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看看杜德与淑芬的结局。悲惨的是，他们都早已不在人世。
1
万淑芬虽然最后也没有被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但在刚刚恢复高考的1977年就考上了省里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成为远近新闻人物。
放假回家过年，她竟天天往张定坚家跑。
到张定坚家也就罢了，天天打听杜德的消息。
无奈杜德此时已降格以求，和一个没有工作的妇女结婚。
张定坚老婆说，那妇女美貌不如万淑芬，文化更不如万淑芬。
万淑芬听张定坚的老婆这么一说，心中很不是滋味。
张定坚看看万淑芬的表情，心中更不是滋味。
2
这时张定坚已“向金钱投降”，改行学了小食生产与售卖。做一种当地小吃——卡丝饼，放在一辆手推车上去卖。
别人都是挑着担子去卖，这一点上他又感到自己很聪明。
卡丝饼是面饼中间卡上蒸肉，他手推车上支出两根杆子，中间悬挂一面印着醒目白字的绿色旗帜——“绿色食品独家发明”。
过完年他便迫不及待地北上，又回到市里租住的房子，每天生产他所谓“绿色食品”，每天推到市一中门口去卖。
这市一中是全市重点中学，集中了来自全市的学霸，学生们消费水平很高。
张定坚那小推车上迎风飘扬的“绿色食品独家发明”旗帜，吸引着市一中的莘莘学子。
他的钱越来越多，对于老婆和他实行分居，他感到万分庆幸。
建筑社解体，改工大娘里颇有姿色的一个闻说他与老婆分居，坐了几十里路的大巴车到市里辗转找到市一中，找到他。
对于人家的毛遂自荐，张定坚居然说：“我们不合适。”
那改工大娘说：“凭什么不合适？”
张定坚眼望着天空说：“年纪大了！”
那改工大娘以为他说他自己，连忙说道：“不要紧不要紧！”
谁知道他居然直接说：“我说的是你。”
然后似乎很抱歉地从那一堆收到的零钱里精确地数了1元8角回程的车费递给那改工大娘。
那改工大娘几乎哭起来。
啊，随着经济地位的改变，我们的张定坚对美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了！
人家改工大娘年纪怎么就大了？只不过区区24岁！请问张定坚，谁能够一辈子18岁？
以前你和人家暧昧，现在就不念旧情？
3
前几年建筑社尚未解体的时候，张祥的同学兼好友、那个远近闻名的学霸、中学教师，为了写长篇小说《建筑社之歌》，为了体验生活，整个暑假给张定坚义务打工，在炎炎烈日之下和张定坚的承包组工人一起爬在高高的屋顶“钉房盖”。休息的时候张定坚总是指着承包组里这个美女说是他的情妇，又指着那个美女说是他的情妇，叫学霸掏钱买西瓜交他去赠送，学霸一一照办，张定坚送西瓜最多的就是现在才24岁的这个美女。
有一天学霸起床迟了，张定坚还赶到学霸家里掀开蚊帐，口里嘟囔着“这么晚了还在干什么活！”羞得学霸老婆满脸通红，等学霸“下班”回来给学霸一通好骂。
学霸还到建筑社修厂房的工地，到建筑社钉茶箱的工地呆过几天。
后来《建筑社之歌》完工，学霸满心欢喜朗读给张定坚听，张定坚觉得很好，但提出他要署一个名。
学霸很是不快，你一个字没写，我写的时候又没和你讨论，就算我到你工地体验过生活，可我住的大杂院11家人就有7家是建筑社的，我几十年和他们朝夕相处，你那里又不是了解建筑社的唯一渠道，你署什么名？
写作的人有这么猥琐的吗？
张定坚坚持要署名，学霸就把书稿撕了。
这为他们今后的矛盾打下第一个伏笔。
4
后来，已经工作的万淑芬也来到市里。
但她来不是为张定坚。一则张定坚已经伤了她的心；二则她觉得张定坚妻子几乎独自把两个女儿养大，好可怜；三则张定坚早就告诫她人年龄大了再说爱情之类的话题丢人。
她一直放不下杜德，也一直放不下她和杜德那个年代，尽管追求她的人很多，可是张定坚对她惊心动魄的抛弃让她的初恋成为噩梦，使她认为这世上只有杜德不会抛弃她。她此来是向张定坚打听杜德当年为什么娶了那个老婆，他究竟爱那老婆什么。
“哎呀，还是这个问题啊！”张定坚叹道。
他觉得淑芬太可笑，一个大学生，求人家爱你，人家爱你还来不及呢！书呆子！又嫌她在手推车旁边长篇大论，耽搁他的生意，就干脆说道：“你们宝器一对，哪个现在还爱情爱情？你要他来找你，你跳崖啊，他爸是读书人教书先生，书呆子家庭出身，心软，一定会来找你的。”
5
淑芬带着张定坚这个馊主意回家。
第二天她迫不及待去理发店堵住杜德，说希望杜德能最后一次陪她到河对岸那座山上去。
杜德说，是你不要我不是我不要你呀，并且我已经结婚了不能对不起妻子。想不到这话越发引起淑芬对她的爱。她说：“不是我不要你，是张定坚从中作怪。限你明天10点赶到，要不我就跳下崖去！你知道那崖有多高！”
6
从绿溪河上的大桥过河，桥头与国道相交的，是顺着河流蜿蜒的青山。
其中一段，登上山顶，居然是一马平川，大片的水田和一两座农家小屋，处处绿树翠竹，水田波光粼粼，倒映着蓝色的天空，田埂上绿草青青，野花开放，蜻蜓、蝴蝶飞绕，四下除了鸟鸣没有别的声音，让人想起二胡名曲《空山鸟语》。
这是淑芬和杜德发现的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过去他们经常来这里唱歌，杜德和他哥哥杜雨亭一样，会拉小提琴，还会吹口琴。
7
不出淑芬所料，杜德按时赶到。
什么也不说了，淑芬马上为杜德唱起《南京知青之歌》，又唱当年西哈努克亲王作词谱曲的歌曲《送别》。
当年他们讲恋爱，就是那样纯洁，唱歌、拉琴而已，拥抱亲吻都还没来得及。
“蓝蓝的天上，
白云在飞翔，
美丽的长江畔，
是雄伟的南京古城阿拉的家乡。
……”
“告别了妈妈，
再见了故乡，
金色的学生时代，
已载入了青春的史册，
一去不复返。
啊！
未来的道路是多么曲折多么漫长，
生活的脚步深浅在偏僻的异乡。
”
唱到这描述自己青春生活的一段，淑芬百感交集，悲喜交加，青春仿佛重新来临，却又是永远逝去！
杜德听到这熟悉的歌声，想起不能追回的岁月，也是热泪盈眶，他后悔没把口琴和小提琴带来。
淑芬见歌声唤回当年的杜德，便继续唱起当年唯一允许百姓唱的爱情歌曲——来中国避难的柬埔寨国家元首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作词谱曲的《送别》。
当年那异国情调的、唯一准许唱的爱情歌曲响起，淑芬和杜德再次回到过去。
“春风吹动了湖边垂柳，
水中花影移，
彩云遮住了一轮明月，
鱼儿出没水中。
含泪送君漫步原野心比月夜浓，
今宵良辰呀亲吻别离，
但愿早相逢。”
8
淑芬泪光闪闪，问杜德：“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重新来过？不理睬你不是我的错，张定坚说你和我分手之前就找了对象！”
杜德说：“你听他胡说，他几时口里有过一句真话？”
淑芬说：“是的。”然后又问：“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杜德说：“真的没有。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是你，可我不能够对不起老婆孩子啊！追求你的人那么多，你挑一个好的吧。”
淑芬低头抽噎起来。
她催促杜德和她一起返回。
她本想跑到远处悬崖跳下去，她头脑里出现当年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的镜头：年轻的女游击队员被捕后将要被处决，指挥行刑的德国***军官对她说道：你看看天空是多么蓝，你却要离开这个世界，故意加重她的痛苦，而英勇的女游击队员仰望天空，毫无畏惧与悲伤。是的，万淑芬已经不能从那些看坝坝电影的岁月走出来，不能从她和杜德热恋的纯洁的岁月走出来，不能从他和杜德诗歌一样的爱情走出来——知青都特别特别重情。
她打定主意自杀。为了不给杜德带来麻烦，回家后她四处诉说由于工作单位不对口，同事们瞧不起她孤立她，她不想活下去了，造好这些舆论后，她觉得人们不会再有理由追究杜德的责任了，就在家中服安眠药自杀身亡！
9
事发后张定坚四处散布他所知道的“真相”，说是杜德当年抛弃淑芬，淑芬非杜德不嫁，一直没谈恋爱，等待杜德回心转意，不料杜德冷酷无情，导致淑芬自杀。
社会一致谴责杜德，妻子和他大吵大闹，杜德百口莫辩，加以为淑芬的死悲痛万分，又想到确实自己有责任，此后终日追悔莫及，茶饭不思，人渐渐消瘦到不成人形。
致命的一击是张定坚推心置腹告诉他：“其实说实话万淑芬从来就不爱你，他嫌你个子不魁梧，是别人和她离了婚她才又回来找你的，你不要气了，不要自作多情——我为你好才这样说，别人我懒得说，关我什么事！”
杜德查出患了胃癌，拖了不久就去世了！
心肠硬的张定坚就这样改写了两个善良人的人生，竟为此快乐得整天欢笑！
不过也难说，他从来就是没心没肺，他父亲去世，据他的言谈，可以判断他其实心中非常难过，但照旧成天大大咧咧说笑逗趣。
有什么办法？杜德和淑芬一成不变地看重一钱不值的感情，人家张定坚是多么理智实际多么随机应变！
而且啊，人家张定坚懂，世界上什么事都要众人服气，虽然心里不在乎爱情，但口中一定要整天爱情爱情。
他郑重重申，淑芬和他，才是真正的爱情，不像杜德，拿金钱去勾引，所以下场不好！
杜德真是人、情、理三空啊——抛开花去那么多钱忽略不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