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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西台县王德礼副县长来了,他要刘安定给白明华处长打个电话,联系一下,然后他到白处长家坐坐。打通电话,白明华说那就来吧。刘安定以为要他领了去,穿好了衣服,王德礼说:“车上还带了点东西,你去人家会不会不好意思接受?”

刘安定一下明白了,忙站住说也好也好,然后送王德礼出了门。

王德礼也给刘安定带了礼物。刘安定打开看,是两条烟两瓶酒。刘安定清楚,给白明华带的礼物肯定不是这么简单,不让他一起去,也有怕他看到礼物不一样而多心的意思。刘安定觉得官场上的人就是考虑得太多,事是白明华给你办,给我送不送礼我都想得开,何必搞得这样复杂,这么鬼鬼祟祟。

大概不到一个小时,白明华却打来了电话。白明华说:“申请研究项目的事,王县长也很感兴趣,同意校县合作,和我们一起申请。品种改良没有一个实验地不行,实验地小了也不行,把一个县作为实验地,咱们申请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一些,能申请到的钱也可能更多一些,咱们也可以好好大干一场。这个想法我刚才已经和胡处长说了,他也非常高兴,他也提出咱们现在聚一聚,一起商量一下。你现在就到校门口,然后咱们一起坐车出发。

这真的倒是一个很好的主意,校县合作,不仅便于申请到项目,今后工作起来也方便多了。刘安定高兴了匆匆忙忙来到校门口,却并不见白明华和王德礼的车。想找个公厕方便一下时,却听到白明华喊他。回头看,才发现白明华的桑塔纳就停在路边。刘安定上了车,白明华说:“我们再等等李红裕,如果课题申请成了,光靠我们几个力量还是有点弱,我想让李红裕也加入进来。”

不见王德礼的车。刘安定问王德礼哪里去了。白明华说说:“他先去订饭店去了。”停一阵,白明华又说:“其实王县长已经和省招办的说好了,我告诉他只要人家招办同意,我们这边好说,到时接收就是了。”

白明华一副轻描淡写,刘安定突然想王县长会不会给白明华送一个红包。刘安定看眼白明华,什么也不想再说。

白明华说:“我今天还要告诉你个重要的消息,兽医系和畜牧系合并成动物工程系后,我和学校领导反复商谈,学校同意我们成立一个动物遗传育种研究所,研究所为副处级单位,归合并后的动物工程系管。根据我的提议,研究所的正副所长由我们两个担任,你任副所长,我兼任所长。考虑到研究所的工作主要由你来负责,在我的要求下,学校同意给你一个副处级,也算进入了中干行列。怎么样,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我们熬多少年才能升一级,你一下就是副处级,一步登天,你也该满足了。”

刘安定吃惊得有点不敢相信。但他知道这是真的。确实来得有点突然。半辈子都活完了,原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有大的变化了,笃定要当一辈子平民百姓了,可谁能想到,突然就有了一个副处级。也许真的是时来运转了,也许祖宗真的是显灵了。三哥打了半辈子光棍,突然就有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自己这个副处级,来得更是突然,意义也可能要比三哥娶老婆重大。刘安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顾了咧嘴哈哈傻笑。白明华得意了说:“我对你怎么样,是不是还不满意?怎么连句谢的话都没有?”

谢当然要谢。但毕竟是同学,刘安定不想表现出太在乎,太低贱。刘安定说:“老同学,你早该提拔提拔兄弟了,但我还是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以后咱们就好好合作,如果这回研究课题申请成功,咱们就好好干出个样子来。”

白明华说:“这次成立研究所,就是为申请研究课题作准备的。正因为这样,学校才同意成立研究所。”

李红裕终于来了。李红裕上车就连说抱歉,说事情太多,好不容易才脱身跑出来。白明华说:“你小子这回最牛,一下就当了院长,而且还是两个系合并后的院长,所以你最牛×,也是全校最年轻的大院长。”

李红裕说:“你教务处长管全校二十几个院系,你才是母牛生不出小牛,牛×坏了。”

白明华笑了说:“你也别谦虚,咱们是牛×对牛×,比较牛×。”

两人互相攻击调侃。可以看出官帽加顶都有点春风得意。李红裕当院长的任命已经公布。李红裕当院长刘安定万万没有想到。但现在是一个改革的年代,既然是改革,就有可能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其实这次改革的,也不只是一两个系。比如农机系改为机械系又改为机电一体化学院,农作物系改为植物系又改为生物工程学院。畜牧系和兽医系合并的事已经吵吵了几年,方案也曾经有过几个,这次改为动物工程学院,也是预料中的。但李红裕当院长确实是嫩了点。论资历,李红裕比他低了两级,才三十四五岁。李红裕一口气上学上到博士,其实只教了几年书。李红裕读博士时还称他为老师,现在却成了他的领导。原以为和白明华比惭愧,现在和李红裕比,更是无地自容。和白明华同时留校时,因为他的学习成绩比白明华好些,他到了教研室教书,白明华搞了行政。短短这么几年,差距就拉到了如此程度,白明华不仅当了教务处长,而且因为有权有钱有科研,只兼了一点点课,职称也已经升成了教授。而他这个一直教书的,却没有科研没钱出书,至今还是副教授。让刘安定欣慰的是,现在他也已经开始上路了,一步给个副处级,也不错了。有了这个职位,再加上自己的学术水平,如果这次的研究项目能够申请成功,如果走动研究出一个大的成果,超过白明华,最终奋斗成为一名院士,也是可能的。

好像突然发现了刘安定,也好像突然觉得不应该冷落刘安定,李红裕转向刘安定说:“其实今天最应该恭贺的,还应该是刘所长。我们当个处长院长,其实都是跑腿搞行政的,每天一堆破烂杂事,就像乡长村长。而刘老师当所长,那才是真正的搞学问,才算是真正的知识分子领导。”

得了便宜还卖乖。更让刘安定不舒服的是,李红裕的口气充满了调侃和轻蔑,好像对他这个副所长很不以为然。走着瞧吧。刘安定心里憋足了劲,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李红裕立即对白明华说:“你看看,刘老师不满意了吧,我说你别兼任这个所长,你却不听,你还嫌乌纱帽少,你看,你兼了所长,让刘老师当副所长,刘老师还是有意见了。”

白明华知道李红裕是在故意挑拨,也是对他的不满。要成立研究所,学校没意见,但要成为一个独立的单位,学校不同意,而且坚持要挂靠到动物工程学院,理由是这样归口好管理。现在白明华突然觉得有点问题。李红裕是校长的弟子,挂靠动物学院是不是李红裕的主意。白明华解释说:“我兼所长也不是为了当官,我是觉得老同学安定没当过领导,研究所又是新成立,一切都得跑都得协调,我不管,我不跑,许多事情可能不好办。至于今后研究所的具体工作,肯定要由老同学来主持。”

李红裕笑了,然后用玩笑的口气说:“研究所挂靠我们动物工程学院,成了我们的下属单位,你不管,就该我们管,你插一扛子,一下搞得不轮不类,你说,今后是你管我还是我管你。”

谁都能听出来,李红裕虽然用玩笑的口气说,但每句都是心里想说的实话。这让白明华不禁有点恼火。原来他就怕研究所挂靠在动物工程学院李红裕争权,如果李红裕插手,许多事情就很麻烦。现在果然被言中。这绝对不行。白明华觉得应该现在就向李红裕讲清楚,研究所的事他只能参与研究,但不能参与领导,而且他只能聘请他为研究所的研究人员,算第三主持,位置在他和刘安定的后面。白明华也用玩笑的口气说:“你也好意思说,我跑前跑后成立的研究所,怎么说也是我种的桃子,现在桃子还没熟,你就要下山来摘,你想一想,天下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好事。但不让你摘桃子,却要请你吃桃子,这只能算我对你的友好,也是看得起你。具体我也有打算,我打算咱们合作,共同来申请这个大项目,然后共同研究,共同完成这个大项目。”

白明华还是没好意思直接说出让李红裕做第三主持人,他感觉就李红裕现在的心态,如果说出只让他做第三主持,而且位置还在刘安定之后,李红裕会当场翻脸,甚至当场下车走人。含糊了说共同研究,可以先稳一稳看一看,如果不能合作,那也就算了。但李红裕还是不领白明华的情。李红裕仍然用玩笑的口气说:“你又不懂胚胎移植,我们怎么共同研究,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来当领导当老板,我和刘老师来给你研究给你打工。”

白明华还是一下涨红了脸。他知道李红裕的话不是玩笑,也一下明白请李红裕参与研究是大错特错了。李红裕也是学动物遗传育种的,好像博士论文就是胚胎移植。狂妄的李红裕自恃有博士文凭,现在又自恃学院院长,不仅将来不会听他的,和刘安定,也未必能搞到一起。其实,搞胚胎移植有刘安定一个人也就够了,大不了将来给刘安定多配几个助手。当然,合作不合作还要看李红裕自己,即使愿意参与进来,如果他不听话,还可以把他从研究所剔除出去。他这个所长就有这个权力。白明华什么都不再想说,他两眼望着车窗外,直到来到天宫大酒店。

饭店是王德礼订的,而且订了一个大包厢。包厢正中是一张特大的酒桌,一头摆了沙发衣柜,另一头却是一个一尺多高的舞台。舞台虽说不大,但五六个人在上面唱歌跳舞没一点问题。刘安定还从没在这样豪华的地方吃过饭,他估计,光包这个包厢,大概也得千把块钱。大家坐定,便有四个穿着暴露的歌女过来唱歌。这让刘安定一下感到不安,也一下想到电影里的那些帝王将相高官政要。刘安定清楚,为了儿子,王德礼是豁出去了。不过,五德礼回去也可以报销。

胡处长来晚了一点。胡处长一到,白明华便让歌女们停止再唱。白明华凑到王德礼耳边说:“今天咱们要商量的事多,唱歌跳舞影响咱们说话,再说这样也影响不好。你看是不是把她们退掉。”

王德礼什么也没说,起身向歌女们摆摆手,歌女们便走了出去。

胡处长叫胡成发。入席后,胡成发便炫耀了说他的提案省里很重视,已经转给了省发改委,发改委要让写一个详细的研究报告,然后他们组织专家考察论证,然后写一个论证报告,然后提交有关会议研究决定。

大家听了很是振奋,现在再把西台县加入进来,成功的把握性就更大一些。但王德礼却说大家还不能高兴得过早,写报告然后考察论证是必走的程序,这些程序走完,八字还没一撇,最关键的是领导能不能批,财政有没有这笔钱。王德礼说:“我在县里跑项目跑了多年,省里各部门我熟悉得再不能熟悉,这些程序我也熟悉得再不能熟悉。但往往是报告写上去,考察论证也通过了,最后的结果却是绝大多数项目没有结果。原因你们也能想得到,论证考察只是个程序,就像大家都写申请要困难补助,但能不能批准,那要取决于多种原因。”

王德礼的话让胡成发很是不满。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的工作,而且领导已经做了批示,可以说项目眼看就要到手了,可这个狗屁副县长却说八字没一撇,可见不是嫉妒就是故意抹杀他的成绩。胡成发不高兴了说:“你说的那是你们县里的事情,申请不成,是你们的项目不合适,也没和领导进行过勾通,更没有省领导的批示。我的项目是作为提案上交上去的,提案必须件件要有落实,这样的项目怎么能和你们县里的项目比。”

真是温室里的书呆子,王德礼觉得胡成发的话很是好笑。王德礼不动声色问省领导是怎么批示的。胡成发:“领导具体批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是要有关部门快办。”

这回王德礼还是笑出了声,笑声里明显地带出了轻蔑。王德礼说:“我虽然不是省领导,但我们县里的工作程序也和他们差不多,我们每天都要批阅大量的文件,几乎每个文件都要做出批示。但批示只是几个字,比如转某某部门办理,比如请某某同志决定等等。这些话说了等于没说,意思就是已经经过我的手了,怎么办你们去办。而且批阅过就批阅过了,具体是什么事根本不再记得。而下面的有关部门拿到这样的批示,他们也知道那只是一个工作程序,事情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

感觉王德礼也太牛皮了,不就是个小小的副县长么。在县里你牛皮,可在省城,你只不过是个副处级,在坐的官都比你大。胡成发厌恶了说:“你们县领导的批示不管用,只能说明你们县领导的官太小,权太小。省领导和你们比,权可能比你们大一点,省领导的批示不管用,那么谁的批示又管用。”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是过去的老话。可现在的新问题是,兵遇上秀才,更是有理都没法去说。特别是像胡发成这种半吊子秀才半吊子官,井里的蛤蟆,却自以为是知识分子,又以为是官。其实这种人最愚蠢,因为知识分子的知识他没有,官场的规矩他又知道得不多。可恨的是这种人往往自以为是,而且还自以为也是个人物,霸气十足,无知十足。和这种人说话,简直是受罪。王德礼从鼻子里哼哼笑两声,什么也不再说。

两人的对话已经有了火药味。白明华急忙说:“不管领导的批示有用没用,有多大的用,我们都应该积极努力来争取,即使领导的批示很管用,我们也要按不管用来努力,这就叫不打无把握之仗。这样才能掌握主动,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王德礼立即赞同了说:“还是白处长想得周到,我刚才的说的意思正是这个意思。自己不努力争取,谁都不会把好事送上门来,如果这次要想把项目搞成,就必须得尽十二分的力气来跑,这都是经验之谈。”

胡成发刚要争辩,白明华急忙打断说:“今天我们来,就是商量我们怎么努力,怎么争取把项目搞成。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管是跑也好,做先期论证也好,都得先筹一笔钱,今天关键是要把这笔钱落实下来。”

省计划委员会组织专家论证。专家组成员由计委提出,申请方负责组织会议。胡成发说:“省发改委组织专家论证,除了会议费用,还得向专家支付劳务费。我初步算了一下,申请的前期费用最少也得五万,今天得把这笔钱落实下来。”

胡成发的话又让王德礼觉得可笑,同时他也明白,胡成发包括白明华,他们都没实际申请过大项目,所说的一切,都是想当然。对于申请项目,他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了。县里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到省里甚至部里跑项目,而且是水利局跑水利厅水利部,交通局跑交通厅交通部,农业局跑农业厅农业部。虽然每个部门都是对口跑,但跑出个眉目时,每个部门都要拉上县领导,由县领导出面跑。王德礼将烟掐灭坐直了身子,然后郑重了说:“对于跑项目,我毫不夸张地说,我当了几年领导,就跑了几年项目。刚才胡处长说了,说可行性报告要由专家组论证,可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些论证专家来自哪里。我告诉大家,这些专家来自专业的投资咨询公司,这个公司好像就挂靠在省发改委,不仅项目要由他们来论证,项目计划,项目概算,项目可行性报告,都要由他们来写。如果你不让他们写,别人写的,他们一般是通不过的。如果让他们写计划写报告,一个中等项目,最少也得二三十万,如果是大项目,那就更多。刚才胡处长说五万,五万只能向一个家庭申请项目,而且是锅碗瓢勺。”

五德礼的话让大家面面相觑。但大家都知道这话肯定是真的,一个副县长,不会编这样的假话,也没必要编这些假话。其实细想想也说明白,申请一个几千万或者上亿元的大项目,不花一笔钱,谁心里也过意不去,即使花几十万,那也只是千分之几。当然,大家也申请过科研项目,申请科研项目的规矩大家都清楚一些,前期费用先期支付后,要等经费申请下来才能扣除,如果申请失败,这笔钱就白花了。但不论怎么说,二三十万确实不是个小数目。白明华说:“前期费用多,这我们也知道,所以才请县里合作一起申请,所以前期费用,也得王县长费心。”

王德礼摇摇头,说:“县里的情况你们不知道,你们对县里也不要有太大的指望。大家知道,我们县也是穷县,县里的财政也是吃饭的财政,发工资都有点困难,要拿出点钱来也难。再说我也不管财政,即使管财政的副县长,也只有五万块以下的权力,一切还得县长说了算。但我可以回去和县长商量,但即使是县长同意,前期费用也只能出一半,县里都出没有道理,县长肯定也不会同意,因为县里的钱也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正常支出的费用,几百万几千万,看都不看就可以支出,但非正常的支出,有时几万块钱,也没地方去挤去挖。”

究竟能出多少那是后面的事,因为究竟得花多少,谁也不清楚。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落实下来一部分资金,先把工作干起来再说。白明华说:“那就先这样,县里先承担十万,我们再凑十万。你看怎么样。”

见王德礼点头后,白明华说:“我现在有一个小研究项目,从项目里抽点钱,再从教务处里弄点,我能凑五万,再多了也不好说。”然后白明华又对李红裕说:“你现在是大院长了,随便拿出个几万块问题不大吧,表个态,出五万有没有问题。”

李红裕说:“我早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有好事,你说请我来参加研究,研究的事没商量一句就要我出钱。出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我掺和进来能算老几,这个问题得先搞清,不然名不正言不顺,让我出冤枉钱我冤枉。”

白明华说:“我们已经做过简单分工,我跑腿打杂保驾护航负总责,算主持人;跑项目的事靠胡处长,算副主持人,你年龄小,行政事务又多,没时间没精力专职研究,只能委屈你当个副总工程师,和刘安定一起,负责技术上的事,你看怎么样。”

李红裕哈哈几声大笑。大笑明显表现出了讥笑的意思,大家都感觉到了,但李红裕仍然觉得不够痛快,不能解气。他原以为会给个总工程师,没想到工程师还是副的,真是狗眼看人低,亏他也能说得出口。李红裕恨恨地想,你白明华不学无术,却要当主持人,而让我堂堂博士给你打工,真是恬不知耻。俗话说宁给好汉牵马坠镫,也不给孬汉当祖宗。李红裕不想咽下这口气,又哈哈干笑几声,说:“感谢白处长的器重,参加你们的研究确实是个不错的美差,可惜兄弟我才疏学浅,稀泥抹不上墙,没法和你们同流合污,你还得另请高明。”

李红裕虽然用了玩笑的口气,但谁都听出这不是玩笑。都知道李红裕有点自负,但如此轻狂让白明华有点吃惊,这让他一下气不打一处来:黄口小儿,你有什么真本事,不就是多上了几天学。论成果,你一个没有,论能力,你也一般,当了个院长就不知天高地厚,真的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让你参加进来,也是看在你院长的份上,以后有事好协调好商量,前期也能出点经费出点力。如果凭你的能力,你求我,我也不会要你。白明华努力压下心里的不满,也用玩笑的口气说:“真他妈的没治了,文化大革命时,是唯阶级论,只要戴顶地富反坏的帽子,道德多高尚也是坏人,狗干的坏事也是他们干的;现在是唯文凭论,只要拿上那么一张博士文凭,智力多低下也是学者,狗屁不懂也能自以为是。听说李老弟满肚子学问,我觉得是驴是马应该拉出来遛遛,刚想把李老弟拉出来骑骑,看看是不是个千里驴,想不到李老弟有点怯阵,还没骑上去就开始拉屎。不行,拉屎也得骑,不骑就永远成不了千里驴。我可告诉你,我们这个研究可是真正的大项目,也是出千里马的大学校,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你求我,我也没办法了。难道你真的不想干出点事情?难道你真的以为靠文凭能混一辈子?”

李红裕从心里觉得好笑,狗屁的机会,还不是你们两个演双簧,哄了让我出钱。如果钱出了申请不到项目,这笔钱也就白搭进去了。畜牧研究所有个现成的大课题要请我去做主持,我都没有时间。搞研究的机会有的是,我给你打工,真是看错了人。李红裕仍然一脸笑说:“千里马落到农夫手里,还不如做个蠢猪;良家妇女落到人贩子手里,还不如做个婊子;文人学者落在学术掮客手里,还不如做个傻子。白大处长才高八斗,我也满腹经纶,一个槽头拴不得两个公驴,把你我弄到一起,我看也没什么好事。再说,我虽然是学院的院长,但学院的钱不是我的钱,学院的钱必须得用在学院的事情上,我挪用一分,恐怕也挪用不出来。”

白明华听明白了,李红裕是想和他平起平坐。白明华觉得现在的人真是可笑,你李红裕才吃了几天干饭,就想和我争高低。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没了再谈的必要。白明华不想再无聊地斗嘴,他恼了脸发狠说:“算了算了,真是背了猪头找不到庙门,本来是我好心巴结人家,给人家送个好事,现在倒成了我求人家。天上不会掉馅饼,没有先期的投资,哪有后期的收获,投这几个钱算什么,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想办法,我找愿意出钱的人。再不谈了,现在咱们专心吃饭。”

刘安定没钱,一直不敢说话,一直为两人粗俗的斗嘴担心,现在钱有了着落,他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送上菜单,问谁来点菜。白明华一副大老板的样子,但还是恼着脸发狠对小姐说:“我请你来点,把你最好的,最有特色的东西给我都端上来。”

为了缓和气氛,王德礼笑了说:“小姐可能没听明白,我们白处长要你把你最有特色的东西端上来,你想好了没有,你最有特色的东西是什么。”

酒店是高档酒店,小姐身材修长,面容气质都很好。小姐穿了白色半袖,黑色短裙,半袖和短裙都很贴身,将女性的身体勾勒得高低有致,遮露得当。这样的工作装无疑是老板精心设计的,但小姐也是久经考验的小姐。小姐不管客人怎么坏笑,一脸不卑不亢,一幅工作状态,她将菜谱翻到特色菜那页递到白明华面前,说:“特色菜在这里,请先生随意点。”

白明华说:“今天你也算我们的一员,女士优先,点菜的权利交给你,六冷六热带汤水,你看着上。”

小姐说:“谢谢先生的信任,我可以给您配一桌菜,有高中低三档,不知先生要哪一档。”

白明华今天想故意在李红裕面前称称老大,想说高档,又怕档次太高,如果一桌上万元怎么办。今天是王德礼请客,白明华还是把菜单递给了王德礼。

来饭店前,王德礼觉得今天要请的都是大知识分子,准备好了破费一笔,好好请大家一顿。现在看来,这些人和一般的人也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一般的人更没见过大场面,随便吃点也就可以了。王德礼也不推辞,开始认真了点菜。

小姐走后,刘安定觉得应该说些题外的话,来缓和一下紧张不和谐的气氛。刘安定说:“你别看这服务员,落落大方言谈得体,气质修养还真让人刮目相看,我觉得大学毕业,也未必有人家这点修养。”

白明华说:“什么是大学,这才是真正的社会大学,在这样的大学里,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样的事没有,和这种大学比,我们的大学就成了小学,小姐在这样的大学修几年,整个是一个真博士,和李红裕老弟这样的假博士比,天上和地下,美女和蠢猪。”

李红裕心里虽不痛快,但觉得计较这些没有必要。他想让白明华几分,便说:“狗屁,她也就是职业性的几句话,如果说别的,无知少女就暴露无疑,不信一会儿你再调戏调戏她,说不定会跳起来叉了腰骂你个狗血喷头。”

刚吃喝一阵,白明华的手机响了。白明华应几声,然后大声说他正在陪客人吃饭,脱不开身。挂断刚将手机插入腰间,手机又响了。掏出来再接,白明华连声说好,说一会儿就过去。挂断电话白明华继续吃喝,但时间不大,白明华的手机又响了。这样的骚扰,让大家都烦。王德礼说:“如果白处长有事,你就去吧,咱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也得赶夜路回去,明天县里还有个会一定得参加。”

从餐厅出来送走王德礼,白明华对李红裕说:“你们先走,我和刘安定一起去,要不然,你们还以为我去干什么坏事去了。”

刘安定上了白明华的车,白明华说:“咱们去望月楼酒吧,那里有个姑娘在等我。”

看白明华的神态,好像不是开玩笑。刘安定疑惑了问什么姑娘。白明华说:“还能有什么姑娘,当然是可以做情人的姑娘。”

刘安定吓一大跳,感觉不像是做梦。刘安定惊慌了说:“你不会拉我去找小姐吧?”

白明华嘿嘿笑。见刘安定当真了要下车,白明华说:“你以为我会找小姐?你也狗眼看人低。但我不找小姐,不等于不找情人。今天带你去,真的是让你去见一个姑娘,也让你见识一下另一种生活。”

见刘安定一脸迷惑,白明华说:“人活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如果一辈子只知道死教书,我觉得很是可怜。所以我这人想得很开,该工作就工作,该享受就享受,该玩乐就玩乐。在课堂上你可以板着脸一幅深沉,在娱乐场所你就可以放开了发泄一下。如果当了教授就得一辈子板着脸,而且胆小如鼠,吝啬如铁公鸡,目光短浅,不敢干大事,那我情愿当农民。农民干活累了,还可以脱光了喊几句情歌,唱几句小曲。我们学了几十年反倒忘了自由和快乐,去当什么假卫道士,你说我们是学聪明了还是学愚蠢了。”

白明华的人生哲学刘安定不能认可,但他感觉今天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天地,一切都让他新鲜,一切都让他惊奇,他确实想感受一下这种新奇的生活。他什么也不再说,反正有白明华,自己感受一下新生活罢了。

进了酒吧,白明华张望一下,便径直走到一位黑衣女子桌前。然后招呼刘安定过来。

白明华先向女子介绍了刘安定,然后对刘安定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悦悦,今天心情不好,咱们一起陪她喝喝酒。”

酒吧里光线不明,但悦悦的年轻美丽还是看一眼就让人心动。刘安定不由地把她和何秋思比。如果何秋思的高贵典雅让人爱慕、让人止不住想跪在她面前的话,那么悦悦的清丽活泼则让人感到精神一振,让人感到天真浪漫,特别是那双大大的眼睛,感觉本身就会说话,看一眼,就爽心悦目。刘安定感觉这样的女子不会是风尘女子。刘安定想问悦悦在哪里工作,但终归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怕万一人家是三陪女没有工作单位,问了会让人家尴尬难堪。

悦悦已经喝了两瓶啤酒,两个空瓶子就摆在桌上。白明华又给悦悦倒满,然后要大家一起举杯。刘安定只喝一点,悦悦却将一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白明华伸手亲切地理理悦悦散到额头的头发,轻声问今天怎么了。悦悦眼里一下含满了泪水,但仍然一言不发。白明华轻轻用纸巾给悦悦沾去眼泪,也再不问她,只顾闷头喝酒。

不说话只喝酒,而且白明华和悦悦都满腹心事,这让刘安定很不自然。人家会情人,我坐在这里算什么。刘安定找个借口起身要告辞时,白明华一把将他拉住,说:“今天来就是陪喝酒,你走了,还让不让我们喝。”

白明华话音刚落,悦悦便赌气似地自己给自己倒满,而且一连喝了三杯。

悦悦很快醉了,不仅趴在桌子上哭,还吐了自己一身。白明华要服务员拿来毛巾。给悦悦把身上的呕吐物擦净,白明华说:“得送她在宾馆住下,今天咱们也不能回了,把她一个人放在宾馆不行。你也不要回了,咱俩一起住。”

白明华像新郎抱新娘那样将悦悦抱起,感觉抱得很自然,也很亲切。一直抱到车上,然后开车来到附近的一家宾馆。

由于登记了两个房间,白明华把悦悦抱进房间时,刘安定便没有跟进,而是进了另一个房间。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刘安定以为白明华已经睡了,正要睡时,白明华却来了。白明华说:“我给她擦洗了一下。”

当然是擦洗了一下身子,当然是给她脱光了擦洗。刘安定一下止不住浑身骚动,那洁白的光身子好像就在眼前。不知为什么,刘安定用发颤的声音脱口问和悦悦睡觉没有。白明华说:“睡个屁,人家喝醉了,怎么睡。再说,已经捅漏子了,还睡个屁。”

见刘安定一脸不解,一脸疑问,白明华一边铺床一边说:“我知道你想问悦悦是什么人,和我是什么关系,今天为什么要喝酒。但我不想说,但我心里特别乱,特别没主意,我还是想只告诉你一个人。”

刘安定静静地等待着。白明华上床睡下,才说:“她是我的情妇,也可以说是我的女朋友。她原来在一个地区宾馆当服务员。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在一个小地方当服务员,我看着可惜,问她想不想到省城,我可以给她在省城找个好工作,她就粘上我了。”

刘安定吓一跳。他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没有喝醉,一切都真真切切。刘安定不敢再问,白明华翻个身却继续说:“后来就麻烦了,我费了好大劲,求爷爷告奶奶,才求到一位掌实权的官,花了几万块才把她调到文化厅下属的博物馆当讲解员,虽不算公务员,但也是事业编制,也能轻轻松松拿一份工资。她当时特高兴。这才高兴半年,就又粘上我了。这回,我觉得更麻烦。”

感觉悦悦要缠了嫁白明华,但又不一定是。刘安定还是止不住好奇问怎么更麻烦。白明华叹一声,说:“怎么能不麻烦,你没看出来吗,她要我做她的老公,独家占有我,你说麻烦不麻烦。想不到我这四十岁的老男人了,还有这样的魅力,真是窝囊也麻烦,有魅力了也麻烦。”

刘安定明白了,今天白明华叫他也去见悦悦,就是要他当绊脚石电灯泡。这狗日的白明华,进了花丛又怕花香。刘安定用玩笑的口气说:“这不挺好么,辞旧迎新,这么漂亮的美女往怀里滚,这和金元宝往怀里滚有什么两样,高兴都高兴不过来,你还麻烦什么。”

白明华烦恼了说:“屁话,你根本就不懂,没有情人想情人,有了情人恨情人。辞旧迎新,哪有那么容易?老婆又不是衣服,穿旧了就得换。老婆就是家,换一个家容易吗?当然我不是说财产,我是说感情,是对家的感情,是对子女亲人的感情。这些你都无法理解,当然也可能是我这人的感情太重,喜新但无法厌旧。我也许是属于人们说的那种特重感情的情种,就像人们说的总希望外面彩旗飘飘,家里面红旗不倒。”

对白明华,刘安定确实是无法理解。白明华的妻子是校党委办公室副主任。在党办当秘书时,就传出和老书记关系不正常。后来的许多事情也证实确实如此,不仅白明华连升几级,而且掌握的都是要职,而且还不止一个要职,连招生办主任这样的实职,也由白明华兼着。有这么多的实权,又有书记撑腰,白明华就比别的处长牛皮一些,也肆无忌惮一些。也许是要依靠老婆,老婆的腰杆更硬,白明华才不敢离婚。当然白明华念旧情也有可能,在外面偷情只是嫉恨和报复。刘安定不知该说什么好。便什么也没说。

白明华一声接一声叹气。叹一阵说:“你说怎么办,如果她死缠了不放,我该怎么办。”

刘安定说:“如果你不离婚,你就和人家说清楚,你也再不要理她,你给她调了工作,你也对得起她了,她也该知足了,我想她也不会不明白道理,不会再死缠了害你。”

白明华说:“我想她也不会死缠害我,悦悦还不是那种没皮没脸不讲道理的人,再说她如果死缠,就会暴露她的身份,她就得原回那个小地方当服务员。可问题是,我一看到悦悦流眼泪,我心就软得想娶她,我心里就疼得像揉搓。其实还是我放不下她,根本没办法和她断。”

既想吃肉,又不愿意沾腥,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刘安定嫉妒了说:“我听明白了,你就是想家里有老婆,外面有情人。但玩女人如同玩火,这种事你可得当心。”

白明华却突然牛皮了说:“屁,我怕个屁,贪官弄钱害怕,弄美女也害怕,我这教授害怕个屁,犯了事大不了只当教授只教书。再说,我的钱是公开挣的,又挣工资,又挣奖励,又挣外块,又挣兼职,我一年挣的钱,足够我花天酒地了。前天又接到了一所民办大学的聘书,聘我为特聘教授,每年给几万。其实最能挣钱的还是给人家论证工程,我是农牧厅的特聘专家,农牧业方面的项目,人家要委托我们论证才能立项上马,下面的市县为了争取到投资项目,就拼命给我们劳务费,让我们做出有利他们的论证,甚至提高预算。但你不要误会,这些钱都是合法挣的,因为我们是专家我们说了算。”

这些事刘安定知道一些,但感觉白明华还是有点吹牛,他还没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么大的名,人家抬举他,也是看在他处长的份上,他却错以为他有本事。刘安定想,如果没有处长这顶乌纱,别说人家请你,你去求人家,人家也未必会理你。但刘安定心里还是一阵嫉妒一阵不平。论学术水平,白明华根本没钻研过业务,这几年基本上不再给学生上课。但人家有权有势,什么好处什么光环都能戴到人家头上,比如一零零人才、优秀专家、学术带头人、有突出贡献教授等等,这些光环白明华一样不少。有了这些光环,就有了骗人的资本,就能形成良性循环,甚至有些单位根本不问水平,就看有没有光环,有没有这些诱人的招牌。刘安定不由长叹口气,他想,自己才高八斗,可又有谁能够知道。连个系主任都不是,又怎么能证明你的水平。好在终于有了副所长的头衔。看来,以后还得好好跟着白明华,跟了这样的人,也许还有更多出乎意料的好事。

白明华睡着了,刘安定却无法入睡。翻来覆去想一阵,又觉得没有意思。人比人活不成,一母同胞,三哥住在破窑里,四十岁了娶个吸毒女竟高兴得睡不着,半夜起来去砍柴。而自己不仅有了教授的女儿做妻子,还有了一个让人思念的何秋思。虽然何秋思还不是自己的情人,但自己扯心扯肺地爱着,而且还摸了她的腿,而且她也对他很有好感。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也会爱他。刘安定不由得心里笑了。这样说来,自己也算可以了,何况这一阵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副所长就是个基础,也是个台阶。有了这个台阶,也可以一步步向上。刘安定不由得心里暗暗努力。他想,白明华就是目标,白明华也是努力的方向,今生不赶上白明华,甚至不超过白明华,就决不放弃努力。当然,即使赶不上他,也要混出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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