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516400000008

第8章

就在娆娆出走的那个晚上,尔瑞骑车匆匆向教务长周赤波家而来。

夜风习习,尔瑞不知怎么就哼起了苏小明那首《军港之夜》的熟悉旋律。当初,就是这首歌,使得正上高中的尔瑞做梦都想当一名海军女兵。瞒着父母,她和几个女生跑到招兵办,几经周折,幸运的她被带兵的连长挑中,很快成了海军陆战队的一名特种兵。接下去她才明白,梦想与现实竟有天壤之别,她首先面临的折磨就是晕船,瘦弱的她一上甲板就呕吐不止,即便上了岸仍觉得天旋地转,一天下来,呕得连胆汁都要出来了。更可怕的是那个号称“海盗”的训练教官丘某人,非但不怜香惜玉,而是残忍地把她绑缚在轮舵上,任狂风浊浪中的她撕心裂肺地哭嚎。女兵指导员看她几近晕厥,把她解下来,竟被这可恶的家伙一阵训斥,而后变本加厉,竟将尔瑞用绳索缚腿,在海水中头朝下搞了二十个“倒提”。

不知怎么回事,经过这次可怕的折磨,尔瑞竟不再晕船,可支撑她继续当海军的愿望却黯淡下来。这倒不是尔瑞惧怕日后更加严酷的训练,而是教官丘“海盗”的那双眼睛:从带兵时,这双阴郁而闪着火苗的眼睛就盯上了她,而且明白无误地表达着爱意,被她回绝之后,最为苛刻的训练便降临在她的头上。看得出,除了竭力将她训练成出类拔萃的特种兵,他也在有意把她打造成一架没有性别的机器。身心俱疲的尔瑞不久便选择了退伍,以致在入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看不得这种训练,一想到那段可怕的经历和那双眼睛,她的内心就不寒而栗。而类似的这种眼神,她现在分明又再次遇到——金锐过去在他心目中并非如此。可如今在训练中透出的狠劲儿竟和那个海盗连长如出一辙,莫非真属于荷尔蒙过度积郁的缘故?

现在,她急着找教务长周赤波,为的是让他阻止金锐眼下的训练方式。这倒不全是她的成见,而出于对金锐的担忧:一旦学生有个三长两短,损失的不仅是教改,而且是金锐本人,因为他已经再经不起折腾了。

万没想到的是,金锐比她先到了一步。此刻,正满头大汗地帮周赤波整理书籍。原来,几天前的一场大雨,使教务长家里成了水乡泽国,由于四周邻居的房子都纷纷改建成了小楼,原本低洼的三间平房便成了洼地孤岛,积水从门槛和墙基处一涌而进,将床腿和柜脚淹了半截。最使周赤波心痛的是那些跟他相伴几十年的图书。现在,教务长的家中成了名副其实的书城,桌子柜子上堆的、房梁上吊的全是书,周赤波现在就在书的包围中忙碌着。他身后墙壁上的报纸被揭去,露出了大片斑驳的碱痕,地面上的水虽然被刮过,仍汪着一层湿漉漉的水珠。水漫金山那天,还是金锐找了消防队的哥们儿调来了消防车,才把积水给抽干净。尔瑞见状,也挽了袖子帮忙。看金锐正托着一幅装框的条幅,便帮着张挂到墙上。

条幅上是行云流水的草书,尔瑞看不太懂,金锐逐字解释道:聚天下英才培育之,人生大幸焉。

周赤波原名周立人,是“文革”前的大学生,赤波二字是他在那场山呼海啸般的运动中改的,很快,命运将这个激情万丈的青年才俊一下子卷入了深渊,他因“反革命”而身陷牢狱。此后的磨难接踵而至,女儿早夭,妻子离他而去,后来他和郊区一位农家姑娘成家,婚后无子,领养了一个孩子,又是先天耳聋目盲。在冰火两重天的不幸中,他曾有一次触电自杀的经历,可经过这次死而复生,反倒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日后,哪怕遇到天大的难事,他也总是乐呵呵的。每日骑车上班路上,吟诵《正气歌》、《岳阳楼记》,下班哼唱《党啊,你是灯塔》。别看老爷子平日里说话字斟句酌,生怕出错,可一上讲台就激情四射,他诲人不倦,在市第一高中教学时,曾先后培养出几个得意门生,那就是陈恒、孟玉修、姚远、金锐和一个叫云峰的。听姚远说过,在十多年前的一次师生聚会时,老爷子曾半开玩笑地断言:尔等中人,会有英雄或懦夫,甚至有警察和罪犯,说不定有一天还会拔枪相向。

据说,为了这句话,金锐和云峰这对莫逆之交的朋友竟然争得脸红脖子粗。金锐设定自己是警察,云峰说,假如我是罪犯,凭咱俩这交情,你能放我一马吗?金锐说,法律无情,我照抓你,可铐子可以戴松点儿,不受皮肉之苦。云峰一下子恼了,赌咒似的说,金锐,就凭你这本事,我有一天犯了事,会叫你永远抓不住我!

可谁也没想到,云峰这句话一语成谶。金锐入警后办的第一宗重伤害案件,凶手就是云峰,并且真是金锐给他上的铐子。当时正值严打,又是金锐把他押上了西去的列车,可时隔不久,云峰竟然奇迹般地越狱,此后再也没了下落。

这些事情,尔瑞是从姚远那里断续听来的。她更晓得,这金锐虽然刚愎自用,但到周赤波面前就等于顶到了天花板,所以今天也正好借周教务长的权威,压一压这个一意孤行者。

此时,屋里进来了周赤波的妻子和盲儿亮亮。老伴忙过来倒茶,九岁的亮亮摸摸索索抓了两把糖,一脚深一脚浅穿过书堆,循声分糖给金锐和尔瑞。尔瑞就手揽过了亮亮,抚摸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发现上边有几处划破的伤痕。

老伴在一边说,几天前她去买彩票,把亮亮托给邻居家照顾,一眼没看住就跑了出来,被街上的孩子撵得掉进了路边的水沟,说着就要掉泪。金锐忙接过话头说,亮亮,你宋阿姨正在帮你联系康复学校,你要给他们露一手,背一首古诗镇镇他们。亮亮翻了翻混浊的眼珠,叉腰挺胸,响亮地背起了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特别是背到最后“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时,特意提高了声调,胖胖的脸蛋儿上充满了情感。

尔瑞搂紧孩子,看看周老师的住房和怀中的亮亮,有些凄然。她仰脸环顾四周,目光又落在那幅草书上,蓦然想起了今天的来意。

“金锐,你看这句话题得真科学啊,是培育之,而不是摧残之,更不是‘倒逼’之嘛。”尔瑞挑起了话题,此前,她已和周教务长通过气,所以心里格外有底。

金锐看了一眼周赤波,一屁股坐在了尔瑞的对面:“尔瑞,你一定知道战略领导学科专家阿戴尔说过的话:关键是抓住头一百天,要把头一百天的东西像芯片一样植入对方的脑海,形成他的行为新模式——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孩子是从什么环境里成长起来的,说白了,是家养、圈养出来的宠物,不像咱们,从小像在大自然中成长的野生动物,整天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啥酸甜苦辣没有经过……”

金锐一到周赤波家,如鱼得水,说话显得肆无忌惮,他见尔瑞想插嘴,便扬了一下手。

“请注意,现在的孩子们百分之五十的小眼镜片儿,百分之三十的脊柱弯曲,百分之九十九是缺乏肌肉纤维,整日麦当劳、肯德基,成了美国文化的填鸭,走路怕磨短了腿,出门怕太阳晒黑了皮,有朝一日碰上了一脚蹬空的挫折,那还不彻底完蛋?”

“金嘴鸭子,就是善于夸大其词。”尔瑞向周赤波撇撇嘴,故作不屑地瞟着金锐。

“我这种训练方式就是强力矫治——要知道,个体细胞生长分裂过度地满足,就会由于惰性而早熟早衰。科学实验证明,体力到了极限,痛苦到了无法忍受,意志才会像抗体一样迸发出来——”末了,他还加了一句,“周老师,你说是不是有道理?”

周赤波只是咯咯地笑,并没有作答。

“金锐,要知道咱可是搞学历教育的学校,不是军校和反恐部队。”尔瑞反驳道,“警院要以教学为中心,不是训练赳赳武夫和捕快的地方。”

“尔瑞,这一点正是我跟学院派的根本分歧,我们可不是教学研究型的学校,我主张今后不搞课堂教学,就搞警察带徒制,一年培养一个治安营,两年培养一个预审员、三年培养一个侦查员,四年就能放单飞搞案子,这才叫符合实践要求。周老师,我说的是否有道理。”

“金锐,我可要纠正你。”周赤波这时方才开了口,他咯咯笑着,“什么是学院派,还有什么草莽派,我也上过大学,你给我算成哪一派,你要听得进尔瑞的意见,我听说你当年考指纹工程师的职称,还是尔瑞帮你补课才过的关,按资格说她是你的老师,无论是读书还是实践,互相取长补短才是。”

宋尔瑞见占了上风,乘势道:“周老师,你给评评理,我的话他横竖听不进去——现在他把学生当成了敌人,学生只差造反了,知道他们背后怎么叫你吗?叫金狠一郎、金魔头,师生关系不共戴天,这样训下去,万一学生出了事儿,怎么向教务长交代?”

“好!我要的就是让他们恨我。古人云:兵不斩不齐,将不杀不勇。比起德国边防九大队和香港飞虎队的超极限训练咱宽松多了,现在还远没有到二两米一两盐的日子,这就叫苦连天,干脆回家当少爷小姐享福去算了嘛。”金锐说这句话时竟然来了情绪,换了一种眼神儿盯着尔瑞。

“我可知道谁在给我起绰号,我这把刀,要削的就是他的把儿!”

“我要告诉你的也正是这个,你不应该和学生过不去,即使你和他父亲之间有什么过节儿,也不该父债子还嘛。”宋尔瑞一双清澈的眼睛逼视着金锐,他指的是陈嘉桐,他的父亲陈恒已经把学校作为建设银行的基本结算户,并且信誓旦旦:钱贷给谁都是贷,咱优先贷给公安教育!为此,向来不肯屈人之下的高山行见了陈恒都要赔笑脸。宋尔瑞把这一点挑明,为的是让周教务长对不知天高地厚的金锐急刹车,以免惹出麻烦。

说实在话,金锐和陈恒之间发生过不快,却并非私怨。一次公安搞大清查,巡警从天河湖畔发现一对关系暧昧的男女,带到队里讯问时,他才认出正是比自己高几届的学兄陈恒。金锐向队长作了汇报,对陈恒并未为难,最后教育了事。不知为何,从那以后,两人关系骤变,偶尔街上相遇,陈恒也故作没看见,低头匆匆走掉。

对眼下两个年轻人的唇枪舌战,周赤波决定做调停者。对金锐他是有几分偏爱的,因为对方身上有他年轻时的影子。这些年,社会上的浮躁虚华之风也浸入了学校。在周赤波看来,学校应当是学者云集、学术精深、学科卓越之地,可如今,搞教育也像搞经济,要跨越发展,热衷于摊大饼、建大楼,而忽略治学的精髓和人文精神,很多人意识到了这些,但象金锐说这样起而践行者甚少。正应了“初生牛犊不怕虎,长出尾巴反怕狼”那句俗语,可反过来,他又不能不为金锐这种冲闯式的改革而担心,于是便说:

“金锐啊,尔瑞是忠言逆耳,你要领这个情,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学校的定位究竟该是什么?当今,时代更需要的是大批职业警察,综观世界强国的发展,不仅有高科技领域的白领,更多的是操作层面的高级技工,而现在我们的职业教育断档缺环,培养出来的学生和社会的需求不对路,不接轨,这才是令人担心的大事。”

周赤波接过尔瑞端来的茶杯,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沫,神情十分殷切,“所以我希望大家合作,一道趟一趟教改这条河。”

“可他不合作,不但自搞一套,还有秘密瞒着我。”尔瑞见火候到了,不失时机发难道。

“真有这事?”周赤波诧异地向金锐转回脸,“这可不对啊金锐,共事要共心,你就开诚布公说说吧。”

金锐猝不及防,稍显几分不自在,他正欲开口,手机爆响了起来。原来,学校值班员通知金锐和尔瑞火速赶回基地,学校晚点名,发现少了一名女生焦娆娆。

原来,娆娆在胡同中碰上的,是一帮子跳街舞的家伙,其中那个留着长发、挎着吉他的高个子曾是她的舞蹈教练柏雪,这时俨然成了她的保护人。娆娆借了对方的手机,边走边给家里打电话,是母亲接的,开始是喜出望外,到后来又喋喋不休,当然也少不了家里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说得娆娆一阵心烦意乱,末了,母亲问训练咋样,身子吃消吃不消,娆娆不耐烦地一下挂了机子。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眼前竟来到了四海饭店。

柏雪神秘地向她眯眯眼,牵着她的手,一行人穿过悄无声息的餐厅,打开封闭严密的软皮门,一股巨大的声浪从中喷薄而出,使得娆娆周身的血液和细胞顿时兴奋起来。只见变幻陆离的光影中,一群少男少女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舞动腰肢,近乎疯狂地晃动着脑袋,一个个神情沉酣迷醉,旁若无人。柏雪推了一把她的腰,娆娆不假思索便和对方旋入了舞池。灯光突然转暗,一曲《来吧,宝贝》的舞曲颤抖而缠绵,柏雪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向她扭动着腰胯,举起了手臂。娆娆知道这是一种最时髦的“嘻哈舞”,它将传统的国标、探戈和摇滚迪斯科杂糅在一起,伴以混合的音乐,跳起来自由狂放,忘乎所以。当时,娆娆正是在跟柏雪学这种舞蹈时才真正领略了舞蹈的魅力。此时,她像重新被点燃,肢体做出了热烈的响应,进而舞动腰肢,晃动着臀部,前胸贴向对方,开始做着最火辣性感的动作。柏雪此时围绕着她转体、腾跃,任意在地上躺卧,陀螺似的旋转,双脚电击似的敲击地面,他神采奕奕,长发飞扬,而后爆发全身的能量,将一只手臂高扬起来,像芭蕾舞中骄傲的王子引领着娆娆,获得满堂的喝彩,可娆娆突然觉得,他的手指尖儿在颤抖,手臂变得软绵绵的,身体也像棉花似的发虚。

当又一首曲子奏响时,是娆娆主动走向对方,两人以狐步走近舞池,柏雪开始用胯部紧贴娆娆,做出露骨而缠绵的动作。幽暗的灯光下,娆娆看到,对方面部苍白,双眼黯然无光,当他抱住她腰肢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猛然间,他跪了下来,像抽去了筋一样瘫作一团。

娆娆急忙把他扶到座位上,只见他的嘴角好像粘了奶酪,急忙帮他去擦,却被他粗暴地用手挡在了一边。

“跳得棒极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侍者走过来,竖起大拇指,他手里托着各色饮料的盘子,微微欠下身子,“要是二位提提神儿,一准儿会跳得更尽兴。”

“啥饮料提神儿?”柏雪迫不及待地探头问道。

那人弓下腰,将托盘上的一层纸撤去,露出六七粒粉红色的胶囊。柏雪像被火烤了一下,看了一眼娆娆急忙摆手道:“这东西不好用。”

侍者咧嘴笑了:“你也太老帽儿了,这是娱乐品,就像比赛用的兴奋剂,不会成瘾,广告里那句词咋说的:效果真奇妙,谁用谁知道——一般人儿俺还不告诉他呢。”

柏雪咽了口唾沫,喉结明显升降了一下,他开始直勾勾地望着娆娆。娆娆好奇地凑过鼻尖儿闻闻,反问:“是纯的吗?”

那人诡秘一笑,跷起了小拇指,娆娆发现,那人的指尖修剪得很特别,像一个小铲子,低头说话的时候,脖颈处有一块红痣。

“这位美眉,人生在世,好东西不体验一下,不就是傻子一个吗?你们不敢要,我可不勉强。”说完,扭身就走。

“谁说不敢要?!”娆娆打了个响指,那人转身又回来了,娆娆砍着价,从口袋里摸出所有的钱,没等对方接钱,柏雪早已伸出了细长的手指把四个胶囊一股脑儿攥在手心里,刚要张嘴,又觉不妥,将其中一丸留给了娆娆,而后抓起饮料杯,咕咚一声,仰脖子把药全吞下去,再瞪眼看看娆娆。娆娆也如法炮制,将药吞服。

当对方再次踏入舞池,娆娆觉得他像被上紧了发条的玩偶,身体发出一阵痉挛,陡然像旋风一样转动起来,他腾空而起,伏地而卧,开始爆发出全身的能量,脑袋也像充了电似的疯狂地摇动起来,那头长发也披散开来,活像一个蓬头的魔怪。娆娆起初应和着,可眼看着对方越跳越快,动作愈加癫狂,猛然间他箍紧了她的腰,被情欲点燃的眼睛发出淫邪的闪光,将含着怪异味道的嘴唇递了上来……

这天晚间,警院里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将高山行折腾得筋疲力尽。他搞了几十年的案子,勘查过上千个现场,从来没有遇到如此蹊跷的事。

原来,负责往训练基地送饭的柴师傅,每晚一点钟要到厨房蒸馒头。路过教学楼时,发现三层楼的一间教室灯亮着,起初以为是管理员粗心,锁教室时忘了关灯,就打电话给保卫处。不久,派来的保安上去,发现教室的门虚掩着,他灭了灯,拉上门,下楼刚要回去,发现那灯又亮了。保安吓得一个人再也不敢上去,给保卫处挂了电话,保卫处的大刘拎了根电警棒和保安一齐上楼,两个人把所有门窗的锁孔插销都看了一遍,将灯关掉,把门窗锁得严严实实,打着手电下了楼,可等两个人往上一仰脸,只见那间教室又是灯光大亮,这下子可把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头发梢都竖起来了,当即喊来四个值班的保安,六个人一同上去,发现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里边射出一束光亮,小心翼翼推门进去,教室里空空如也,只有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响声。几个人奓着胆子里里外外搜寻一遍,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柴师傅年龄大,坚持说这是闹鬼了,八成是老辈子埋在这里的冤魂显灵,叫穿皂衣官服的人为自己申冤,因为这一带原本是乱坟岗,他小时候夜间亲眼看见过鬼打灯笼嗖嗖地走。刘科长不信邪,说你老柴满脑子迷信,就会蛊惑人心,说着给带班的高山行校长打了电话。

等高山行赶到时,楼上变得一片黑灯瞎火,他发了一通火,说你们简直都鬼迷了心窍。话未落音,房间的灯又亮了起来。

高山行毕竟老辣,立即给军体教研室主任乔相天打了电话,这乔相天部队特务连出身,一身坚硬而突兀的肌肉,把警服撑得很少有皱褶,板寸发型保持在四毫米。此时他牵来了教学犬苍鹰,这苍鹰是条功勋犬,曾在一线荣立战功,长得头高尾低,状似狼形。上来贴着教室门口一阵嗅,兴奋地低声咆哮,而后嗖地挣开了牵引带,蹿进了教室,呼地跳上课桌,向黑洞洞的窗外吠叫起来。乔相天急忙打开窗户,发现窗外是一处窄窄的小阳台,上边空无一人。那条犬一跃而下,兴奋地在阳台处扫着尾巴,旋即叼上来一个小玩意儿来。

高山行接过乔相天递来的东西,见是一个环形的编织物,灯光下仔细辨认,原来是一卷黑头发编织的。再看苍鹰,吐着舌头,咻咻地喘气,浑身紧张做预备战斗状。

“立即控制校区进出口,关闭大门,让苍鹰追踪,我倒要看看这装神弄鬼的东西是何方神圣。”随着高山行一声令下,刘科长立即吹响了哨子,叫起了所有的保卫干部和保安,呼啦啦撒遍了校区,梳篦似的在校园内搜寻,一时间手电光交叉闪动,气氛紧张可怖。

苍鹰显得异常兴奋,乔相天便放开牵引带,让它沿着教学楼闻嗅,走上一段,它突然箭一样向着学校后院奔去,一直冲到后墙的尽头,前爪扒壁,几乎直立地吠叫着。高山行循声看去,只见墙顶端耷下一截绳子,正像枯藤一样随风飘摆。

“追出去,看他能不能插了翅膀!”高山行用衣襟擦了一把被雨水模糊了的镜片,向乔相天等人发出命令。一干人等又冲出校门,绕向后墙寻踪觅迹。

这场搜寻直到黎明,仍然一无所获,原来后墙根儿横跨一条沟渠拦路,使苍鹰失去了嗅源,清晨路过的大车一辆辆驶过,阻断了追踪的路线。

这个神秘客究竟要干什么,是盗窃?没有这么胆大包天的贼,敢到老虎头上蹭痒痒;是恶作剧?像网上黑客那样在这里骚扰一番,以证实自己的顶级功夫?因为从上墙的动作看,这人手脚还挺利索。经查验,最后校内重要部位并无缺损,高山行这才命令人马收山回营,只将那件编织物让乔相天保存备查,此时天色已经发亮了。

直到这时,高山行才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疼,病根儿来自当年干法医落下的后遗症,一次三九天下水捞一具无名尸受了寒症。以后学校初建,一次上班为抄近路,翻越城墙豁口,在一汪水塘处发现了一个死婴,他急忙下水捞出用外衣包了,夹在自行车衣架上,带回实验室做解剖标本,至今还泡在福尔马林的瓶子里。这一次,又加重了腿疼这个顽疾。

多年来,高山行养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那就是每天上午要在校园里转上一圈,发现问题随时解决。尽管昨晚熬了夜,吃过早饭,他又开始在校园转悠。在教学楼一侧,他发现了一堆垃圾,要后勤处立即清理;西栋学生宿舍挂出了洗晾的衣服,他立即通知这个中队长,直到查明是哪个学生,马上点名批评。高山行的治校理念就是从每个细节抓起,就拿环境整洁这一点说,全院竟然找不到一个果皮杂物箱,原因来自每个师生的自我约束,连落地的黄叶,不到三分钟,就会被清洁工扫得一干二净。他坚持每天听教师的一堂课,常常不打招呼,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最后一排,弄得老师们每节课都不敢怠慢。

刚转过教学楼,看见学生处有些人正围在那里吵嚷。四海饭店的斗殴事件刚刚尘埃落定,他满脑子装的就是专升本的评估工作,什么学校的藏书数量啦、生师比啦,还有教学质量啦等等问题。见此情景,他心里一沉,真怕再有横生枝节的事情发生。

可怕什么偏有什么,昨天军训基地那边出走了一个学生,经过连夜寻找仍杳无音信,他派出赵聚宝副校长与市局联系,通过各个警区管片查找,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查明下落。等他走到学生处办公室,才发现是一批学生家长前来发难,其中哭喊最凶的是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妇女,她体态臃肿,腮帮因叫喊变得肿胀,身子也软作一团。为了节省体力,她的哭诉富有节奏和韵律,一边哭一边用手数落着教务处长孟玉修。

“俺娆娆是来上学的,不是蹲监狱的,再说,孩子才多大,就叫她遭这份罪,去了兵营俺没意见,说搞啥魔鬼训练,住的是兽营,这还不把孩子折磨死呀。”

孟玉修给对方倒了杯开水,开始作解释,旁边的几个家长都是拎着满袋子营养品和药品的。一个圆脸干部模样的人掏出了工作证,并随手拿出了一张X光片,说孩子假期踢球,骶骨被撞成隐裂,想请几天假。另有几个家长则是听说有学生不堪忍受折磨,准备集体逃亡,大不放心,才赶过来想看一眼孩子的。

高山行索性坐进去,来了个自我介绍,并一一听取每个家长的诉说。轮到焦娆娆的母亲,她忍不住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号啕大哭起来:“娆娆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昨儿晚上她跑出来,为的是见上我一面哪,接了电话就再也没了音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噢,你是一校之长,可得为俺做个主哇。”

“这样吧,老嫂子,你作为家长代表,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分析一下娆娆的去向。其他家长都回去吧,校方会对每一个学生负责,你们放心。”说着他随手拨通了训练基地的电话。那边传来了金锐的声音。

“焦娆娆同学有下落了吗?”

“我们正在找,已经查到了昨天她打电话的地方,现在还没有新的线索。”

“查电话有个屁用,叫宋尔瑞听电话!”一向说话沉稳的高山行也急得带了粗口。

连宋尔瑞的声音都有些走调,看来军训基地那边是炸了营。高山行正要发火,一边的孟玉修走过来,说隔壁教育厅来电话。高山行忙随孟玉修到了另一间办公室,原来是孟玉修用的分身法,他俯耳向高院长建议,必须当机立断,马上赶到训练基地去,开一个院长紧急办公会,以便安抚学生,稳定局面,防止社会舆论升温,届时再将采取的措施上报省公安厅,以示校方的重视。

高山行采纳了孟玉修的建议,让周赤波、孟玉修通知学生处的干部,马上乘车一道到训练基地去,以便查清情况,采取补救措施,也给那个惹事的叫驴套上笼嘴。

为了防止焦娆娆的母亲再到别处缠闹,高山行特意邀她一道到基地看一看。

军训基地的办公室里,忙了一通宵的学生干部们正在汇报各路人马查证的结果,由于疲倦不堪,有的人说完话就响起了鼾声。金锐没有叫醒他们,为的是让他们喘口气,这可恶的娆娆一天不露面,查寻任务就不能停,过了四十八小时,才能按失踪人口上报市公安局,在更大范围内展开协查,届时还要仰仗这些哥们儿卖力。

未等高山行等人赶到基地,一辆摩托风驰电掣般提前闯进了院门,车上跳下了乔相天。他和金锐关系最铁,见朋友有难,急匆匆赶来相助。见金锐满脸愁容,便将浓而黑的眉毛一扬,一巴掌拍到对方的肩头。

“下棋找高手,弄斧到班门。啥事把俺金大侠难为到这份儿上?”

这乔相天手重,一掌下去,把金锐拍得倦意全无,便把焦娆娆走失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原来是你这儿感冒,学校那边发烧,校园里也搅了个鸡飞狗上墙哩。”

金锐惊问其故,乔相天绘声绘色讲了闹鬼的故事。

“这‘鬼’找到了吗?”金锐呼地坐起来,瞪圆了眼珠子。

“功勋犬都用上了,连个鬼影儿都没找到,不过,也有点儿收获。”乔相天从提包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在金锐眼前一晃,金锐去抓,老乔藏在了身后,伸出了一个指头。

“请客,一楼包子宴。”

“乔老,您就别趁火打劫了,可怜可怜恁兄弟吧。”金锐哭丧着脸,压低声音道,“我他妈的现在比吃一碗苍蝇都难受哇……”

乔相天看金锐气急败坏的模样,不再给他开玩笑,用指尖儿捏着塑料袋送到对方眼前。金锐不看则已,一看双脚蹦起来老高,兴奋地将这个壮汉抱了个脚不沾地,在办公室转了三圈。

这正是那件用头发编织的手镯,金锐太知道它的出处了,也霎时明白了这场闹鬼的真相。

“相天,托老哥让警犬做一个鉴别,我有比对物,看这编织物和寝室里的嗅源是不是一致。别说一顿包子宴,我陪你天天吃都行。”

“‘大年初一吃饺子,没有外人’,我这就去,你可千万别把我给卖了。”乔相天拧身出去,金锐喊来吴爽吩咐了一番,心里总算稳下神来。

乔相天刚走,高山行一行人已经驾到,室内空间本来很小,顿时被来的人们挤得满满当当,有几个人还没捞上座位。金锐连忙给高山行他们倒茶,可水壶是空的,他准备要去打水,被周赤波拦住了:“校长和我们来,不是喝水的,是来听你介绍训练情况的,这是焦娆娆的家长。”

金锐有些愧疚地上前和焦母握手,没想换来对方一番数落。

“你就是那个金教头吧,人家都说你是心狠手硬,俺看你也是个肉眼凡胎的人,八成是没养过孩子吧,这也难怪……”

宋尔瑞忙不迭地给她搬来了一把椅子。高山行向周赤波丢了个眼色道:“我们先碰一碰查找娆娆的情况,你就先陪娆娆的家长到寝室、伙房看看,一会儿再请她来商量个意见。”焦母这会儿很识趣,随周教务长走了。大家刚要坐下,只听桌上的电话铃声爆响,金锐抓起电话,里边传来了一个火气很大的声音。他示意高山行听电话。听筒里传来了刘毅副厅长的声音,全屋子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高山行要是真把我的专升本给泡汤了,我要叫你低山行,你信不?今天是说破大天也要把学生给我找回来!”

“刘厅长,学生找不到,不用您说话,我马上递辞呈。”

“你要挟谁呀,不是辞职,是撤职!”

高山行猛地回转身,发现眼前站着一排教师,他举起了手中的听筒。

“你们可都听好了,我已经给刘厅长做出了承诺,学生找不到,专升本受影响,撤我的职。可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按查找分工,谁给我漏了学生,我下台前先把谁给撤了!”

这时,电话铃又拼命地响了起来。金锐再次抓起了电话,里边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是市委的安副秘书长,我找金锐。”

“我就是,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告诉你金锐,我的孩子就在你的中队,听说你出风头搞实验班,对学生变相体罚,这可是违法的,我会控告你的。”电话里的人咄咄逼人。

一只手从金锐身后伸了过来,夺了话筒,差一点把电话机带到了地下。

“我是警院院长高山行,这里是学院,不是你的下属单位,你可以告诉你孩子叫他写退学申请,我马上批准,他今天就可以退学!”

对方蒙了,半天没有回话。高山行啪地压了电话,转过身又向着金锐道:“怎么样金主任,这可叫山雨欲来风满楼哇,究竟怎么办才能一平众怒啊。”他推开窗户,看了看头顶越来越重的阴云,此时雨燕低飞,空气中弥散着缕缕雨丝,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下来,更加增添了他的忧虑与烦躁。屋子里的人见状,一个个识趣地悄悄退出,只剩下了金锐、尔瑞和孟玉修。

“报告院长,焦娆娆绝不会走远,一切都在按照教改方案进行,结果会回答一切……”

“得了,我不听你金嘴鸭子的,宋老师,你说!”

宋尔瑞理了一下掠在光亮前额的头发,平静地说道:“高院长,我认为焦娆娆的事情和军训本身没有必然联系,绝大多数学员的士气高涨,效果也是明显的。”金锐没有料到,和自己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搭档,这时候竟出乎意料地站在自己一边,他有些感动。只听尔瑞又说:“我有个建议,还是请高院长看看我们特训班的队列,给学生们鼓鼓劲儿……”

“这个时候让院长去合适吗?”没等高山行表态,孟玉修在一边表示异议,他的意思是,学生出走的事还没着落,校领导不宜面对学生。

可高山行却站了起来。

“好哇,我倒要看看你们把孩子们都给我训练成什么样子了。”高山行转身吩咐紧跟在他身后的孟玉修,“你通知在校的副校长都来,让大家一齐看看演练,再议一下要解决的事情。”

金锐听了,起身要去发号施令,不料被高山行一把拦住了去路。

“我的金大侠,先说说问题再走吧。”

“所有的问题都在于努力地再坚持一下之中,我希望院长在这个时候能坚定不移。”

“我不仅仅是坚定不移,而且是在顶着雷往前走,可眼下首先是学院这艘大船要靠岸,而不是触礁!”

“院长,要错是我一个人的错,千万不要调整教改方案,这样会功亏一篑的。”金锐的眼神里带着恳求。

“我不会改变方案,而是要调整人,由宋尔瑞做中队长,你协助她做管理,把主要精力放在下步的教学上。”

“这……”金锐明白,院长还是对自己不放心,同时也是为了平息舆论。不过这也难怪,军训刚十天,险情就连连不断。可他嘴上却突然冒出了一句:“我一个大男人,让娘们儿管我?”

“什么,你胡说八道啥?”高山行腾地站了起来,“宋尔瑞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在教学上,她比你要强十倍。你要胆敢对她有丝毫的造次,我是饶不了你的!”高山行严厉地指点着金锐,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这也是我和赤波、玉修他们研究的,从现在开始起执行。你的面前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是服从,另一条是去保卫处当处长,你还有什么想法?”

“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就一个请求,请你看一看特训班的队列再做结论。”

“那还用你说,快去整队伍啊!”

“那好,值班员!”金锐霍然来了精神,随着他一声喊,门外拔着军姿的曹原疾步跑了进来,挺身先向院长敬礼,显得双目炯炯有神,浑身充满阳刚之气。

“这就是曹原,是学生中选出的四个小教员之一。”

“唔,这个名字挺响亮,草原驰骏马,烈火炼真金嘛。”

“谢谢院长。”曹原沉着敬礼,回首、双臂夹紧平进平出,手形虚握,动作规范地跑出军训办公室,召集正在训练中的队伍。就在这时,天空开始滴起了雨滴,头上的一块乌云越压越低,天色陡然变得昏暗起来。

金锐暗骂天公不作美,碰上了连阴雨,不由得在心里默默祈祷,巴望苍天有眼,千万待操练之后再下大雨。可是,当队伍齐刷刷带过来,操场上主席台桌椅刚放好,豆大的雨滴就从天而降,一下子将校领导和学生全给堵回了室内。隔了一会儿,黑云透出了亮光,雨水只有星星点点了,桌椅被重新摆放好。

“金锐,你可不能蔫了,下雨也要干,无非是浇湿淋透,反正我已经被你拉下水了。”高山行说着,带头坐在了主席台的桌前,其他校领导一字排开,分列左右。焦娆娆的母亲被宋尔瑞陪着,和后排的教师坐在一起。此时,四中队四个班的学员分四路纵队,随着金锐发出的口令,排面整齐地立在主席台前,个个精神抖擞。

“向右看齐,以标兵为中心,成训练队形散开!”立即,学生们拉开训练队形,一个个像钉子似的站在那里,无论纵横还是斜线对角,全如弦绷得一样笔直。就在这时,雨真的来了,先是一阵狂风,之后倾盆而下,像无数条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的脊背上,不一会儿在场人从头到脚全被淋湿了。

“立正,稍息,立正——单个军人动作:静止间转法!”金锐的声音粗砺而豪壮,学生们的动作整齐而标准。就在这时,随着一道闪电,有一个闷雷就在队列的上方炸响,雨更大了。

学员们不为所动,随着金锐近乎嘶哑的口令声,先后做了起步走和正步走。正步走的排面威武而整齐,随着踏步,操场上溅起一排排的水花。正面看,队伍像一堵墙;从头顶看,像一块拼接而成的钢板在移动。主席台上的人,都坐在这滂沱的大雨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到哗哗作响的雨声。雨水顺着每个人的脖子、脊背流遍全身,一直将鞋子灌满,使众人都浸泡在这天地间涌动的大潮之中。看着孩子们一张张被阳光晒黑的面孔,看着一双双年轻而坚毅的眼睛,高山行顿时生出一种久违的感动,有热乎乎的东西顺着面颊和雨水一起向下流淌,酣畅汹涌又充满快慰。当队伍集合报告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中有些颤抖:

“同学们,不,预备警官们,汗洒沙场,风雨兼程,你们在这里经受了暴风雨的洗礼。你们长大了,虽然瘦了,晒黑了,但你们的骨骼更坚强了,警院的警徽方队就从你们中间产生,未来的公安精英骨干、公安局长,也要从你们中间走出来。老院长调任时给我们留下一句话:‘升官发财莫进此门,贪生怕死莫走此路’,万事开头难,你们已经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而且是非常坚实的一步……”

此时天空中又响起了更大的雷声,雨水如注,所有的学生军姿依然,像铁浇钢铸一般挺立,任大雨淋漓浇灌。

“两个月后,你们将成为代表全警院的第一个方队,接受党和人民的检阅,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我必赢,用我必胜。”岿然不动的方队中,爆发出男女学生不再稚嫩的吼声。一道闪电闪过,操场上豁然一亮,闪电下肃立众人俨然是一群雕塑。

“好!我刚才看了你们的墙报,一个同学说得好:军训苦不苦,训了就清楚;军训累不累,训过有体会。我要再给你们加上一句:不怕苦和累,全班不掉队。你们能不能做到?”

“能——不怕苦和累,全班不掉队!”应和的吼声再次激越升腾。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报告声,焦娆娆突然出现在队伍前面,一把雨伞被抛在一边,她敬着礼,在雨中拔着军姿,所有的委屈和愧疚都化作泪水,顺着滂沱的雨水流过了嘴角,灌注了全身。

“我错了,金队长,罚我干什么都行,让我归队吧……”娆娆近乎于祈求。

金锐毫不理会,像没有看到她似的继续向队伍喊着口令。

焦娆娆二话没说,俯下身子开始做俯卧撑。

苍茫的雨水中,高山行命令金锐带回队伍。他见身边的尔瑞朝焦娆娆那儿移步,便迅速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随着豪壮的口令声,学生排成纵队,整齐有序跑出操场,回寝室休整。

娆娆仍在操场做俯卧撑,只是觉得雨小了许多,直到看见身边的一只脚,才知道头顶多了把雨伞。

“回答我,为啥还知道回来?”金锐厉声发问。

“因为我是你训出来的警察!”焦娆娆仍在坚持俯卧撑,由于两臂酸麻,她的胸脯已浸在泥水中,但脖子仍然仰了起来,不提防身子一轻,被金锐拎得站直了。

“只要能报仇,随你怎么处理都行!”

“报什么仇?”这次轮到金锐惊异了。

“我要亲手毙了那帮杂碎和人渣!”

娆娆两眼喷火,仿佛面前正立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你违反了校纪,再花言巧语也白搭。”金锐仍以怀疑的目光直视娆娆的眼睛。

“你要真不要我了,我明年再考过来,还当你的学生!”

娆娆大声回答,声音里憋着一股哽咽,眼眶里满是泪水。这倒真使得金锐心头一热,这股不屈不挠的劲头,他早在派出所时已经从她身上看到了,他转而问道:

“你要给谁报仇?”

娆娆向四周扫了一眼道:“我只向您一个人报告,您得保证不向任何一个人讲。”

“好,我担保。”

“绝对算数!”

“好,你到寝室把衣服换了,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焦娆娆没等片刻,就打了个来回,一口气向金锐叙说了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切。

那天晚上,柏雪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狂跳不止,最后瘫软在地上,被娆娆拖到了舞池外。她发现,这个当年匀称健美、令她顶礼膜拜的舞王,现在已枯瘦如柴,一头乱蓬蓬的长发遮盖着青灰色的脸,像被抽去了脊椎一样瘫在座椅上。娆娆给他端了杯饮料,他突然仰起头,喉咙里怪叫一声,一股腐臭难闻的气息开始从鼻口处蹿出,五官刹时也像移了位,在闪烁的镭射灯下,活脱就像电影《追捕》中的横路敬二。娆娆怕他出事,急忙扶起他,拍打着他的后背,哇的一声,灰白色的秽物从口腔里喷薄而出,溅了娆娆一头一脸……

娆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大街上,街上凄雨淅沥,在灯光照射下,活像泛了光的河流,远远近近的一切变得模糊而丑陋,运货的汽车轮子咝咝作响,轧着她的心。当年心目中的青春偶像,就在这淅沥的夜雨中,像泥塑的玩偶一样崩塌了,化成了一摊泥水。她在雨中奔走,像受了一场很大的侮辱,内心燃起一种恨意。她恨舞厅,恨那个兜售胶囊的侍者,恨那些能戕害人的粉末。因为他们把她心中仅剩的美好掠走,一星一点儿也没有留下。她要找他们算账,要恶狠狠地报复。

现在,娆娆把藏在内衣里的那枚胶囊取出来,放在能帮她复仇的教官手中。

“你还能认出卖胶囊的那个人吗?”

“扒了皮我也认得他,他脖子上有块红痣,上次四海饭店打架还被我抓了一道血印。”

娆娆说完这一切,如释重负。

“既然是这样,”金锐盯住她的眼睛,“你就不该有事还瞒着我。”

娆娆吓了一跳,因为她确实掩盖着那天尾随林溪所看到的一切。

“如果你不说,我也不想勉强。”金锐的话音很冷,那双眼睛直逼着她。

“你可以走了,怎么还不动啊?”

娆娆犹豫,因为她最恨的是告密者,是出卖别人的人,而自己一旦说出,就会沦为一个最可耻的人,尽管,她希望林溪倒霉,一切都不如自己。

她想站起来,可迈不动脚步,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对方那双眼睛太可怖,就像水面上的鱼鹰,看着池中的鱼儿左冲右突。自己心里的那点儿事儿被它瞄得一清二楚,日后她才明白这是金锐最拿手的预审术,叫“察言观色,揣摩推测”。

她终于当了一次恶人,把林溪的秘密告诉了金锐。

“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金锐恢复了温和,“处分的事全在你的表现。去吧,干你该干的事!”

娆娆立起身,敬礼,后转,向寝室跑去。

同类推荐
  • 西口遥迢

    西口遥迢

    陈嘉丰毅然脱离“大盛魁”,回转家乡。刚进家门,婆姨凤珠就把一个六七岁的毛头小子掀到他面前,只见这个小子生得眉目清秀,俊俏可爱,活脱脱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这小孩固然认生,在陈嘉丰面前十分拘谨、胆怯,而陈嘉丰因长期出门在外,连婆姨生养下儿子都不知道,此时一个半大小子骤然出现在面前,活灵活现的,也不由感到手足无措。父子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盼盼,快叫大大。”在凤珠一个劲儿的催促下,小孩才怯生生地叫了声:“大……”陈嘉丰伸出手去,将小孩的手轻轻握在手心。这便是陈嘉丰与亲生儿子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 一次远行

    一次远行

    《一次远行》描写了女主人公奈津子与有脑疾的丈夫外出旅行的故事。奈津子生活在原本富裕的家庭里。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的母亲和弟弟花尽积蓄后,把希望寄托在奈津子身上。奈津子却早早地把自己嫁给了母亲和弟弟都看不上眼的男人。小说从奈津子与丈夫的一次二日游说起。一个个琐碎的情节中夹杂着曾经的家族回忆,这些回忆再现了奈津子经历过的压抑和苦痛,让读者得以理解主人公逐步对现实生活抱有满足感的内部原因。虽然丈夫身体有恙,但奈津子不仅没有讨厌他,反而通过这次旅行更坚定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它生动地描写了走向衰落的日本社会:母亲和弟弟虽已遭遇家道中落,但仍依恋旧日荣耀和奢靡;主人公虽含辛茹苦照料行动不便的丈夫,但内心充实自由。书中收录的另一篇《九十九次接吻》描述姐妹情感。小妹妹菜菜子(“我”)对于姐姐们抱有深切的感情,这样的感情看似被姐姐们同时恋上的S打搅了,但故事最后,“我”再次坚定了自己与姐姐们关系的稳固程度不会因恋人的出现而减弱的信念。
  • 仙女镇

    仙女镇

    我们仙女镇的梁小武没有赶上破晓的火车,最后是偷偷混进班车离开的。上车前,他眼神忧郁,想到自此就要踏上亡命天涯的穷途,心里氤氲着壮士断腕的豪情和伤感。本来,他还想效仿电视剧中的桥段,在十字路口朝着仙女镇磕三个响头,可如织的车流和杂沓的众人让他悻悻作罢。他发了两分钟呆,让体内那个情绪汹涌的灵魂出窍,飘飘然在十字路口完成所有仪式后,没来得及流泪就匆匆拖着还未附体的灵魂,攀上了车。没有担架,小眼珠是被大家用手抬到卫生所的。
  • 一号保镖2

    一号保镖2

    主人公赵龙从世界警卫大赛中载誉归来,并且收获了一份甜蜜的爱情,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顺风顺水。但由于世界各国高层保镖齐聚中国,几位外国性感女特卫又将会与赵龙之间发生怎样的纠葛?一次怎样的特殊任务让赵龙的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捏你跟玩似的

    捏你跟玩似的

    这件事情的结局是孩儿终于牵走了自称是他的驴。尽管孩儿的爹很不情愿把好端端的钱白搭在一条什么球用也没有的驴身上,而赵驴儿更不情愿他用来混饭的工具就这么随随便便改姓了别人的姓,但是他们最终谁也没有拗过比他们更拗的孩儿。当这个拗蛋筋的孩儿兴高采烈地骑着毛驴回家去的时候,谁也不怀疑这孩儿长大以后将变成这样一个人——只要他认定是自己的东西,别人休想碰一碰。
热门推荐
  • 遍地黄金

    遍地黄金

    在命运嬗变的撕裂与疼痛中,他们再一次上演人生壮歌 。演绎凄美与永恒的爱情故事 ,他们用生命铸就永不言败的进取精神 。他们是背负共和国前行的中坚和脊梁, 他们是一群平凡的采金工人……
  • 都市风云之时代传奇

    都市风云之时代传奇

    一部好书从哪里开始?不知道!一个传奇从哪里开始?这个我知道,从纵横开始。
  • 界灭屠生

    界灭屠生

    失败的作品,还是别看了想删都删不掉写个简介还得凑二十字
  • 超级宝物导航

    超级宝物导航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世界巨变,大道重现!新纪将启,英雄归矣!你想独立绝巅,傲视群雄吗?你想翻山填海,弹指遮天吗?超级宝物导航,你值得拥有!”刘树低头看着手机,一肚子狐疑,什么鬼东西?山寨游戏?…………多年以后,面对刘大帝,有记者紧张的问道:“大帝,回忆青葱岁月,有没有哪个女的让您脸红耳赤?”刘树认真想了想后,回答道:“老干妈。”
  • 暧昧没商量

    暧昧没商量

    从实际上说,谦逊是一种美德,一种修养。能否做到谦逊也是衡量一个人思想品德是否高尚的方法之一。我们的手上有着很多很多的幸福,悄悄的隐藏在手掌的每一根纹路。也许我们摊开手掌会发现什么都没有,但仔细去端详那些纹路,一条条蜿蜒曲折,像我们寻找幸福的路。其实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寻找幸福,而是发现幸福,那些我们身边的幸福。
  • 部落种田美男多

    部落种田美男多

    穿越到了蛮荒原始的部落时代,乔薇薇表示智脑在手天下我有。形形色色的美男们,等着我乔薇薇的征服吧!
  • 万界大神棍

    万界大神棍

    我在《笑傲江湖》里拎着陌刀,抽得天下鼻青脸肿。《破碎虚空》里的老不死蹲在山上,一回头把整个天下抛到了身下。《秦时明月》里有力士徒步丈量大地,可转眼便醉卧在美人怀里。道士醉酒,儒生负剑。那一年,张乘风在大禅寺枯坐,转身而出,抬手便抽断了十里长河。
  • 一个神秘事件调查员的秘密笔记4:异能学院

    一个神秘事件调查员的秘密笔记4:异能学院

    校长不见了。正在寻找龙墓的罗欢、严童丽紧急赶回异能学院,奔赴带走校长的108所,不过突然出现的邪将将所里大部分高层干部屠杀殆尽,并嫁祸给了异能人员,包括罗欢在内。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浮生之落羽霖殇

    浮生之落羽霖殇

    灵羽,对不起,我不是心狠,我只是忘了,情深不寿,到头来,却只有一句,不爱了而已。时霖,对不起,我不是不爱,我只是忆起,错已铸成,有些债,是该去还了,待我归来,只捧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