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五月,中原大地上一片金黄,这是中国小麦的主产区之一,农人们也开始了提心吊胆但又喜气洋洋的日子,因为在这么关键的收割期,他们最怕下雨,天天晚上数着星星多了,月亮出来了才放心。等田里麦穗一低头成熟,就要抢着收完,夜晚也当白天用,都嫌时间不够,就怕哪天老天爷一不高兴,下点雨,那麦子就容易受潮发芽,损失可就大了,粮食可是农人的心血,他们不容半点闪失。
老梁的心情却是沉重多于喜悦,他没能在收麦前买到拖拉机,树没卖掉,钱没凑齐。党对农村的号召是深远的,但实施起来在老梁看来却有许多困难。现在家里的几亩麦子只能靠木板车来拉,就像以前他的父亲那样,守着地里的粮食过夜,看着天上的星辰吃饭,眼下也只能这样。如果把今年剩余的粮食卖了也许能凑够买车钱。
他已经几天没去赶集了,天天在家忙着,小型收割机只能把一排排麦子割倒在地,剩下的工作就靠人力打谷,脱粒,晒粮,收完还不全是自家的,要上交国家一部分,叫交公粮。
每家田头都会有一片空地,也就是打谷场,留着放麦子,一直用到把麦粒脱干净。
梁家的麦子只剩一块小地了,别的都已经收好堆在了那片空场地。这天晚上收割机在隔壁家的地里收着,已是八点,老梁已经排了整整一天队,冬晨也在地里玩了一天,吃了晚饭就睡着了。收割机是外乡来的,数量很少,只能挨着一家一家用。父亲现在还吃着夏荷送来的晚饭,他心想今天能早点收完,好多睡一会,明天开始压谷脱粒。他这几天晚上都是只眯了一会就醒了,胳膊变得僵硬难受,一只臂膀上还贴着膏药。地里没收拾完,他不敢多睡,收割机过了就很难再找回来。
跟梁家的地顶头的是徐家的,中间只隔一条小路,他们家也在排队等收,老梁站在这边,徐家几个人站在另一边,背对着,也不说话,他们跟梁家之前就发生过冲突,闹的很僵,上辈的恩怨很难说清楚,也无非就是人心的各种纷争,谁都不让谁,或是强的耀武扬威,而弱的也不甘示弱。收割机从地那头开到这头,夜色中,在车头灯的照耀下,炫起的秸秆碎屑到处乱飞,老梁端着碗退到一边,黑暗中,不知不觉就在后退中踩到了什么,他感到脚下软软的,只听一声脆响,那东西咔嚓打在地上,他回头一看,是一棵树苗,已经被他踩断了。这被盯着收割机的徐家大儿子看到,他便大声吼着冲过去。
“怎么搞得,这刚栽的树苗,不长眼啊!”那声音简直要吃人,身后的老二也冲过来,他们家的人早就看梁家不对眼,多年前的恶果一直挂在那里,两家人都看得见,只是先摘的人要个说法,这不,他们看到机会来了,哪肯罢休。
这明摆着就不是老梁故意踩的,再说是晚上,看不清也正常。
“不能好好说话啊,又不是故意踩你家的。”老梁反驳,也大声回说。他不怕他们,就算他们有一万个人,他也不怕,这就是老梁,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且又顽固的人。他看过父亲的懦弱,也经历过因父亲退缩忍让而吃的苦,他才不会忍让别人,他受够了那种日子,他的性格完全不像父亲。
“踩坏了就要赔,你说不是故意的就完事了,老家伙。”徐家老大说着还推搡着,他看到就老梁一个人,便得寸进尺起来。徐老二跟老徐就在后面看,丝毫没有阻拦他。
老梁往后一个趔趄,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他越来越生气。
“想打人是吧,我才不怕,想打架,来吧,我这老骨头才不怕你。”他把碗筷放到一边,撸起袖子,准备迎接挑战。
“你赔,要你赔”徐老大恶声恶气的继续推搡着,从一只手变成两只手。
随后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老梁虽然个头大,但年纪也大了,徐老大才二十几岁,正是初生牛犊。他不是徐老大的对手,被徐老大推倒在地,徐老二还阴险的用脚踹他。
老天呐,苦命的人为什么还要经历如此,老天爷是怎么了,难道也去睡觉了吗,不应该啊,真的是不能。这些目光如火的人们啊是着了什么魔,这样折磨着自己的同类,却还乐此不彼,毫无觉醒的迹象。上苍,睁眼看看吧,你的子民已经昏花了双眸,腐烂了内心。
这哪里是一个村子里邻近村民的相处,这分明就是仇人见仇人,都当对方是眼里的沙子,想磨掉他,想打压他,想制服他。可是到最后又能怎样呢,难道别人的不幸就能使自己高贵,难道别人的悲惨就能使自己圆满。多么可笑,多么迂腐,多么残酷。还在一旁站着发笑的人,也许就是这样想着,邪恶的鬼笑证明了一切。
当收割机停在地头,灯光照到愤怒的摔跤手时,附近的人才发现这场争斗,多么微小的事啊,几句话就可以解决的,却要大打出手,这不是这一刻才凝结的仇恨,像是已经积攒了一个世纪,只是到了这个点才爆发出来。
人们拉开他们,夏荷也赶来了,她吓得哭着拍拍父亲身上的泥土,看到他的脸上已经冒出血迹,她还不知为何会这样,但他知道紧绷的邻里关系早晚会这样。他给父亲擦伤口上的血迹。父亲嘴里还在骂着:“熊货,我打死你,该死的。”要不是村民拉着,他又想去打。那边占上风的徐家则在一边,虽在回骂,但没想动手,他们看到村民围过来,心虚就住了手。
老梁坐在地头喘着气,他也连踢带打把对方伤到了,他看到对方走路都不稳。他感觉心里一口恶气总算发出了许多,他的这些恩怨已经从上辈攒到了这辈。村里的人看他家的笑话,他能忍的时期已经忍过了,现在他不想再忍,他不是任人欺压的老梁,梁家也不是。此刻他想到了他的儿子,两个儿子,一个在镇上没回来,一个还小在家睡觉,他也想过靠他们,他们在长大。今天他也没退缩,因为在他心里,儿子们也在变强。
夏荷哭着把父亲搀扶回家,奶奶看到后心疼的在一旁摸泪,她用沙哑的声音说要去找徐家理论,一棵树苗不至于这样。父亲说算了,打都打了,赔他个屁。
擦完伤,父亲躺下休息。夏荷,春叶扶着奶奶,到地里看着收割机把家里最后一片麦子收完。
等她们回到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