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考1904年9月
亲爱的!
非常感谢你送给我卡尔的照片,并附带写上了可爱的题词!这张照片棒极了,是我见到的第一张真正不错的他的照片。那双眼睛,脸上的那种表情——都是非常好的,(只有那条领带,上面布满了白色豆子形状的斑点,这真的很惹眼!——这样一条领带可以成为离婚的理由。是的,是的,我知道——女人们——即使有着最高贵的灵魂,她们首先注意的还是领带……)(但严肃地说,)这张照片给我带来很大的快乐!昨天,奶奶(米娜·考茨基)的信到了。她的信很惹人喜爱,她想让我开心起来,但她并不善于隐藏她自己的沮丧。给她送去我衷心的问候,希望她的一切事情都再次变得顺利起来。在这里至少是最可爱的天气占了上风。——然而,似乎只要我一离开,世界就要变成碎片了。当我阅读《柏林日报》的时候,看到了弗兰吉斯库斯(弗兰兹·梅林)辞职的消息,这是真的吗?[1] 但这将成为一次大失败——也是整个第五等级的胜利![2] 他不能克制自己不走出这一步吗?这真的让我震惊,让我感到很沮丧。但同时,你给我写的信上除此之外没有说其他的事情,你这个可怕的家伙!——
现在是晚上,一阵柔和的微风穿过我的屋顶窗,从上方吹进我的囚室,让我的绿色灯罩轻轻晃动起来,柔和地翻动着席勒的书的书页,那本书正打开着,放在我的面前。外面有一匹马被人牵着慢慢地经过监狱,向家里走去,在夜晚的宁静中,马蹄踏在铺过的路面上的得得声,奇怪地安静地回响着。从远处,传来口琴奏出的感伤的旋律,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一个散步从这里经过的新来的人,随着这种旋律“气喘吁吁”地跳起了华尔兹。我在什么地方读过的一首诗里的几句最近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吟诵:
在树木的树顶之上
是我小小的安静的花园
那里有玫瑰和石竹
等了你很久亲爱的
我完全不懂这些话的意思。我甚至不知道它们是否有某种意思,但与爱抚般触摸我头发的空气的呼吸一起,它们把我带进了一种奇怪的心境。生活永远跟我玩着捉迷藏游戏。它似乎总是不在我的心中,不在我所在的地方,而是在远处的某个地方。那时在家里(在我小的时候),我常常偷偷地爬到窗户——在父亲起床之前起来是被严格禁止的——我会静静地打开窗户,偷偷看着外面的大庭院。那里一定没有太多可看的。一切都在静静地睡着,一只白猫用它柔软的爪子爬过庭院,两只麻雀在打架,发出一阵厚颜无耻的鸣叫。又长又高的的安东尼穿着他的短小的羊皮夹克——他无论冬天还是夏天都穿这件——穿着皮鞋站着,两只手和下巴都靠在扫帚的扫把上,深深思索的表情铭刻在他昏昏欲睡的,没有洗的脸上。这个安东尼,顺便说一下,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每天晚上在锁门之后,他坐在监狱一层他睡觉用的长凳上,借着提灯微弱的光,一字一字地把官方的“警察笔记”读出声来,他阅读的声音整栋楼都能听得见,就像是压低声音的祷告。在这件事上,他完全是被对艺术和文字的兴趣所吸引,因为他一点也看不懂“警察笔记”的内容,但仅仅喜欢读出这些字;他喜欢这些字就是因为它们本身。尽管如此,他并不是那么容易满足。一次,在他的请求下,我给了他一些东西读——卢伯克的《文明的起源》。[3] 我刚刚仔细地读完这本书,带着极大的热情去读它,作为我所读的第一本“严肃”的书。但他两天之后就把它还给了我,他的解释是这本书“毫无价值”。至于我,几年后我才开始认识到安东尼是多么正确——安东尼会总是站着待一段时间,深深地陷入思索,但他会抖动一下,用手猛砸一下,打一个长长的呵欠,这个放松的呵欠总是意味着:到了工作的时候了。甚至现在我仍然能听到安东尼把他的潮湿的,弯曲的,里面弄断了的小扫帚拖过铺过的地面的时候发出的啧啧声和啪啪声,在这一过程中他总是艺术地,煞费苦心地在它的边缘形成优雅均匀的小圈,它会被人们误认为是最漂亮的布鲁塞尔花边装饰品。他打扫院子是一首真正的诗。那是沉闷的,吵闹的,叮叮咣咣的大楼生活苏醒前最可爱的时刻。早晨时刻庄严的寂静笼罩在庭院里铺过的地面上的每一件东西之上,窗格子上闪耀着黎明初升的太阳的金色光芒,在上方,带着一抹粉色的云朵在飘动,散发着香气,直到它们在大都市的灰色天空中消散。那时我坚定地认为“生活”,也就是“真正的生活”,是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在那些屋顶上方的空中。从此我就开始追求这种生活。但它仍然隐藏着,隐藏在一些屋顶或其他东西的后面。最后它是不是全是某种荒唐的游戏或者毫无价值的玩具,对我来说?真正的生活是不是其实就在院子那里,在我和安东尼第一次读《文明的起源》的地方?
衷心地拥抱你,罗赛塔
附言:巴塞尔的“闹剧”——它让我感到很有意思。[4] 那里有乌尔什莱格先生,他维持了来自罗马教皇的祝福,在他之后就是尊贵的米勒兰阁下,他对柏林德意志帝国政府唱赞歌。
……好像他们习惯于说过去的修道院歌曲中的话:
Et pro rege et pro papa
Biluntv inums inea qua[5]
喂,那边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事情变得越来越漂亮。
注释
[1] 机会主义者在1903年9月14日——20日举行的德国社会民主党的代表大会上诋毁梅林,而党却仅仅做出了温和而前后矛盾的和稀泥似的声明,梅林感到很愤慨,就于1904年6月表达了他辞去在《莱比锡人民报》和《新时代》的工作的意图。
[2] 显然卢森堡用“第五等级”这个词来泛指机会主义者和改良主义者。
[3] 约翰·卢伯克是一个英国政治家、银行家和博物学家(他是很多关于人类学、昆虫学和地理学的著作的作者)。他的《史前时代》(最早出版于1865年)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并常常被用作教科书。马克思在它的《民族学笔记》中对卢伯克的《文明的起源》做了重要的摘录笔记。见《马克思的民族学笔记》,劳伦斯·卡拉德尔抄录(阿森,1972年),第331-352页。卢森堡可能不知道马克思的这些笔记。
[4] 在1904年9月26日——28日,在瑞士巴塞尔召开了工人法律保护协会的第三次大会。瑞士社会民主党人欧根·乌尔什莱格,作为巴塞尔市市长,在会上做了开幕演说,讲话的人中还有亚历山大·米勒兰,来自法国的修正主义派社会主义者。罗马教皇还向大会表示了他的同情。
[5] 为了国王和教皇,他们在喝葡萄酒,而且不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