好接过这沉甸甸的卡路里。
“好的,祝您生日快乐。这是蜡烛和生日帽。”说着,外卖小哥就要把带着粉色毛球的帽子往郁凛头上戴。
“等等,给她的。”郁凛指了指我,外卖小哥从善如流,把帽子扣到了我头上。
我石化当场,双手捧着蛋糕,连反抗都腾不出手。
轰隆一声巨响,外卖小哥骑着他心爱的小摩托喷涌而去。
“你记得今天几号吗?”郁凛看我阴沉着脸色,不确定的问。
“几号?”我晃了晃头,试图把遮挡视线的绒球甩到后面去。
“农历三月三号。”
“……”
为什么,我总是会栽到这种诡异的场面上来。
上次除夕如此,这回又是如此。
“生日快乐,女朋友。”他笑的很开心,当然,这开心下面是对我智商无情的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