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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15年秋

胡书雅在井里看见了常在梦中出现的古装女子。

胡书雅刚低下头,就看见井面上漂着的那束桂花,枝叶中星星点点的金黄在斜射过来的阳光中泛出茉莉花似的白。接着,一股夹杂着桂子清香的冷气扑了她一脸,竟有些刺骨的冰寒。她心中一凛,不由后退几步。这时,被她身子挡住的阳光水银般全泼进了古井。倏地,从井内袅出几缕白烟,仿佛风吹起来的一角裙袂,又似片白雾,可胡书雅还没看清,白烟就消失了。胡书雅定睛望着白烟消失后的天空,心想不愧是千年古井,大白天都能显出几分灵异,莫非八百多年前的胡妃当真葬身于这口水井,而那缕白烟是她的冤魂?

胡书雅摘去墨镜,捋捋头发和脑中的怪想,用力夹紧腋下那沓下午刚刚宣读完的《关于珠玑巷在广府人南迁历史中的地位与意义》的论文,斜倚在井栏边,垂眸细细地端详着古井那已磨损成波浪形的井栏,心中暗笑自己的唯心。然后,她的目光一寸寸地往下挪去,倏地,双瞳被砖隙那几抹翠绿刺激得疾速放大。定睛细瞧,原是几蓬形态优美、长势茁壮的凤尾蕨。它们倔强地撑起小绿伞,仿佛在宣告什么。凤尾蕨下,是茸茸的青苔,它们细致、完整地把井壁上的鹅卵石包裹成在阳光下散发出珠玉光泽的宝物,圆润而又内敛。她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跌落到井中,井水受惊地颤起一阵微漪,随即迅速平复,变成了亮闪闪的明镜,映照出她优雅的面容和那角蓝天。

胡书雅看着井中自己不甚真切的面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吊诡:学历史的弟弟胡明成了不问政治、不肯生孩子的前卫画家,而学艺术体操的她却成了N市大学地方文化研究室专门研究姓氏文化的研究员,且著述甚丰,这次应邀到南雄市举办的姓氏文化节做演讲,由此可见她在业内的口碑与影响。可是,固执的父亲却对此不满意,他始终认为胡明和胡书雅的个性与职业应该掉个个儿,最好胡书雅十五岁的儿子能变成胡明的儿子——他的孙子,这样他就没有“绝代”之忧了。胡书雅对于胡氏文化研究的热爱也应该给弟弟胡明——原因很简单,胡书雅的祖先宋时由珠玑巷迁到珠江三角洲,父亲这一支清朝顺治年间又从珠江三角洲返迁回了赣南,是客家人中所谓的“后客”,因此父亲有着典型的客家男人重男轻女的思维。再者,他对珠玑巷单纯变成广府人的发祥地有着强烈不满,指示道:珠玑巷也是客家人的集散地,你在论文里一定要说清楚!

根据相关史料记载和田野考察的结果,胡书雅在论文中采纳了父亲的意见,认为珠玑巷是广府人和客家人姓氏的追根溯源地。在刚才的“珠玑巷与广府人之发祥”的高峰论坛上,胡书雅的这个观点既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按现行标准来看,一篇能够引起争议的论文就是好论文了,所以她挺高兴。更高兴的是散会后不少胡氏宗亲找到她合影,市电视台还特意就她论文中有关珠玑巷是广府人发祥地和客家人集散地之一的观点进行了采访。之后,她和记者互留了微信和邮箱,并请记者到时把这次采访的视频发给她,她好向老父亲交差,以弥补弟弟胡明缺乏男人责任感的缺憾。

弟弟本来是要随车来珠玑巷参加胡氏宗亲会的,可他居然借口办画展一推了之。最可气的是他把父亲一年前病重时给他的那本传家宝级的、南宋咸淳年间刊刻的胡氏族谱给弄丢了,父亲为此险些晕厥,几个月不和他讲话,把老母亲和胡书雅给急得跳脚。好在经过她的劝说,胡明答应给胡氏宗祠画一组胡氏先祖南迁的油画,父亲这才略略消了气。但从此对弟弟胡明不甚看好,总觉得他肩软,挑不起光耀门庭的重担。

胡明倒是超脱,从不计较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不过他很看重姐姐胡书雅对他的评价,为画好胡氏祠堂的油画,他多次向胡书雅讨教。在胡书雅的建议下,他决定画传说中的胡贵妃,这次他请胡书雅到珠玑巷拍些跟胡贵妃南逃的传说相关的图片给他作参考。于是,散会后胡书雅先是去拍了胡妃塔,然后去看古井。她斜拍了几张井栏的照片后,打算再俯拍两张井口的照片给弟弟。她举起相机对着井口,发现井口割下的圆形天空和自己的投影相映成趣,于是放下相机,再次凑到井口仔细地端详,期待有新的发现。

突然间,她尖叫着后退了两步,心狂跳不已:刚才她在井里看见了一个梳着朝天髻、髻边侧插着五色璎珞、穿着红樱桃织锦短衫的秀丽女子的倒影!

胡书雅探头看着井底。这时那捆不知何时落在井中的桂花已经沉底了,如镜的水面折射出她模糊的面容。水波潋滟中,那面容倏地幻化成一张古典美女的脸,让她深感迷惑:

难道是胡明画的胡贵妃的油画草图让自己迷糊了?又或者,那个时不时入梦的古代女子在白天也开始困扰自己了?

胡书雅狐疑而又自嘲地一笑,眼见暮色四合,晚间又还有个座谈会,她便收起相机,岔入旁边的小巷,往宾馆走去。

小巷位于两爿老住宅区之间,细窄、曲折,地上铺的是如今城市中罕见的鹅卵石,显见得有些年头了。她记得儿时的老家全是这种街道,大人、小孩穿着木屐走在上面,铿然有致。雨后那些鹅卵石则在水里泛着青光,仿佛一条条凸起的鱼脊。可惜,现在的水泥路面不但阻隔了雨水对泥土的滋养,也残酷地覆盖了过往的痕迹,让人无从凭吊祖先的足迹,这使喜欢在故纸堆中寻找灵感、热衷于在古迹中缅怀的胡书雅沮丧。她惋惜着勉强自己放下这份思古之幽情,去欣赏路边的景致。

平心而论,这条小巷并无江南古镇粉墙黛瓦的清秀,两边的居民自建房子也大多为形制有些粗糙的水泥小洋楼。可正因了缺乏统一规划,反倒在乱中显出高低错落的个性之美来。加上南雄气候温暖、湿润,丢根筷子都能长成竹子,房主又细心打理,那些艳丽的九重葛、丛丛簇簇的菊花、茂盛的木槿花、夹竹桃从各家院墙探出头来,让从小巷走过的胡书雅有种错入花丛之感。当她拐过一道嵌着“泰山石敢当”的老砖墙时,突然从旁边的小巷里闪出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他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气喘吁吁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胡教授,麻烦您留步,我刚才听了您的讲座,非常好!

青年男子穿着米色的休闲裤和黑色长袖T恤,左臂上挂着个黑袖章,上面缀着朵小白花,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眼神深邃,笑起来一口白牙非常迷人,正是胡书雅喜欢的男人类型。她一怔,总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又想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只好尴尬地一笑:请问您是?

青年男子大方地道:胡教授,我认识您,您可不认识我。我叫罗伟成,和我姐姐一样,一直很喜欢你写的论文和随笔,是您的粉丝。我姐也是个作家,上个月她从政府网站上发布的本届姓氏文化节的应邀嘉宾名单上看到了您的名字,特别高兴。当时她说一定要亲自来拜访您,跟您探讨一下珠玑巷人因胡贵妃南逃之事,还要请您吃饭。只可惜……

罗伟成垂下眼皮,声音变得低沉和嘶哑:我姐姐七天前过世了,今天是她的头七。

胡书雅叹口气:她多大年龄走的?

罗伟成伤感地:三十八岁。

胡书雅看了看他黑袖章上的白花:三十八岁,太年轻了,什么病走得这么早?

罗伟成脸上暗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姐得了脑癌。嗯,怎么说呢,也许是因为这个病,她的思维跟别人不一样。哦,您别误会,她不是神经有问题,只是她记得很多别人记不住的东西。

看到胡书雅一脸茫然,他咳了声:我姐姐的文章里应该写了这些。

他说着把文件袋递给胡书雅,说他姐姐罗伟琳是县剧团的编剧,兼任过罗氏宗亲会秘书长,对姓氏文化很有研究。前年他们家乡的老房子倒了,他姐姐从房梁的暗格里找到了一本资料,然后她一直在研究这本资料,并开始写作。半年前单位体检,发现她已经是脑癌晚期,她就住到医院里去写。

胡教授,我姐那个时候就吩咐过我,要我无论如何得把她写的资料送给您,她说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谢谢!

胡书雅说着接过沉甸甸的塑料袋,只见里头用彩纸严实地包着三本厚厚的材料。她正想打开看,罗伟成却按住了袋口:我姐说您最好晚上回宾馆去看,那样才明白她写的东西。

胡书雅礼貌地合上塑料袋口,微笑地看着罗伟成。罗伟成似乎不善多言,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胡教授,不好意思,这材料我本来想在会场给您的,可是有那么多人和您合影,电视台又等着采访您,我怕影响您,所以才在半路上拦您,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胡书雅晃了晃塑料袋:说哪里话,感谢还来不及呢!欢迎您以后有机会到赣州来,从南雄到赣州也就三个多小时,很近的。

罗伟成掏出手机,要和胡书雅“微”一下。胡书雅从到南雄至今,已经被十几个人“微”过了,心想这马化腾太了不起了,扫一下二维码就打开了一扇了解别人和别人了解自己的窗,但愿罗伟成的姐姐罗伟琳的材料也有这种窗口效果。

胡书雅回到宾馆,从旅行包里掏出弟弟送给她的那套手绘茶具和乌龙茶,正准备泡上一壶茶静静地看材料时,会议工作人员敲门请她下楼吃饭。胡书雅怕喝酒,再说前天称了体重,比预设的标准重了一公斤,所以想也没想就对工作人员撒了个谎,说自己胃不舒服,不去吃晚饭了。

工作人员为难地说,胡教授,您坐主桌呢!

胡书雅叹口气,重申了一下身体有恙,让服务员转告领导,她不吃晚饭了。

说这话时她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让她注意下礼节,可不知何故,那些砖头般厚实的材料强烈地吸引了她。服务员关上门后,胡书雅端坐桌前,在沁人心脾的茶香中打开塑料袋,从里头拿出三大本用彩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材料,她的目光刚落到第一本材料的封面上,眼前便遽然一暗,手一抖,材料重重地砸在脚上,痛得她直嘶冷气:材料的封面上,一个梳着朝天髻、髻边饰有五色璎珞,上穿着浅紫绣深紫樱桃的短襦、下穿深紫色长裙的美丽女子正星目含愁地凝视着她!让她心颤手抖的是这女子的面容与她下午在古井中睇见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胡书雅捡起材料,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把封面彩纸平摊在书桌上。这才发现彩纸原是一幅融合了西画手法的国画,人物线条流畅、塑形准确、明暗得当、设色淡雅、笔触细腻、准确传神,俨然大家手笔。可是,画的作者题款却是罗伟琳!

千真万确,这是罗伟成的姐姐罗伟琳的画作!自己是断然没见过的。可为什么会有这等熟稔的感觉?又或者,今人已经把古代美女都模式化了,连自己的胡思乱想及一瞬的幻觉形象都暗合了这种脸谱?

胡书雅一边在心中谴责脸谱化的贻害,一边把另外两本材料的包装也拆了,越看越惊奇,因为第二本材料的包装纸是一幅南宋帝王画像,第三幅则是第一幅图中的仕女与一个身材修长、眉目俊朗的翩翩男子的双人画像。只见画中的女子微扬下巴、半侧着脸凝睇着男子,男子俯首深情地看着女子,虽然他的脸也微微侧着,且画幅较小,罗伟琳也没有对他和女子的双目进行特写,可胡书雅却分明在画面的某处看见了男子和女子目光交会时绽放出的星点火花。

他俩肯定是对恋人!嗯,这罗伟琳画技不错,看样子除了编剧还能兼任剧团的舞美设计。

胡书雅漫无边际地联想着,然后啜了口酽茶,顺手翻开了第一本材料的第一页。本来她端着杯子就要往唇边凑,这时却吃惊地放下了,几滴茶水落在纸页上,纸页上沁出了淡淡的墨痕:这三本材料居然是用印刷体般工整秀丽的蝇头小楷写就的!

我的天,这罗伟琳什么人哪?会编剧、擅绘画、工于书法,是不折不扣的大才女,难怪英年早逝,看来是天妒英才啊!

胡书雅放下茶杯,静了静心神,开始看材料的引子部分。

尊敬的胡教授:

您好!

当您看到我这封信时,我肯定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想您会奇怪,我为什么要给您写这封信并让我弟弟伟成把这些材料给您。其实我弟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告诉他说,我对姓氏文化感兴趣,而且一直喜欢您写的论文,我希望我这三本材料对您关于胡氏迁徙及珠玑巷南迁移民的历史研究有所帮助。当时我弟弟不以为然,他觉得我虽然当过罗姓宗亲会的秘书长,平素也喜欢收集相关的资料,却终究是个门外汉,他不相信我写的东西对您的事业会有帮助。也许与我经常向他展示我从网上收集到的有关您的报道和照片有关,有一次他居然讥讽我是个“女同”,看他的嘴有多损!但我并不怪他,因为我对素昧平生的您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和感情!您可能不会相信,当我从祖宅得到两本小册子后曾连夜驱车到赣州去看您,那种兴奋就像去看一个恋人。可惜您出差了,我扑了一个空。不过,我没有立即回来,而是在赣州住了两天等您回来。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您穿着条浅紫底绣深蓝色连枝花的连衣裙,拎着行李匆匆地走在夹竹桃盛开的林荫道上,身材苗条、脚步轻盈,您的神态还是那样和婉,目光仍是那样的温良,与我记忆中的形象非常吻合。我知道,您就是她——我永远无法忘记的生死姐妹——黄佛面。

看到这儿,您一定会说我在胡言乱语。我已经做好了不辩解的准备。这些年,但凡我说到那些让我拂之不去的前尘旧事,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疯子,包括我的父母、丈夫、弟弟和女儿,他们都因为我的奇谲记忆而把我打入了另册,所以,后来我学乖了,再也不跟他们说自己的秘密,我这才得以以正常人的面目过着表面正常的生活。

其实,我真的不是一个正常人。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前前前……前世的每一个细节。这是不是很荒谬?甚或很……俗?俗得就像现在流行的穿越类网络小说?

我承认,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现代科学还无从解释,但并不是孤例。从已知的情况来看,我还有不少同类。如果您相信我,麻烦您百度一下“再生人”,您会看到许多令您惊讶的事例。当然,那些事例也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作者夸大其词写的赚眼球文章,可我相信其中有真实的成分。结合我的个人经历,我觉得“再生人”之所以被人归为“八卦”类的未解之谜,是因为它的原理科学还无从解释,所以才显得神秘和怪诞。在此我斗胆妄言一句,您肯定也有过某种对前世的记忆,只是不像我的记忆这么分明和强烈,对不对?又或许,您的前世记忆是以某种梦境的形式出现的?

看到这儿,胡书雅揉了揉眼睛,感觉脊背上有股冷风飕飕吹过。从初中起,她的确经常做怪梦,在梦里,有一条曲折的朱红回廊,廊侧开满了娇艳欲滴的各色鲜花,一阵风来,吹起廊檐下雪青和茜红的纱幔。接着,从纱幔里传来一阵衣裙的窸窣声、细碎的脚步声和环佩的叮咚声。当风再度吹起纱幔时,一个身材细瘦单薄、戴着软翅头帽、穿着大红衫袍、瘦削的脸上有着双大眼睛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群服色淡雅、头饰却俏丽无比的美貌女子。最出众的是走在旁边的那位高挑女子,她云髻高挽,一袭淡金短衫、黄罗银泥长裙衬得她风姿秀逸,最奇的是她裙袂里露出的凤头鞋比之后那帮碎步妇人足足大了一倍。妇人们指着她的鞋取笑着,女子也不恼,陪着男子快步往前走去。

这时,似乎有人偷换了梦中的场景,转瞬间青年男人和那帮美貌女子都不见了,只剩下高挑女子站在一个高高的亭子上,风把她的裙子吹成一朵巨大的黄云。女子在美人靠上缓缓坐下,伸手解开乌黑的长发,一边柔声叫道:佛面,且把这些翠钿收起,到园中给我剪几朵花来,给我和冠儿戴上。

清蕙姐姐,我这就去。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从画外飘来。

然后,胡书雅就醒了。

这个梦境困扰了她十多年。小时候她曾跟父母说过,父母说她看多了电视剧,做的是记心梦。等她再说时,父母放在了心上,带她去看过好几次医生,医生也没弄明白原因,最后不了了之,而她也以为这是由某些狗血电视剧引发的漫长梦魇,到后来,她已习惯自己的梦境,并将其视为心中的一个秘密,再也没在人前说起过了。

可是,她现在居然在一个陌生人的来信中看到了梦中属于她的名字:佛面!

难道那个梦是她的前世记忆?

她既不相信前世,也不相信有什么“再生人”,她只相信科学。问题是医生一直没对她的梦作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结论,甚至连解释都没有,这就难怪现在胡书雅会在这种情况下将自己的梦境归结于前世记忆了。

想到这儿,胡书雅连忙换了杯热茶,定定心神,并依罗伟琳的建议,百度了一下“再生人”。百度结果显示,这是一个多义词:1、作为灵魂转世现象。2、作为一部电影的名称。3、网络游戏《热血英豪》中的职业。适用于罗伟琳“再生人”的解释无疑是第一种。

据网络报道,在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的坪阳乡,生活着一百多位对前世具有清晰记忆的“再生人”,有人将“再生人”称作“世界第八大未解之谜”。

在看到“黄佛面”之前,胡书雅对这类报道、包括罗伟琳的信中所言是绝不相信的。可是,“佛面”这两个字却如同千钧风暴,瞬间粉碎了她的某些认知体系,让她陷入迷雾中:也许人类对世界和人类本身的认知的确才只有冰山一角?大量的未解之谜还沉在水底?看来自己现在是碰触到了水中的“冰山”了!

她用手掌压住了“佛面”以下的文字,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同时祈祷着后面的文字中千万不要出现梦中的第二个名字“清蕙”。可是,这回上帝聋了,没听见她的祈祷,她刚移开手掌,就看见了如下的文字:

我在前前前……前世叫胡清蕙,也即后人传说中的胡贵妃。胡教授,我的话越发“疯”了,但我相信这会儿您已经不会把我当成疯子了?因为在我的梦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清蕙姐姐”,而在你的梦中一直有人在喊:“佛面,去帮我采几朵花回来!”如果我没猜错,那我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地肯定你和我拥有前前前……前世某段共同的记忆。

现在,容我告诉您这三本材料的构成和缘起:第一本的前几页,是我写给您的这封信,也就是所谓的“引子”,引子之后才是正文,是我对于前世的回忆。确切地说,那不能叫前世,而是前前前……前世,毕竟宋朝距今八百多年了,就算每次活到一百岁,也有八个轮回了。我不知我该不该相信六道轮回,但从我对宋朝前世的回忆来看,“轮回”同“再生人”一样,属于人们目前尚不可认知和解释的神秘领域,在此暂不冗叙。我想告诉您的是,我对前前前……前世的追忆并非完全靠缥缈的回忆,而是有确凿的文字根据——我和我如今的先祖、当时的恋人罗槐在宋朝时各写了一本日记。那两本日记使我对前前前……前世的片断式记忆变得完整和鲜活。

看到这儿,您是否想起了我弟弟罗伟成初见您时说的话?他说前年我们家在乡下的老宅倒了,我从梁柱的暗格间找到了两本小册子,我向您保证,这事儿是真的!当时我正好在家休假。这天从县城来了几个收购旧物的商人,他们找到我,说是想买我家老宅里的木头横梁和朽坏的门窗。我家老宅在这一带颇有名气,只是建筑年代不可考,看建筑风格当在明末清初。对于这样一栋老宅,我是有几分不舍的,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几个商人。夜晚我睡不着,便拿着应急灯,来到已然颓倒的老宅,用棍子敲击着那些石头和木头,希望有意外的发现。

结果当我敲击主梁时,发现声音空洞。经过仔细的寻找,居然让我找到了一条四方形的暗缝,用刀子戳开后现出个暗格。在暗格里我找到了一个包裹在松脂里、闪着琥珀光亮的方盒子。当我用火烘软松脂,打开里头的樟木盒时,一股混合着樟脑和苏合香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只见盒内放着一个四四方方、青白相间的药斑布包,边上塞着些装着樟脑和香药的炭末小布包,想是用来防尘和防湿的。中间的大布包拆开后,露出厚厚两本金黄色的冷金笺。

那一刻,我脑中响起阵呼啸,接着头晕目眩,倏地记起那个遥远的午夜,摇曳的火把光从窗户飘进来,同时也送来了官兵的喊杀声、街坊邻居的惨叫声,我——当时已经改名卜玉树。为了不让心爱的罗槐和珠玑巷的百姓受我连累,决心赴死,于头天半夜就把这几年闲暇时我和罗槐所记的手稿装订成册,叮嘱相公罗槐无论如何得把这两本小册子传给后人。这样后代在凭吊祖先时才有所依凭,他们所有的追溯才有根本与源头。

那天深夜,我站在老宅里,抱着樟木盒失声痛哭。小时候奶奶曾警告过我,说夜晚不能放声哭,否则哭声会惹“犯”。“犯”是方言,究竟他老人家是神仙还是鬼魅至今还没个定论,但无疑具有某种神秘的制裁力量,会让深夜或者在山中痛哭的人生病、妄语。我想,那天深夜我肯定惹了“犯”,因为我彻夜高烧、谵语不断,住了两天院回来,我才能冷静地阅读那两册用珍贵的冷金笺写下的杂记。

说也奇怪,花了一整夜时间读完我和罗槐的杂记,并在晨曦初露之际合上最后一页时,原本好端端的冷金笺瞬间化成了碎片。一阵风来,它们如同千万只蝴蝶从窗口扑向了大地的怀抱,就这样以一种凄美而壮烈的方式,回到了时光深处。

所以,胡教授,您接下来看到的是我根据那两本杂记创作的……材料——我实在不敢妄称这是我的作品!至于我写的是纪实文学还是小说,我自己也觉得不好定论。我想,您要是认为隔了八百多年无法“纪实”的话,就把它单纯地看成文学描述吧!在材料中,“我”用第一人称,罗槐用第三人称,只是不知如此会否增加您阅读的难度?而我,则始终将其视为这是由我根据杂记糅合了我的前前前世之回忆创作的“材料”。

好了,闲话少说,下面我们言归正传吧!

还有,请原谅,我之所以能够与珠玑巷结缘,皆因了罗槐和曾守琴先生,故而尊重起见,本文的叙述从他们开始。再者,我知识有限,写作时我尽量用一种当今世人熟悉的语言来表现他们,可能缺乏您所需要的历史感、时代感,不到之处,敬请您海涵和谅解!

您今世的忠实拥趸、您八百多年前

的刎颈之交:罗伟琳(胡清蕙)

2015年10月10日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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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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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布特哈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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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红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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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重回九零年代

    重回九零年代

    王紫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病倒后,与自己生活了几十年并育有一子一女的丈夫会丢下自己不管,好在自己这些年存有私房,心情不爽的她跑去国外旅游,谁知道倒霉的竟然遇到空难,而这空难将她送到懵懂的年纪,还好,重来一次,她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对待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