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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打油诗声震耳欲聋

小雨笼罩着灵石庄,雨点细小得像雾气,在山风吹拂下,雨雾中的挂月山时隐时现。站在村庄望山,可以引发对于挂月山神话传说的种种联想。传说中的挂月山十八景在这缥缈的雨雾里似乎显现了轮廓。家俊在雨雾中联想,浮上他心头的不是山景,而是烦恼的黑雨酸雾。

这几天看见紫凤和云翔经常开玩笑,家俊心里酸溜溜的不得劲儿。今天雨雾蒙蒙,紫凤和云翔披着雨衣来招呼家俊,要去了解镇中学需要什么图书,免得以后送了不受欢迎的书。家俊推说昨天晚上扭痛脚不能去学校。等晴了天他骑着脚踏车去学校问书目,不需要三个人冒雨去。

“那好,你在家养脚吧,我和云翔保证做好了解书目的事情。”紫凤说回来带食品慰问他这伤员,就和云翔戴好雨帽,笑着走了。家俊听见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夹杂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心里不禁涌上一阵酸痛。

上午,花全福不顾下雨,要去表妹家赴约喝酒,叫家俊陪着去。家俊不愿意去,花全福馋酒,叫铁彩莉陪他去了表妹家。

去镇中学的八里路,曾是家俊最愿意陪紫凤走的梦幻路,只要有紫凤在身边,路上的一切都冒着蜂蜜般的甜意,他就希望这条乡间路变得长长的,叫他陪着紫凤走个够!可是今天,在富有诗意的细雨中,陪着紫凤走这条梦幻路的是云翔!他气得耳朵里嗡嗡地响,好像钻进几只蚊子。

院门突然被谁拍得很响。他去开门,只见穿着雨衣的狐脸贩子站在门外。狐脸贩子说急着赶回南方,为买石狐狸的事来进行最后谈判。家俊把狐脸贩子领进场院屋。狐脸贩子愿意用一万八千元成交。家俊惊喜得头发几乎竖起来:又多了六千元,最后报价还会增加!他摇手拒绝了。狐脸贩子说:“我很快回南方,没时间与你磨价钱!再加两千,二万元成交!”家俊更吃惊:又加两千!沉住气,憋憋这家伙!他还是摇手反对。狐脸贩子加到二万三。家俊尽管惊喜得手在颤抖,还是咬牙摇手嫌少。狐脸贩子一千元一千元往上加,家俊一次又一次摇手。后来狐脸贩子大声说:“三万!再不成交就算了!”他看见家俊不立刻回答,提起皮包转身向屋门走去。

这个巨大的声音,在家俊心里脑子里耳朵里像雷声般轰响:“三万!三万!”家俊看见狐脸贩子就要走出屋门,急忙喊:“成交!”

狐脸贩子转身走回小屋,拉开提包拉链,拿出用纸条扎起的三包钱票,用力地拍在小屋的土炕上,说:“数一数吧。”家俊数了钱,帮助狐脸贩子用破雨衣包起石狐狸和底座,抬出小屋。

屋外边,两辆电动车旁有位穿雨衣的高个中年人,帮狐脸贩子把石头狐狸和底座捆到后货架上。狐脸贩子对家俊说自己姓皮,这中年人是他的保镖,也姓皮。他们驾着电动车驶向庄外,消失在雨雾中。

家俊跑进小屋,把钱抱在怀里,好像抱着三只火炉,全身立刻出了汗。三包钱仿佛冒着奇异香味,引得他肚里那只怪虫儿骚动,爬得他奇痒,想喊,想跳,想告诉庄里人现在他抱着三万块钱!非常可惜,他替别人抱着两万元!云翔也要分一万元!他就像吞吃了火辣椒,眼里直冒火。

怪虫儿在家俊肚子里爬动,使他好像着了魔法,拿出一包钱揣到怀里,把两包钱卷到包袱里。回到家里,他把怀里那包钱放进铝饭盒,担心虫子咬碎钱票,用胶纸贴住盒缝,然后踏着板凳踞起脚,把饭盒藏在牛棚搁板上的杂物堆里。他从板凳上轻轻跳下来,笑得嘴角几乎咧到耳朵根。

中午,细雨停了,紫凤和云翔来找家俊,说已经问清楚中学需要哪些书籍,请图书馆老师写出书目。他们买来蛋糕慰问家俊。家俊没有感谢他们买蛋糕,打开包袱拿出两包钱,乒乒两声拍在桌子上。紫凤和云翔惊喜得叫起来:“哇!把石狐狸卖了?卖了多少钱?”

“两万!”家俊说得很响亮,努力不显露出心虚和脸红。

紫凤和云翔拍手叫好,喜得又蹦又跳,好像两个孩子,谁也没有猜想会卖得更多。家俊悄悄地长吐一口气,脸上渗出不易觉察的细汗珠儿。接着,三人商量分钱。家俊说无论怎样分配都赞成。云翔说石狐狸是紫凤发现的,由紫凤来分配。紫凤果断地作出以下分配:二万元,每人分六千,还剩两千。一千元买书赠送学校。一千元买营养物品,赠送灵石庄的孤寡老人。细心的紫凤宣布了一条三人纪律:对外只说挖山参、首乌卖的钱,不许谈石狐狸的事。即使将来他们吵架翻了脸,也不许暴露这个秘密。

他们笑得各有不同。紫凤为能够给妈和妹买衣物、给学校和孤寡老人送礼物而笑。云翔为得到这笔钱高兴得笑,卢家穷啊,这些钱能给卢家改变生活面貌,他崇敬地望着招呼他做底座的紫凤。家俊笑着心里暗暗念叨:小皮狐妮子、小直肠子驴都只有六千,我有一万六……

紫凤和云翔各自带着一包钱,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午后,到表妹家喝酒的花全福回来了。铁彩莉留下玩一天,明天才回来。花全福拐巴拐巴进了家门,满面红光,嘴冒酒气。家俊告诉花全福,紫凤和云翔去了中学,那狐脸贩子突然来了,说有急事要回南方,他害怕错过机会,只好做主卖掉了石头狐狸。

花全福觉察出家俊的眼神有些游移躲闪,立即追问:“卖了多少钱?”家俊低着头说:“我们每人分了六千。剩下两千做公益金,按照紫凤的意见分配,一千买书赠送学校,另一千买营养物品送庄里的孤寡老人。”花全福喷了口酒气,用红红的眼睛盯着家俊:“到底卖了多少钱?”家俊把头垂得更低了,小声说:“卖了三万,我落下一万……”

花全福吃惊得跌坐在椅子上,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唉!怕的是你迈出这一步,这辈子都不会好受了!石头狐狸是紫凤发现的,那底座是云翔改造的古代木器。你不过当一回壮工帮助紫凤,好意思昧下这么多钱?紫凤有了钱想着学校,想着庄里的孤寡老人。云翔为底座出了大力,手上砸出血泡,才分这点钱。他们都比你强。你呀,白长着张小白脸,半件漂亮事办不出来。老六指给你编的打油诗怎么这样准确呀!‘小白脸子,没腚眼子,耍鬼点子,钻钱眼子……’你这没脏眼子的孽货,早晚会遭报应……”花全福上来酒劲,说着说着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四句打油诗在家俊耳朵里反复回响,神秘的声音由小变大,如同隆隆的雷声。家俊捂住耳朵,用力摇摇头,神秘诗声才变小了。

家俊拿件衣服给父亲披上,有些害怕地想:都说白狐狸迷惑人,报复人。我经手卖石狐狸,昧下钱,狐大仙要搞报复,恐怕我是头一个……这狐狸脸贩子姓皮?保镖也姓皮?是不是狐大仙幻变出来的呢?……他极其后怕,出了一身冷汗。打油诗声又响起来,如同隆隆的雷声,他用力捂住耳朵摇头,抱头坐在地上,才觉得那声音变小了。

发横财的滋味

仿佛长出了翅膀,紫凤嘴角带笑,好像飞进家里似的撞开房门,用脆甜的声音叫道:“妈,妈!雪妮!”

胡艳青正洗从菜园拔回来的小白菜,头也不抬地说:“叫唤啥?拾着大元宝了吗?”紫凤笑得嗓音发沙,咳了声才说:“拾着了。六千块!”胡艳青吓了一跳,叫紫凤再说一遍。紫凤又说她分了六千元钱。胡艳青扑通坐在椅子上,喘了口气说:“我的娘哎,这么多钱呀?”紫凤从怀里掏出这捆钱,学家俊的样子,啪的一声拍在方桌上。胡艳青伸手要摸钱,想起手是湿的,忙用衣襟擦了擦,掀看了两张钱票,喃喃地说:“是福还是祸?”紫凤忙问:“妈,你怎么啦?有了钱还不高兴?”

胡艳青叹了口气,说:“紫妮啊,你还嫩生,不懂得世道艰难,得了钱不一定是好事。”她接着讲了件往事:紫凤的爸年轻时候赶集拾了卷钱,全是零票,一分的,一角的,张数不少,共有两块五毛八分。跟他一起赶集的万达辉逼他买盒香烟请客。这件事越传越走样,后来说他拾了两千五百八十多元,亲戚朋友都叫他买盒香烟请客。他越解释越没有人相信,前后买了七八条香烟请客,花了几十元还没有落出个好来。

听了这个故事,紫凤沉默起来:原来发财以后并不全是喜悦。这是她爸的亲身经历,她不得不往深层思索:分到六千元在庄里乱传开,还不变成六万、六十万?那将引起多么可怕的骚动!

雪凤唱着歌儿回家来了,看见方桌上有很多钱,知道是卖石头狐狸分的,激动得伸开双臂大叫:“新衣服新皮鞋有希望了!”她往紫凤右腮亲一口,说:“为了新皮鞋!”她又往紫凤左腮亲一口,说:“为了新衣裳!”然后,她伸手从钱捆中抽出一沓钱。

胡艳青照雪凤的手打了一巴掌,夺下钱。雪凤愣住了,涨红了脸,很委屈地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胡艳青生气地说:“你就知道伸手拿钱花!不知道有了钱也能招祸!”紫凤赶快给雪凤讲她们爸拾钱招灾的故事。

雪凤说:“我不怕。谁上门耍赖,我骂死他!”胡艳青说:“能得你吧!招了贼来,咱们家里没男人,这钱能保得住?”雪凤说:“我姐会舞剑!不怕!”胡艳青说:“你姐那两下子,碰上亡命徒不管用。贼都是玩命的。”

“有钱不敢花,还不如没有呢!还不如受穷舒心呢!”雪凤呜呜地哭起来,现在她特别想穿新衣服新皮鞋。

紫凤说:“妈,大主意你拿,我们还小,没见过世面。钱拿回家来了,总不能退回去。再说了,退给谁呢?难道退给花家和卢家吗?”雪凤扑到方桌上用身体压住钱,说:“不行,凭什么给他们?”紫凤从怀里又摸出一小捆钱,说这是两千块公益金,要买书送给中学,买营养品送给庄里的孤寡老人。她说:“我考上职专,就再不回山区,希望为从小长大的地方做件好事,给这里人留点念想。”胡艳青很吃惊,心里暗想:我这个紫妮子从小有大志,不贪财,将来会出息成个人物的。

雪凤望见紫凤手里还有一小捆钱,认为姐运用魔法又变出来的!她爬下桌子摸紫凤的怀兜,希望再摸出一捆钱,可是兜里什么也没有了。胡艳青问设立公益金大家都赞成吗。紫凤说:“都赞成。如果不买书和营养品,那俩小子会笑话我想多捞钱。”雪凤从紫凤手里夺过这两千元,又笑又跳地说:“咱们都要,六千要,两千也要。多分给我一些。”

“你懂个屁!”胡艳青夺过雪凤手中这捆钱票。

紫凤说:“妈,公益金花得多会引起庄里人猜疑。留下不用,那俩小子会说我多捞钱。”胡艳青说:“让我好好地想一想。”雪凤说说:“不用想,两份钱咱们都要。”胡艳青用食指点着雪凤的额头,说:“财迷心窍!”

这一夜,皮家母女活得很沉重。两只猫半夜在院里追逐打架,使她们紧张一阵子。紫凤和胡艳青爬起来检查门窗是否关好,害怕贼进来偷钱,在枕头下面掖进剪子和菜刀,才敢再睡觉。

第二天,是皮达超去世五周年忌日。皮家母女本来想进行隆重纪念,雪凤主张买许多好吃的祭品,胡艳青想买纸扎冥品到坟上祭烧。这几年,扫墓的祭品越来越复杂,有纸扎冰箱、电视机,有颜色逼真的纸制水果、鸡鸭鱼肉,甚至还有纸扎汽车。紫凤说弄那些贵重纸扎祭品,会惹得人们更加猜疑。讨论到最后,只用二十元买了点香纸、冥币和水果。姐妹俩跟着胡艳青来到皮达超坟前,拔掉坟包的野草,用小铁锨铲土给坟头培了新土。紫凤发动雪凤采野花,编个花圈摆在爸墓前。

胡艳青带领两个女儿庄严地扫墓,对她们下了命令:“把最想说的话和最想解决的困难,告诉你们的爸!”雪凤低声对紫凤嘟哦:“老师说人死了没有鬼魂,我们不是白告诉吗?”紫凤小声说:“不许惹妈生气,遵守民俗不算迷信。”胡艳青在墓前唠唠叨叨地祈祷:“达超啊,给你烧的这些阴钱都是万元大钞,你在那边尽着花吧。碰见饭庄酒店大胆地往里走,点菜点高档的,喝酒就喝茅台。酒要真牌子的,别叫假货蒙了……”紫凤和雪凤开始觉得好笑,后来就有点害怕。胡艳青继续祷告说:“达超啊,出个主意。紫妮得了一大笔钱,怎样使用才不会像你那样倒霉?”她隐约感到有个神秘的声音在告诉她:“……为了叫人们不眼红,少送书和礼品,做点小生意打掩护……”在香烟飘袅、纸灰飞舞的墓前,胡艳青觉得这是皮达超在冥冥中的托付。紫凤希望爸保佑她安全地使用钱,顺利地考取职专。雪凤把亡父、母亲和姐放在一起祈求,希望大家允许她多花一些钱。

扫墓回来的路上,胡艳青把自己的想法当做亡夫的启示,告诉两个女儿。她们非常吃惊。紫凤说今天就找那两个小子商量缩小公益金的事。胡艳青主张过几天再说,看看那两家怎样打算。

这个晚上皮家母女不那样紧张了。因为有祭品水果可以吃,雪凤高兴得哼着歌儿。临睡前从挂月山卷下大风,吹得院子里什么都响。紫凤仔细地关好门窗才敢睡觉。夜里一直刮大风,胡艳青两次起床,提着菜刀在各房间巡视,见没有异常现象,才敢再睡。

又过了一天,皮家刚刚吃过早饭。紫凤听见院门口有人低声喊她,出来一看,原来是铁彩莉。多少年了,这是铁彩莉头一次出现在皮家门口,紫凤吃惊得瞠目结舌,仿佛突然看见了外星人。铁彩莉笑眯眯地说:“紫凤呀,跟你商量个事。往中学送书,关心本庄孤寡老人,会惹得别人怀疑钱从哪里来的。俺全家商量一下,不参加这两项活动了。”紫凤十分意外,生气地说:“你家不参加,我和云翔参加。”铁彩莉说:“你把公益金里花家那份钱退给我。”紫凤更加生气,说:“绕了半天,你来要钱的。”铁彩莉说:家俊那份钱是两千元公益金的三分之一,六百六十六块六。但是招待文物贩子吃饭,家俊几次去姑家探听消息都带礼物。皮、卢两家都应当分担这些外交费用。紫凤应当付给她六百九十元。紫凤气坏了,叫铁彩莉进院和她妈说这件事。铁彩莉害怕胡艳青,不敢进院门。紫凤只好去跟她妈说这件事情。胡艳青骂道:“花家门里都是些不掉毛的鸡!”她数出六百九十元钱票,走到院门口,把钱票摸成一团,打在铁彩莉脸上,恶狠狠地骂道:“你这老铁母鸡!小气鬼娘儿们,快滚!”铁彩莉拾起钱票,急忙逃走了。

在花家,花全福和家俊坐在桌旁商量怎样花钱。铁彩莉回到家里,将摸成一把的六百九十元钱拍在大方桌上,说:“家俊那份钱叫我要回来了!”接着对他们讲了要钱的经过。当然她以胜利者自居,不讲叫人家把钱扔在脸上,被骂得逃回来的。家俊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要哭似的号叫道:“娘哎,我的好娘哎,可叫你儿子没法做人了。”花全福砰砰地拍着桌子骂铁彩莉:“谁叫你去要钱?你呀,灵石庄头号傻老婆!”铁彩莉生气地说:“你们都说两千公益金花出去不是好事!送东西送多了,烧香引出鬼来。家俊不敢找紫凤要钱,我替你们把钱要回来,倒有了罪过?这钱你们不要我要!我去买身好衣裳!”她抓起些钱揣进衣兜里,咚咚地走出花家院门口。

那天晚上花全福醒酒以后,家俊跪在地上,哀求爹不要把他昧下钱的事告诉娘和弟弟。花全福又骂了家俊一顿,才答应为他保密。第二天,铁彩莉回到家里,听说花家没有多分一点,紫凤多拿走两千元公益金。铁彩莉认为全凭花全福把关才挣了大钱,觉得这样分钱不公平。当然,如果她知道家俊偷偷昧下一万块钱,也许就不闹腾了。可惜她不知道,觉得有口恶气憋得难受。清晨起来,她扫着院子又想这事,仿佛有种神秘力量推动她向前街走去。于是,就演出了在皮家门前要钱的喜闹剧。

现在,铁彩莉出了家门,离供销社越近,她的买衣欲望越小。走到供销社门口,她用手在怀兜里摸紧钱票,恶狠狠地骂起自己来:这里的衣服不好看,挂了大半年没人买,就等着你这傻老婆来收市了!她转身走到自家菜园用一只手拔鲜葱,也没把摸钱的手从怀兜里拿出来。家俊那六千块钱被花全福保管起来,她没品尝到手里谋钱是什么滋味,现在把这六百九十元钱紧紧捻在胸口上,觉得非常美妙,竟然像个小女孩似的笑起来!

待在花家堂屋里的爷儿俩可笑不出来。家俊担心紫凤为这事不理他,哀求父亲出个主意。其实,闹到这般地步,花全福心里反而暗暗高兴:家俊被紫凤除了名,娶巧丽就有希望!他故意叹气说:“完了。现在皮家人把你看成臭狗屎!别迷紫凤了,认命吧,娶巧丽吧。”家俊急得流着热泪,猜想紫凤这时正和胡艳青、雪凤一起骂他,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

这时候,胡艳青和紫凤已经没有兴趣议论铁彩莉要钱的事,正全力应付雪凤闹事。要论保护自己荷包里的钱,雪凤绝对是庄里数得着的小气妮子;对装不到自己荷包里的家庭公有钱,雪凤就是敢想敢花的败家妮子。雪凤吃光了水果祭品,就嘟嘟哝哝地说想吃荤腥东西,擦眼抹泪在妈和姐面前撒娇,说她做梦吃鱼和肉,早晨起来一照镜子,嘴唇是红的,原来做梦吃好东西把嘴唇咬破了。胡艳青没有办法,给了雪凤二十块钱。雪凤到镇上买了二斤肉、四斤刀鱼、三条小手绢、三双花袜子。

这天晚上,皮家母女关上院门解馋会餐,正吃肉饺子和煎刀鱼,院门忽然被敲响。胡艳青和雪凤赶快把水饺和刀鱼端到里屋去。紫凤去开院门,见是杨月秀抱着个包袱站在门外。紫凤连忙说:“大脚大娘,快进来!”杨月秀随着紫凤走进院子,吸吸鼻子说:“在街上就闻见你家冒香味,关上门偷吃啥好东西?”紫凤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月秀说来给送谢礼,买了三套夏季女装,算是云翔得了钱对紫凤的感恩。胡艳青赶快来迎接,说感谢话。雪凤跑来给杨月秀鞠个躬,抱走给她的衣服。紫凤觉得不好意思,端出水饺和煎刀鱼,拉杨月秀坐下吃。

胡艳青对杨月秀诉苦,说有了钱不敢花,几天没睡好觉,吃点好东西怕叫人家闻见香味。杨月秀说昨夜刮大风,院子扑通一声响,云翔以为来了抢钱的,拿根棍子躲在门后。后来才知道没进来人,是风把压墙头的薄石板推下一片来。她说从前卢家穷得什么都没有,现在添点新东西都扎眼。但是紫凤的恩情必须感谢。她到大碾庄找服装批发商买来这三套夏衣,每套比集上便宜几块钱。杨月秀称赞水饺和煎刀鱼滋味好,又说她和云翔担心公益活动买的东西太多,会叫别人怀疑。因为卖山货赚不了很多钱,难免要惹是非。胡艳青讲了铁彩莉怎样要走家俊那份公益金,还叫紫凤和云翔负担花家的外交费用。杨月秀很讨厌铁彩莉,骂道:“这铁母鸡得了屁想屎吃!竟然跑上门要招待费,没脸没皮!”杨月秀骂了铁彩莉,也忘不了贬低家俊,才说了家俊一句“小白脸子,没脸眼子”,家俊忽然来了。

家俊向胡艳青和紫凤问好,她们都不理他。他又向杨月秀问好,杨月秀扭过脸去。家俊很尴尬,不敢坐,也不敢走。这两天他急瘦了,觉得应当把钱还给紫凤,但是铁彩莉不给他要来的钱。他只好从藏钱的饭盒里拿出七百元钱。现在,他急忙掏出这七百元钱,说替娘来改正错误。紫凤冷冷地说:“不需要你改正了,我和云翔能够完成这公益活动。你赶快把钱拿回去,我们怕你娘再杀上门来要钱。”

胡艳青把家俊往院门口推着说:“把钱拿回去,俺皮家人怕了你娘。你说她不要这钱了,她就真不来要了吗?狗改不了吃屎,谁敢和她犯来往?拿着钱快走吧!”家俊急得头上冒汗,跪在胡艳青跟前,带着哭腔说:“我替俺娘向你老人家赔罪。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做这件事,我和我爸都不知道。俺家里穷,没见过多少钱。俺娘见了钱就眼晕,财迷攻心办了蠢事。希望你老人家和紫凤原谅她,你不收下钱,我没脸起来啊!”

紫凤见家俊说得可怜巴巴,便软了心,上前拉起家俊来,只收他一百元钱,说:“我赞成公益活动少送东西,每人只拿一百元吧。如果不够,我和云翔一起承担。”家俊一听要把他排除在外,心里更加慌乱,急忙又拿出一百元钱,说他要多交公益金来为他娘赎错。这样一来,紫凤就改口说每人交二百元,接着把云翔的公益金数出来,从里边扣下二百元,然后把钱交给杨月秀,请家俊为这事作证,把家俊羞了个大红脸。

胡艳青对家俊和杨月秀说,进行了送书和敬老公益活动,可以对外人说把卖山货的钱都花光了。杨月秀建议各家到县城旧货店买二手电视机,才花几十块钱。紫凤和家俊都赞成。胡艳青说:“最妥当的办法,是每家经营点小生意。以后再花钱买东西,也不招人怀疑。”杨月秀和家俊都说这是最好的掩护办法。

疙瘩痘鼓起来

巧丽腮上鼓起两个疙瘩痘,找不出原因。她娘仇爱秋说:“二十岁的人没个婆家,起个痘不稀奇。”她仔细看看巧丽的腮,扫帚眉舞动两下,又说:“跟谁生气没有?像是‘气痘’。”巧丽立刻想到跟紫凤吵架,云翔惹她伤心,但是都不能讲。她摇了摇头。仇爱秋叹口气说:“你这‘痘’是憋出来的。不能光盯着云翔、家俊那两个傻蛋。他们叫皮狐妮子迷住了。”巧丽说:“紫凤告诉我瞧不上他们,要到外边找对象,因为外地人不害怕她这皮狐妮子。”仇爱秋想了想说:“这可能是真心话。本乡本土老户,谁敢跟皮家结亲?”巧丽发愁地说:“可是云翔、家俊总是围着紫凤转,你说他们傻不傻呀?”仇爱秋撇撇嘴说:“男人都贱气,想当初你爸也这么贱气,光往胡艳青跟前凑合。”

实在不愿意听娘唠叨这个话题,巧丽去对门家叫红芬看她的脸,说:“没脸见人了,这可怎么办呀?”红芬是位诚实的胖妮子,瞅瞅巧丽的腮,说:“你整天都为自己的模样傻生气,自己会把自己气死的。我妈说我胖得嫁不出去,我一点不生气,早晚会遇见不嫌我胖的好小子。”巧丽眼睛瞪得比嘴还大,吃惊地说:“你这叫自轻自贱!丢失女人的自尊!我们应当觉得自己很美,比紫凤那皮狐妮子还漂亮!”

红芬说:“事实是紫凤真的比我们漂亮!”巧丽又瞪起眼说:“我们应当有志气!不能比紫凤这俊货矮一头!”红芬笑着说:“还是承认人家长得俊呀!”巧丽噘着嘴没说话。红芬说:“其实紫凤并没有瞧不起长得丑的,昨天晚上还请我去她家看电视呢!”

巧丽很吃惊地问:“借的谁家的电视机?”红芬笑着说:“在县城旧货店买的二手货,很便宜,不到一百块钱。皮家在院子里摆上大方桌,把黑白电视机放在方桌上。我去了一边看电视,一边喝茶吃炒花生。”

去皮家看电视有家俊和云翔吗?当天晚上巧丽先到花家摸情况,才知道花家也买了二手黑白电视机,天天晚上邀请四邻和亲友举行电视晚会。巧丽责问家俊说:“为什么不叫我来看电视?”家俊笑着说:“你家里有带颜色的,这黑白的,你屑看吗?”她问家俊怎么有钱买电视机,家俊说紫凤带着他和云翔挖了大山货。山货是当地对山参和首乌的俗称。

巧丽很吃惊,接着到云翔家串门,知道云翔不仅买了二手黑白电视机,还为自己买了新皮鞋,也是跟随紫凤上山挖山货挣的钱。云翔穿不惯后跟高的鞋,几乎扭伤脚,正在家里大骂皮鞋厂生产害人鞋。

巧丽不关心他们挖山货卖了多少钱,只恨云翔跟着紫凤挖山货,不叫她参加。云翔笑嘻嘻地说:“挂月山那么高,很难爬的。你家里阔乎乎的不缺钱,不忍心叫你去受罪。钻一天山回来,不管有没有收获,都像泥猴儿!”巧丽恍然大悟:“原来紫凤说还要继续上山,是去挖山货呀!可能她不带他们去,他们就跟踪她。她没有办法,只好带他们上山了。”

离开卢家,巧丽心里窝着一把火,想到紫凤和他们有说有笑地互相拉着手翻崖越沟,她心里这把妒火就越烧越旺。等到走进家门,她的两腮已经烧得赤红,好像抹了几层胭脂。

“丽妮子,你怎么了?腮这么红?”巧美很吃惊地问。巧美从前也起过腮痘。医生说是由于内分泌失调,不能吃辛辣食物,不要伤心生气。

巧丽说因为家俊和云翔不带她去采山货,反而和紫凤一起去,她才气红了腮的。巧美说:“傻丽哎,犯不着跟紫凤争风吃醋,找对象到县里和省里找,找了灵石庄的庄户小子,你可就当一辈子山老婆了。”巧丽嘴上答应着,两个漂亮小子的身影仍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休息一夜,巧丽的脸不那么红了,疙瘩痘也不胀了。第二天上午,她忽然想:为什么她不可以去挖山货?她卖了山货,全部买成新书献给母校,会造成多大轰动!学生和老师们会争先恐后地向她发问。那些热烈、羡慕的目光会像射来的聚光灯光束,烤得她浑身燥热!啊,那该是多么难忘的场面!报社会派记者来采访她,电视台会来找她补拍给母校献书的新闻片。下午,巧丽写出“挖山货献图书”计划,打算明天上午拿着计划书找家俊和云翔补充,使他们为给自家买电视机的行为惭愧,参加以她为首的挖山货正确活动!借那两个小子的嘴巴传话,叫皮狐妮子紫凤脸红!

制订出如此美妙的社会活动计划,巧丽高兴得哼着快乐的歌儿,晚上笑眯眯地看电视晚间新闻,一条本县新闻叫她大吃一惊:镇中学召开全校大会,热烈欢迎皮紫凤、花家俊、卢云翔三位校友向母校赠送图书。因为脸上起痘,巧丽几天没去补习班听讲座,不知道学校有什么活动。看见这条新闻,巧丽惊呆了,跌坐在沙发里像个不会动的大布娃娃。

屏幕上,紫凤被家俊和云翔左右陪护着,受到那么多老师和同学欢迎。看山老师同三位学生握手,校长对他们笑脸相迎。巧丽在震惊中醒来,气得两手紧抓沙发!她刚刚制订出挖山货献图书计划,紫凤已经率领漂亮小子向母校献图书了!在记者面前,紫凤并没有吹嘘自己。但在巧丽听来,紫凤的每句话都在炫耀。电视台的记者问紫凤:“听说你的先祖是晚唐的文学家皮日休,你读过皮日休的诗和文章吗?”巧丽猜出是看山老师向记者介绍了紫凤的身世。上中学的时候,巧丽听说紫凤的先祖是唐代的大官皮日休,就嘲笑紫凤有个封建官僚祖宗。紫凤找班主任看山老师告状。看山老师找巧丽谈话,说了许多皮日休的故事。巧丽才知道皮日休参加过黄巢起义,就不敢再胡说了。谁都知道农民起义军是干革命的。

现在,巧丽听见紫凤对记者说:“皮日休和另一位作家陆龟蒙,写了许多诗和文章,批判贪官污吏、同情劳动人民,在文学史上并称‘皮陆’,是很有特点的晚唐时代作家。我读过皮日休的《橡温谣》,这首诗写一位农村老奶奶被官府压榨得没有粮食吃,只好吃橡树籽。在中国大辞典里,有专门介绍皮日休的条目。”女记者称赞紫凤不忘先祖,文学知识丰富。

巧丽气愤地想:拿皮日休吓唬人?哼,皮日休也是只害人的老皮狐子!谁沾上谁倒霉!那黄巢一沾上他不就败了吗?巧丽找出中国大辞典,见皮日休条目上边写着:皮日休,湖北襄阳人。她很生气:湖北与山东相距几千里,皮日休怎能是皮紫凤的先祖?这紫凤撒谎欺骗老师和记者!

当天,巧丽气得腮上鼓起五六个疙瘩痘,第二天没有去镇中学补习班听课,怕别人笑话她的脸难看。

过了两天,巧丽在家里随便翻看报纸,看到一条新闻,说灵石庄青年挖山货挣了钱,买营养物品关心庄里的孤寡老人,广大青年要学习这种敬老爱老的优良品德。这三位青年是皮紫凤、花家俊、卢云翔。巧丽气得在屋里摔复习题,扔练习本。中午,县电视台回放挂南镇中学三位校友向母校献书的专题新闻,加播女记者对挂月南镇政府办公室万达辉副主任的电视采访。万达辉说灵石庄三位镇中学校友的献书和敬老活动,是挂南镇和灵石庄的光荣,全镇青年都应当向他们学习。巧丽看完这段电视采访,气得往镇政府给她爸打电话说:“爸,你光关心老情人的女儿,吹捧皮紫凤如何了不起!忘了你的亲女儿了吗?……”

万达辉在电话里骂道:“小丽呀,你真是一个傻妮子!不知你爸当官多么艰难呀!县电视台记者采访镇政府的看法。因为我兼任精神文明办公室主任,镇长叫我接待。来了一大帮人,有人扛着摄像机对准我,有个女记者把话筒放到我嘴边,叫我发表看法,我当然要号召全镇青年向他们三个学习,不能说别的。你这傻妮子不懂社会不懂政治!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巧丽被她爸骂得无话可说,呜呜地哭了一场。她没处撒气,把有三青年敬老活动消息的报纸揉成一团扔出去,恰好打在她娘的头上。

仇爱秋端着一簸箕绿豆走进屋门,被报纸团打中头,生气地问:“小丽,好大胆,敢打你妈的头!”巧丽慌忙说:“妈,我气得扔报纸。紫凤在这张报纸上吹牛,把我气糊涂了!”仇爱秋问:“紫凤怎么吹牛?”巧丽说:“他们挖山货挣了几个钱,每家买了台二手电视机,到处显摆出风头,往中学送图书,给孤寡老人买礼物。前天上电视,今天登县报。我爸还在电视里吹捧他们,真气死我了!”仇爱秋瞪起眼,说:“小丽呀,你爸接受采访,给我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为了保官他只能这样做!你要是对紫凤不服气,你也挖山货卖钱,往学校里送书,给庄里的孤寡老人买好吃的。耗子扛枪窝里横,光在家里瞎叫唤不管用!”

想不到娘会为爹辩护,忘记了紫凤是爹的老情人胡艳青生的女儿,也不吃醋了!看来吃醋也要服从保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巧丽知道山货不是那么好挖的,有的人在山里转好多天,挖不到一棵山参、一块何首乌疙瘩。巧丽忽然想:也许紫凤得到山上孤狸精的帮助,能挖到特大山货。她害怕起来:莫非紫凤真有超人能力,以后还是少招惹这皮狐妮子吧……

憋着口气发泄不出来,巧丽脸上又胀又痒,两腮和耳朵赤红,鼓起一脸疙瘩痘,又大又圆,有些还亮晶晶的。

挂月观废墟

一份份礼物给孤寡老人送去,还多出一包奶粉和一块香皂。立夏这天,紫凤跟母亲商量,把这两样礼物送给老六指。胡艳青很赞成。

紫凤把两样礼物送到老六指家里,说:“六爷爷,我想请你老人家讲讲白牡丹,能见它一次吗?”老六指睁了睁松眼皮,笑嘻嘻地说:“狐有狐道,人有人道。白牡丹现在不来看我,我也不怪它。我老了,腿脚不灵便,再上山有困难。你替我带点礼物,去看看它吧。”老人叫紫凤去挂月观废墟。灵石庄的孩子们都熟悉挂月山半腰的道观废墟,几个人结伴才敢去,那地方很荒凉。紫凤担心白牡丹不出来见她。

老六指笑了,拿出一瓶酒、一包糖糕和一只木碗,交给紫凤。叫她找个伴一起上山,到了废墟遗址,把东西放在废墟中间的平面大石板上,按他说的做法去做,白牡丹就会出现。老六指说:“不要叫传说吓住。道观是人盖的,神像是人塑的。道观塌了,神像碎了,都是一堆土。”他告诉紫凤,很早很早的时候,在唐代这山上就有望月道院。从宋代到明代,香火旺盛,发展成为上中下三座道院,改名挂月宫,建了十八景观。紫凤吃惊地问:“山上有十八景观建筑,那一定很美丽壮观。六爷爷,你小的时候都去玩过?”老六指叹了口气说:“到我上山的时候,挂月宫就破败了。明朝末年有地震,挂月宫和十八景被震毁了。清代的皇帝重佛轻道,道长们没有财力重建,就把规模缩小,改建成二十多间殿堂的小道院,叫挂月观。我上山后,这小道观也渐渐破败,成为现在那片废墟。”

紫凤为看不到那时的盛景而遗憾。她说:“要是现在山上有十八处景观,该有多好!”老六指说:“会有的。不能指望道士们。现在信道的人越来越少了,要依靠政府。天下大平,海晏河清,生活富足了,政府会想到建设景观,叫山里变好看的。”紫凤觉得老六指说得很对。

找谁结伴上山呢?紫凤先想到云翔,又怕云翔一路上不停地讲跟她拜花堂的昏头梦。找家俊吧,但是铁彩莉登门要钱的样子随而浮现眼前,让她厌烦得皱起眉头。她还是决定找云翔做伴,跟他约法几条,第一条就是不许讲那个梦!紫凤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云翔,约云翔第二天一起上山。云翔对不许讲那个梦丝毫不生气,很高兴的答应了。谁都知道,梦是假的。他觉得和美丽的紫凤一起上山,才是最真实的幸福享受。

第二天早晨,紫凤按时来到云翔家里。云翔愁眉苦脸地说:“紫凤,对不起呀!不能陪你上山了!”原来他姥姥病了,他要陪他娘到姥姥家住几天。紫凤只好安慰他,叫他好好照看老人。

等云翔回来再上山要过好几天,好奇心极强的紫凤真的等不及了!她去约家俊上山。家俊一听,又惊又喜。知道因为云翔去姥姥家紫凤才来约他上山,他为紫凤和云翔关系密切而酸透了心。嫉妒使他增添了勇气,他表示坚决陪紫凤上山,天上落雹子也陪她去。紫凤问:“我替六指爷爷上山看望白牡丹,你愿意去吗?”家俊低下头说:“我陪你上山,不管老六指的事。”紫凤生气地说:“你讲坏话骂六指爷爷,六指爷爷并没记恨你!你为那四句打油诗,十几年了还记恨一位老人!我不许你这么小公眼儿!”家俊低下头说:“我听你的就是了。”紫凤笑了,美女都喜欢驯服的男人。

太阳升高了,挂月山半腰好像才揭开盖的蒸笼,往山下流淌着翻滚的雾气。紫凤和家俊来到山根,雾气被风吹成几道很长的薄云拖在山腰,好像大山的飘带。家俊背双肩式学生书包,装着老六指给白狐狸的礼物,和他们两人的午饭、水壶。他们穿过北山坡,沿着偏西北的小路往山前走去。在山脚的崖坡上,七八棵栗子树挂着好看的嫩果,仿佛是迎接他们进山的接待员。再往前走,弯曲的小路隐藏在野草和灌木丛中。迅速生长的野草和矮树伸展开枝叶,遮盖得几乎分辨不清路。

他们谈论着分钱后的各家经济活动,向半山腰攀登。紫凤知道花家在卖炒花生;卢家卖绣花枕套,从批发商那里买布料,杨月秀和卢小妹绣花。家俊问紫凤家经营什么生意。紫凤说赶集摆服装摊,她妈已经赶过两个集,赚了二十五元钱。家俊说不知他爹卖炒花生赚钱了没有,他娘嫌他爹用炒花生换酒喝,气得光唠叨。为了讨紫凤的喜欢,家俊几次称赞胡艳青提议做小生意的主意非常英明。紫凤没有说什么,想起家俊被她妈逼得下跪的狼狈样子,只是笑了笑。

一个小时后,两人走进挂月观前面那道弯弯的山谷,这里两边生长着茂密的树木,好像翠绿的巷道。谷底奔淌着亮晶晶的小溪,流淌到山南边变成小南河。在西山坡另有一条小溪向山北流,叫做小北河。

翻上山峪,是个几亩地大的山窝窝,有一片断墙瓦砾,这便是长满野草和灌木的挂月观废墟。他们找到门前那块大平石。紫凤根据老六指的嘱咐,把点心和木碗摆在石头上,往木碗里倒了酒。老六指说白牡丹嗅到酒香,加上紫凤的呼唤,就会出现。紫凤拖起长腔大喊:“白牡丹,来吃饭喽!白牡丹,来喝酒哄!”她连喊了五六遍,和家俊躲到断墙边的树丛里。

这时忽然扫过来一阵旋风,落叶被卷得沙啦沙啦响,一些枯叶飞向高空,好像一群黄色山鹰扑向高崖下的山峪。家俊猛地打个冷战。

过了几分钟,一只小白狐狸出现在大石头前面,小心翼翼地嗅嗅木碗里的酒,又嗅嗅点心,什么也没有舔吃,摇摇长尾巴,转身不见了。紫凤着急地想:“它怎么走了呢?白牡丹也没有来?”

今天上午,白牡丹率领狐子狐孙在山南坡围捕山老鼠,认出了紫凤。它对这个美丽的姑娘印象很深,那天早晨这姑娘突然喊“白牡丹”,给它很大的震动。只有它的恩人兼主人这样叫它。这姑娘和一个陌生青年上山,它特别注意他们的行踪。随风飘来的酒香,多次高声呼喊“白牡丹”这个名称,勾起它小时候的回忆,回想起那时的道观和六指主人……

白牡丹派这只小狐狸前去侦察。小狐狸回来用狐语汇报情况。它决定率领子孙们过去看看。当它悄悄地钻到挂月观外的树丛观察时,看见了木碗。那是它小的时候用过许多次的木碗!这只木碗给了它很大的震动,顿时从心里升腾起一股热烈的亲情,希望马上见到六指主人。它仰面朝天,用小时候呼唤六指主人的狐鸣哀嚎了两声,却没有看见那位有六根手指头的人出现。它觉得很悲伤,不由得又哀嚎了两声。

听到这如泣似哭的声音,断墙后边的家俊胳臂上暴起鸡皮疙瘩。紫凤紧张地握住家俊的手。两人如同痴了似的站着一动不动。

过去的主人没有出现,白牡丹猜想:这姑娘和那个青年带来木碗,知道它叫白牡丹,是主人派他们来的,不应当害怕。它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舔了舔木碗中的酒。酒的滋味使它产生了信任,觉得跟小时候随着六指主人喝的糖酒滋味相仿,又想起主人用这只木碗喂它各种东西的情形。它的六指主人像那位老道士一样经常喝酒,教它喝酒、倒酒。

这些回忆使白牡丹下决心发出信号,召集子孙们来喝酒吃点心。那些小狐狸过来,你一舌头,我一舌头,很快就把木碗里的酒舔光了。于是,使紫凤和家俊目瞪口呆的奇异状况出现了:白牡丹蹲坐在石头板上,用两只前爪抱起酒瓶子,很小心地往木碗里倒着酒。这是六指主人训练了多次,它才练成的绝招儿。六指主人只要发出命令:“白牡丹,倒酒!”它就赶快给主人倒酒,主人每次都赏它一口酒喝。

断墙后边,家俊吓得脸皮蜡黄,认为真的看见了狐狸精。紫凤还是紧紧抓住家俊的手。

狐狸们喝了酒,一只狐狸叼一块糖糕走了。这时瓶子里还剩下四分之一瓶酒,只见那白牡丹抱起酒瓶,把里边的酒都倒在木碗里,却没有再喝,叼起最后一块糖糕,慢慢走进了树丛。这只木碗的碗沿上有一点缺口,就是老六指生气砸云翔的那只碗。云翔当时只顾跑,没有看清这碗是木头的,还以为六指爷爷用破碗打他,舍不得扔好碗哩!

紫凤和家俊等了又等,不见狐狸影儿,才知道它们不回来了。因为老六指嘱咐把木碗带回去,紫凤和家俊发觉酒瓶口很小,很难把木碗中的酒倒回瓶里。家俊说:“这老狐狸要走了,还倒上一碗酒,它又不喝,什么意思?”紫凤想了想说:“这白牡丹很通人性,它留下这碗酒感谢我们。它知道我们是六指爷爷派来的。”

木碗洋溢出酒香,飘荡在废墟上,比村庄里的酒味儿更加浓郁诱人。家俊肚子里的酒虫儿爬动起来,说道:“不能辜负了白牡丹的感谢。我们分喝了吧!”他喝了两大口酒,顺顺嘴唇说:“好香啊,好甜啊,老六指加了糖。”紫凤也被酒味儿迷惑,端起木碗,吱吱地喝下两口酒,笑道:“很甜,是加了糖的。”这又香又甜的酒,立刻在紫凤肚子里散发出奇怪的魔力,闪电般在身体里飞速游走,搅得她意乱情迷。紫凤平时很少喝酒的,但是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端起木碗,把剩下的酒全喝了。

喝下这些酒可不得了啦,过了一会儿,这两人面红耳赤,晕乎乎的几乎要跌倒,互相扶持着,不知不觉跌倒在草地上。家俊其实不是很醉,想到紫凤跟云翔越来越亲切的关系,认为现在是占有紫凤的最好时机。他趁着醉意增生出勇气,解开紫凤的衣裤,拉下自己的裤子,压到紫凤身上。紫凤在迷蒙中痛得大叫一声,又觉得这种痛疼是与欢乐共生的,便本能地呻吟起来。家俊在这种混乱而本能的冲动中很舒服地想:现在紫凤是我的了,她的钱也是我的了……

白牡丹躲在高高的崖头上,慢慢嚼着糖糕品滋味,看见这两个人喝了木碗里的酒,它觉得很高兴,对这两个人抱在一起的举动不甚关心,认为他们是在抱着休息。它打个哈欠,觉得自己倦了,吃完糖糕,便回洞穴去睡觉。狐狸喝了酒同样需要休息的。

紫凤醒来发觉裤子被褪下来了,又看见家俊也是这样,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提上裤子软瘫地躺在草地上,想到自己可能会怀孕,再也走不出这穷山区,不由得心中燃起怒火,狠狠扇了家俊两个耳光。

正做美梦的家俊被打醒了,捂着腮帮瞪大惊恐的眼睛。紫凤指着他骂:“你这坏蛋!毁了我的前途!”家俊跪在紫凤面前,哭咧咧地说:“可能因我太爱你了……我发誓,我永远听你的话。”紫凤怒喝道:“我怀了孕,还能考学吗?你破坏了我走出山区的计划!我要让你受到惩罚!”家俊担心紫凤到庄里告他,只好撒谎救急,声音颤抖地说:“庄里人都说被狐狸尝过的酒,人再喝了就会迷乱。我喝了酒,迷迷糊糊看见一个老白狐狸,两条腿站起来,好像人一样走过来对我说:‘花家小子,你好大胆!竟敢伙同皮紫凤卖了我的影子,该当何罪?我要惩罚你们!’我说这事跟紫凤没有关系,我愿意承担全部罪责。这老狐狸说:‘我的第一个惩罚,是你立刻娶了紫凤。现在她就躺在你的身边,你马上把她变成你的老婆!’”

紫凤刚一听不相信,认为家俊撒谎,可是听到后来,她双手捂脸哭了出来,心里想:这狐大仙真够厉害的,用做花家俊的老婆来惩罚她,真是最大的惩罚!家俊连忙说:“我愿意接受你的惩罚,可是闹得庄里人知道了,你也会受影响。不如咱们照样考职专,为了防备你万一怀孕,咱们可以先订婚。”紫凤沉默着,没有说话。家俊也不敢再说话,他从小受到庄里男权思想的浸染,认为女人以男人为中心,男的和女的有了这种事,女的会听男人话的。他在观察紫凤的表情,认为紫凤的沉默对他有利。

紫凤问家俊,那狐大仙说的第二个惩罚是什么?家俊说不记得了。其实是他不敢再乱编下去,害怕露出马脚前功尽弃。因为他面对的是庄里最聪明的姑娘。紫凤没有继续追问,说要下山。

家俊不知道紫凤下山后会做什么,很害怕地跟在后边,想来搀扶紫凤,被紫凤一巴掌打开。紫凤全身软绵绵的,迈步走路两腿中间很痛,一不小心,竟然跌倒了。家俊急忙来搀扶,紫凤没有再打开他,这使他异常兴奋。紫凤很忧虑地想:也只能这样了。回家怎样对母亲说订婚的事呢?只能讲出真相:导致两人迷乱的原因是狐大仙的作祟和报复。

河水虽清难洗愁

胡艳青怒眉厉眼大声喝问:“小家俊,你有几根花花肠子,我看得透透的!你敢对我做出保证,一辈子对俺家紫妮好吗?”家俊吓得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珠,低声说:“我发誓,我保证,一辈子对紫凤好。”他心里暗想:反正紫凤已经是我的人了,你问什么我都答应着。胡艳青用力一拍新买的大方桌,喝问道:“你娘要是欺负紫妮,你站在谁那边?你怎么办?”家俊说:“我拦住俺娘,批评俺娘。请您老人家放心。”他心里暗想:你的紫妮这么厉害,我娘哪敢欺负她?胡艳青又一拍桌子说:“你小子可听好了!紫妮嫁过去,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可提着菜刀找你们家算账!”

“记住了,记住了。”家俊低着头,额头上的细汗聚成亮晶晶的大汗珠。他知道胡艳青是说到做到的厉害人物。心里暗想:我就是有三个胆也惹不起你老人家呀!何况紫凤是我心中的爱神兼财神,我爱都爱不够,怎么敢欺负她!他赌咒发誓对胡艳青做着保证。

胡艳青没有半点笑容,她笑不出来,自从紫凤回家说了在山上发生迷乱的真相,她认定这是狐大仙对紫凤挖卖石头影子的惩罚,对于这种在劫难逃的事,她没有过多地责怪紫凤。既然与花家结亲代表惩罚,她只想为女儿减少灾难,对花家小子进行严管。她对里屋的紫凤大声说:“快出来吧,花家的小子,我审查完了!”

这就是胡艳青审女婿的过程。躲在门外偷听的雪凤,当做笑话告诉了红芬。红芬希望巧丽变得实事求是,跳出这种一厢情愿的傻恋。她到万家把巧丽从仇爱秋面前拉走,说今晚月光很好,邀巧丽到外边走走。

她们走到万家院门前边的巷道里,月光从老槐树枝叶间洒下细碎的叶影,在微风中移动着,使她们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红芬认为在这种环境讲这件事情,可以使巧丽藏起尴尬表情。谁知道,巧丽听了红芬的讲述根本不隐藏表情,哇哇大哭起来。巧美赶过来斥责红芬为什么欺负巧丽。红芬气得扭头走了,很懊恼地想:我真是好心不得好报!

巧丽对巧美说:“姐,你冤枉了红芬。”她把红芬为什么找她说了一遍。巧美气得阵了一口,说:“真没志气,你还哭?不嫌丢人!为家俊那小白脸狼?不值!”这时恰好有两只猫在大槐树上追赶打架,呜哇乱叫。巧丽装作躲猫,拉着巧美离开大槐树,没有回答姐的提议。因为有个新念头抚慰了巧丽:现在云翔对紫凤死了心,岂不是她追云翔的好机会!在随着巧美往家走的时候,巧丽居然偷偷地笑了。

仇爱秋和巧美去别人家办事,家里安静下来,巧丽赶快打电话,把家俊要和紫凤结婚的事告诉万达辉。万达辉大骂花家父子背叛诺言,反复安慰巧丽。巧丽讲了自己对云翔的好感。万达辉鼓励她对云翔进行试攻,说有枣没枣打两竿子,试试那小直肠子驴有没有真心。

晚上,巧丽找个借口到卢家找云翔。杨月秀说云翔明天下午才从姥姥家回来。巧丽一边往家走,一边想象明天下午和云翔见面可能发生的细节,觉得应该非常有趣,她又在月影里偷偷地笑起来。

第二天下午云翔回到家里,放下从姥姥家带回来的东西,对娘说姥姥家的炸小鱼非常香。杨月秀一听馋了,也想吃炸小鱼。云翔动了孝心,拿着一面小抄网,到庄前的小南河去捞小鱼。

初夏的小南河被西斜的太阳映照得灿烂动人,这里比平原村庄提前半个多小时迎接夕阳晚照。云翔挽起裤腿走进河里,推着抄网捞小鱼。家里的生活条件改善了,云翔的心情非常好。卖石头狐狸分到的六千元使卢家焕然一新。他叫娘藏起四千元。买电视机,给全家人买衣物,只用了几百块钱。昨天去看望姥姥,他带去许多礼物,说是挖山货挣的钱。他对姥姥把紫凤夸得像仙女,答应过些天带着紫凤拜见姥姥。他一边捞小鱼一边想:今晚找紫凤好好谈一谈,还是从那个拜花堂的梦说起!

有个苗条的身影从河畔树丛间的小路上闪现出来,两条垂肩的粗短辫晃动着,这身影使云翔心里升起一股温暖:哦,紫凤来了!为了与紫凤争夺漂亮小子们的注意,巧丽故意跟紫凤梳一样的发型,穿差不多颜色的衣服,远看背影使她很像紫凤。云翔发现是巧丽,就又躬身推网捞鱼。

“翔哥!”巧丽扬起手很优雅地招呼着,由于杨月秀说了具体地点,所以她能很准确地找到这里。

云翔只好抬起头说:“是巧丽啊,你也想捞鱼,怎么没有带网?”巧丽急忙说:“我不捞鱼,我来告诉你个特别重要的消息。”云翔低头推着捞网想:“这个丑妮能有什么重要消息?又想缠着我复习考试作业?”

云翔蹬着河水向岸边走来。巧丽迫不及待地说:“你知道吗?紫凤和家俊订婚了!胡艳青在家里审查家俊。说如果家俊对紫凤不好,胡艳青就要提着菜刀找家俊算账……”巧丽说到这里张大嘴巴没有敢再说下去。她看见刚刚走到水边的云翔突然把抄网丢在湿沙滩上,网里那几条小鱼蹦出来,在沙滩上乱跳。云翔慢慢坐在水淋淋的沙滩上,双手抱膝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过了几秒钟,云翔抬头大声喊:“你撒谎!这不是真的!”巧丽慌忙说:“我不骗你!是雪凤告诉红芬,红芬告诉我的。你去了姥姥家,没有人告诉你。”云翔把头放在膝盖上,两只手抓住头发不说话。

巧丽看出云翔很痛苦,觉得这样不忘感情才是一个好男儿。她想:你在紫凤身上想得太多了。等你平静下来,就知道只有我最爱你。巧丽拿起小抄网,说要帮云翔捞点小鱼虾。她卷起裤腿端着抄网往河里走去,不料踏进一个沙坑里。这沙坑是山洪漩涡冲刷成的,淹没了巧丽的脖子和耳朵,她拼命伸高嘴巴大喊:“翔哥救我!翔哥救我!”

云翔大吃一惊,像只山猫似的蹿过去,把巧丽捞到浅水里。巧丽紧紧地靠在云翔身上,觉得很舒服,抱住云翔不放手,装作昏迷过去。云翔大声喊她,她也不应声。云翔看出巧丽装昏迷,生气地捏住巧丽的鼻子。巧丽被憋得只好张开嘴,慢慢地说:“翔哥,谢谢你。你真好。”但是仍然搂住云翔不放手。云翔用力拉开巧丽钩住他脖子的手,叹了口气,把巧丽放到干沙堆上,说:“当心着凉感冒,快回家换衣服吧!”

巧丽很惭愧地笑了笑说:“我先回去了。”湿透的衣服紧贴在她的身上,胸腹和臀部的曲线在云翔面前一览无余,她一点不觉得害羞,还回味着紧贴在云翔那健壮身体上的感觉,云翔很同情这个丑妮:巧丽有权利爱别人,这并无过错;他如果把巧丽推倒在干沙堆上,她会一点不反抗,像在水里那样紧紧抱住他的……但是云翔绝对不乱搞,也不会像小白脸狼家俊那样乱送甜言蜜语。应当把巧丽留给她将来的丑丈夫。他很坚强地说:“当心感冒,快回庄吧。我想在这里安静安静。”

湿衣裤往下流着水,巧丽不敢穿皮鞋,提着皮鞋往庄里走去。她觉得云翔是个很有品格的好男儿,刚才他并没有趁机会抚摩她的身体,捏她的敏感部位,而且眼睛里没有邪念。她真喜欢他那纯情的目光。

云翔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家,捞鱼的抄网忘在河边,草帽子也丢在河边,只提着鱼篓里二十几条小鱼回家交给他娘。杨月秀连忙收拾小鱼,倒油炸鱼。由于接受胡艳青做小生意打掩护的计谋,杨月秀揽了绣枕套的活儿,敢花钱了。云翔赶集买回一大桶花生油,杨月秀才敢做油炸小鱼。卢小妹被炸鱼香气吸引,围着灶台转来转去。母女俩都没有注意云翔为什么不说话。云翔好像呆了一般,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院里的梧桐树。那是他曾经跟紫凤开玩笑的一棵树,他对紫凤说:“我希望有一只紫凤凰落到这棵树上。”紫凤笑道:“飞不来凤凰也许飞来乌鸦的。”他刚刚对姥姥讲了紫凤的情况,姥姥要见紫凤的面相一相。过了不过半天,就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真怀疑自己被困在一个噩梦里。

杨月秀做好炸小鱼,就和云翔兄妹吃晚饭。云翔用油炸小鱼为借口,说应当喝点酒,为自己斟了碗酒。他吃一条炸小鱼喝一大口酒。喝光了这碗酒,他又斟上一碗。娘和妹妹都劝他不要再喝酒。他不听劝,又倒上第三碗酒,也不吃炸小鱼,几口把酒喝光了。

突然,云翔呼地站起来,大声说:“不行!我要去问问紫凤!她不能这样对待我!”杨月秀和卢小妹只好以云翔喝醉了为理由,劝他不要去找紫凤。云翔根本不听劝,推开娘和妹妹,踉踉跄跄撞出门口,几次碰着墙角和路边树,一直撞进了皮家。

紫凤闻见云翔浑身酒气,立刻猜出云翔因为伤心失望喝酒,也猜出云翔为什么找她,她连忙让云翔到她的房间里坐。云翔不去,站在院子当中大声问:“紫凤,你说说,那小白脸狼哪一点比我好?”胡艳青一听事情复杂了,连忙过来说:“云翔啊,听我说两句好吗?"云翔拉住胡艳青的胳臂,问:“皮大妈,你这审判官糊涂啊!白拍了桌子,不能叫小白脸狼过关!你要后悔的!”紫凤叫她妈和妹妹回屋里,她拉着云翔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低声讲述了在挂月观废墟受到狐大仙的惩罚,只是没有讲家俊已经占有了她。紫凤很痛苦地说:“云翔,你是知道的,我考职专是为了走出山区,摆脱贫穷,不想嫁给山里的人。你和家俊如果考不上职专,我也不会考虑你们。可是在山上,我和家俊喝了狐狸尝过的酒,我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家俊。这是我挖卖石头狐狸的代价……”

云翔听得目瞪口呆。他本来不把狐大仙当回事儿,想不到紫凤会受到狐大仙的惩罚。只恨自己没有跟随紫凤上山,这狐大仙也偏心眼儿,为什么不用我来惩罚紫凤呢?他跌跌撞撞出了皮家,想起临出门时紫凤劝他不要喝酒,心里很生气:你不让我喝酒,我偏喝!

他到村庄供销社买了两小瓶五十度白干酒,对人家说要喝着酒去南河寻找渔网和草帽。初夏的夜晚已经很暖和,掠过河面的风送来河水流淌声,以及岸边青蛙和虫儿们的欢唱,随风而来的还有成熟的麦香。由于喝醉了,云翔记错位置,没有找到渔网。他摸出第二小瓶酒又喝了两口,在河水里更加站不稳,被石头绊了一下,跌进水里。他会仰泳,漂在河面上,对着小瓶喝了两口酒,唱起戏腔来:“骂一声白脸狼无耻小人……”唱声在河边引起一阵回响,惊吓得那些青蛙和虫儿们停止了鸣唱。清凉的河水使他变得清醒一些,怒气发泄出许多,唱声也越来越低,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立即修改了唱词:“骂一声卢云翔你这笨蛋,眼看着大美女紫凤被狼抢占,你撒酒疯泡河水实在可怜……”

突然河畔响起脆亮的女声:“翔哥!翔哥!”接着是踏着沙滩浅水跑动的哗啦哗啦声。云翔觉得这喊声的尾音很像紫凤。

吃过晚饭,巧丽想起云翔在河畔的失常样子,很牵挂这个在河水里紧紧抱过她的漂亮小子,就去了卢家。杨月秀很伤心地告诉她:云翔喝醉了,到皮家找紫凤问话去了。巧丽很吃惊,急急忙忙赶到皮家。雪凤说云翔喝醉了,来闹了一场,已经走了。紫凤赶过来,拉住巧丽低声说:“云翔和家俊都很好,但是我只能嫁一个人。云翔在这里说了些气话。我觉得对不住他。他现在很伤心,也很痛苦。希望你能安慰他。他现在很需要别人安慰。”巧丽本来挺恨紫凤的,现在忽然觉得紫凤很通情达理。巧丽没有反驳紫凤,点点头作为要走的告别,也表示同意紫凤的看法。

在庄里见不到云翔的影儿。供销社的小伙子告诉她:云翔买了两小瓶白干酒,嘟嘟嚷嚷说要去庄南找渔网。巧丽想起下午云翔为了救她,丢下抄网坐在河边发呆。现在云翔喝醉酒去河边找抄网,会不会有危险呢?巧丽急急忙忙赶向庄南小河边。

河边漂着一个人,仰浮在水上大声地唱。巧丽凭声音听出是云翔,她大喊着跑进水里,把云翔拉出河水,拖到干沙堆上。

“翔哥,翔哥!不要作践自己,不要这样。你应当爱护自己!”巧丽一边哭一边摇着云翔的胳膊。

云翔躺在沙滩上,又唱起了花脸腔:“吠晦,紫凤妹子呀,你可不要嫁给那个小白脸狼……”他忽然抱住巧丽的大腿,换了曲调,唱“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不过改了唱词:“灵石庄的紫凤辫子长……赶着你的马车,带着雪凤妹妹,到我家里来啊……”云翔一手抱住丽凤,一边挥舞着另一只手,好像真的在挥鞭赶马拉车。

接下去,云翔忽然不唱了,抱住巧丽,把一只手伸到巧丽的衣襟下边,抚摩她那光滑的肚皮。巧丽好像触电似的浑身猛地一抖,觉得云翔的手像热辣辣的大熨斗,烫得她皮肤颤动,从这大熨斗里放射出一波又一波热浪,使她的全身发热。大熨斗向上滑动了,抚动着她的一只乳房,接着又抚动另一只。她初次被爱慕的青年抚摩身体敏感部位,顿时全身都松软如泥了……大熨斗向下滑动了,滑过肚脐,伸向她的内裤。云翔喃喃地说:“紫凤妹子,我摸你了,死了也不冤了……”巧丽从迷醉中惊醒,她虽然痴爱云翔,如果就这样被误做紫凤而付出青春第一次,实在抱屈!她两手扯云翔的耳朵,大声喊:“我是巧丽!我是巧丽!”云翔惊醒了,才知道自己摸的是巧丽!他跪在地上,给巧丽磕了两个头,舌根发硬很不清楚地说:“我喝醉了,我把你当成了紫凤,我该死,对不起……”

巧丽扑到云翔的身边,搂住他的肩头哭起来。云翔用手指梳理着巧丽的头发,说:“巧丽,你是个好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我心里一片空白,心肺都被紫凤挖走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要恨我。”巧丽哭得更厉害了,几乎说不清楚话,断断续续地呜咽:“翔哥,我不恨你,只恨我命不好,父母把我生得太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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