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星期的暗无天日,整整一个星期的恍惚昏睡,整整一个星期的泪流不止,当谈振西将云舒从昏暗的房间拉到阳光底下去时,她只觉得恍若隔世。
云舒用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让自己接受了谈仕奇不会再回来的事实,他真的就此失踪,消失在茫茫大海深处,尸骨无存。
人们常说:父母在,人生尚有出处;父母亡,人生便只剩归途。在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母之前,谈云舒觉得还有些希冀。可如今不管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在不在,她也觉得,哪怕连归途她也没有了,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行走在茫茫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光亮也没有。那样悲痛欲绝的心碎,像一团烙铁窝在心口,生生的疼。这个十二岁那年横空冒出来的亲生父亲,将她接回谈家,一直呵护有加,如珠如宝地养育了她整整六年。谈振西有的东西,她都有;谈振西没有的,他也会在私下偷偷塞给她。这个父亲,怜惜她这个女儿,胜过儿子千万倍。甚至担心有朝一日自己出现意外,后母与继兄不会善待她,早早地便立好遗嘱,该给她的家产一份也没有落下,还额外给她在银行里存下一大笔钱,不过此事,苑媛和谈振西并不知情。
谈云舒坐在律所,明明手脚冰凉,却看上去无比淡定地听完律师的话。她没想到谈仕奇原来已经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安排好了一切。早在接她回到谈家时,怕她受委屈,更怕自己一旦出事,将无人能再照顾她,所以费尽心思安排好所有的后路,以保她后半生无虞。
头一次她细细思考着过去的那些日子,在那些匆匆而逝的时光里,不管再忙,谈仕奇总能按点回家,陪她说说话;总是吩咐厨房给她做她爱吃的菜;哪怕对她说过以她的经商天赋学琴太可惜,可还是转头去法国给她挑选了一把最好的大提琴......他原来为她做过那么多,可她一直却不以谈家人自居,一直过得小心翼翼,对这个父亲也算不得有多亲近。她恍恍惚惚地想了又想,终于明白自己都错过了些什么。在她用尽一整个青春去追逐季庭安的身影时,身后总有一个人在为她保驾护航,总是无条件支持她,为她呕心沥血,她却从来没有在意过。
谈云舒啊,这些年,你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她站在街头茫然四顾,后悔交织着悲痛,这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绞住她的心脏,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她已经数十天没有见过季庭安,也联系不上他,全然也不知他那边的状况。季庭安虽然足不出户,可云市的流言蜚语还是无孔不入地传进他耳朵里,听得多了,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
到现在,他都几乎相信了那些媒体报道的所谓的真相,他的父亲,是因为谈仕奇的私心报复,才变成今天这样,躺在医院里保持着心脏的跳动,却再也无法醒来,就像医生说的那样,除非出现奇迹。他没有办法面对云舒,没有办法面对往昔的美好回忆,更加没有办法面对今后许下的承诺。他把自己缩在一个坚硬的壳子里,日复一日地加上一道枷锁,冰霜烈火重重包裹,承受着蚀骨磨心的煎熬。
云舒去找他那天,天空很应景地下起大雨,雨水拍打在脸上混合着泪水一起落下,她固执地站在雨幕里,一声又一声的大喊:“季庭安,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你出来。”
“季庭安,你出来,不要当缩头乌龟。”
“季庭安……”
他就站在门内,面色冷漠地看着外面呼喊他名字的云舒不为所动,这像是一种恶趣味的折磨和惩罚,他不能放过他自己,也没办法现在原谅她。
谈家已经倒了,季家也快要分崩离析,那些叔伯像饿狼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季母苦苦的支撑,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
云舒喊了很久,也等了很久,最后等到的是季母冲出来拉开大门,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章来得猝不及防,云舒整个人都被打懵,转了半圈跌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季母。
“你还想要怎么样,谈仕奇已经害的我丈夫成了植物人,如今你还要来祸害我儿子吗?我告诉你,我决不允许。你滚,快点给我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不要再让我动手……”
季庭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保姆和医生下来,把已经精神失常的季母强硬带了回去。天地间是一片萧沉的灰黑色,雷声滚滚震耳,两道人影相对而立,季庭安冷漠地看着铁门缓缓合上,无视她悲伤的呢喃,转身想要逃开。
“为什么……”
季庭安闭了闭眼,他给不了也给不起这个答案。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他的眼眶已经血红,他的理智已经被逼到崩溃的边缘,整整十九年的幸福生活在几天之内化为泡影,许下的那些未来全部变成尘烟,僵硬地转过身,他对着云舒,说出了这辈子最残忍和最让他后悔的话。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来质问我?我应该回答你什么,我应该回答你这个仇人的女儿些什么?”
仇人的女儿,云舒悲呛地后退两步,原来他已经这样定论了吗?他的父亲昏迷不醒,可是她的父亲却下落不明啊!他凭什么那么笃定地将所有罪名盖在她父亲身上,虽然真的很不想承认,可是血脉亲缘的力量让她冥冥中感受到谈仕奇有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那是他们的至亲,都是他们最爱的人,他们承受着这世上最难熬的悲痛,一样的痛彻心扉,为什么还要来彼此怪罪?
“你听好了,我恨谈家,我恨你,如果那天我们没有离开云市,说不定我爸爸根本不会出事,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的家毁了,我们现在是仇人了,我们再也不可能了,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再也不想。
“滚呐。”
云舒哭着摇头一步步后退,一下子失去力气跪坐在地,她清楚地听见,那些怒吼带着哭腔,他在哭啊,哭得那么伤心,泣不成声。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季庭安,双目猩红,像是一只暴怒的野兽,磨亮的利爪给了她致命一击。
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枕巾,她都会看到这个场景,她人生的所有色彩,在那一天,全部变成黑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