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0年第13期
栏目:优子?夏
火车隆隆地响着,暗黄的灯光照在身上,车厢里散发出一股尿骚味和臭脚丫混合的味道。窗外是黑乎乎的原野,吹来的风清新可人,但同时也带来了沙粒。对面的人睡得昏沉沉的,鼾声震天,一条透明的口水悬挂在他嘴角。
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从火车拐入乡间之后,路边的景物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些南方的山峦,曲线温柔,延绵不绝,像是一条条柔和重叠的波浪。风中传来的稻草的香味,似乎也曾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来南方。我在北方出生,在北方上学,连工作也是在北方。这次要不是公司负责客服的同事病休,也轮不到我到这偏僻的南方小镇来出差。
推着小车的商贩再一次从身边走过,车上各种零食都很新奇,有些在北方也有卖,但那些特别辣的熟食,是南方的特产。其中有一种商贩自己做的水煮香干,浸泡在热乎乎的辣椒水里,发出卤水的香味,勾起了我的食欲。买了一支尝一口,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但舌尖飘荡的滋味,却仿佛很久以前曾经尝到过。
“多少钱?”我一边擦眼泪一边掏钱。
“五毛。”商贩浓浓的南方口音,再次拨动了我脑海里的某根弦——真熟悉,真亲切。据说人生必然有某个地方是你前世的故乡,那地方你从来没有去过,但一旦去了,就觉得异常熟悉亲切,再也不想离开。难道我前世是南方人?
下了火车,汤泉小镇火车站到处都充斥着当地口音,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摸出口袋里的纸条,上面是当地公司给我安排的住所。是一间小型招待所,据说地方相当偏僻。当地的士稀少,一问价,明显的宰客价。另外有一种敞篷的三轮摩托,载客一次三元。我将纸条递给司机一看,他张嘴一笑:“安家大屋啊?我熟!”
三轮摩托突突地响着,屁股后面冒出一串黑烟。我们穿过火车站前的主干道,拐上一个斜坡,便到了河堤上。河边的采砂船仍旧在轰隆隆劳作,传送带上的黄沙细腻均匀,河堤上弥漫着油漆、木船、河水和石头的气味。这气味很熟悉。这脉脉流淌的河水,以及河边的一带青山,甚至连河堤上无名的小花,都仿佛在哪里见过。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莫名地产生了乡愁,这乡愁是对这我第一次来过的地方的思念。这感觉真怪。
车子拐下河堤之后,我的心骤然悬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太熟悉了。
红砖砌的围墙,中间围出一条两米多宽的巷道,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方。这条蛇腹般的巷子经常在我脑海里闪现,原本以为那只是我的想象,没想到在现实中居然见到了一模一样的实物。我不自觉地激动起来,让司机快开,司机说这里拐弯太多,只能慢慢开。我打开车窗朝外望去,两边都是墙,一闪一闪飞逝的墙砖,这镜头仿佛也在什么地方见过。如果我脑海里的印象是来自于现实,那么巷子的尽头应该有几棵高大的泡桐树,泡桐树下会有一块水泥板,水泥板上该有些小孩子的脚印和手印……
巷子开到尽头,一切都和我想的一样。
但我,的确是第一次来汤泉镇。
司机收了钱便离去了。我做梦一样,在泡桐树下的石板上站了许久。两个下棋的老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树后是一片80年代初的建筑,楼间距很小,灰色的外墙,没有装防盗网的木框推窗,墙上挂着年深日久的黑色水渍和油渍,每栋楼都不超过六层。很熟悉,我一定来过这。但就我记忆所及,我确实从来不曾来过南方。
我租住的房屋在36栋,前面是35栋,两栋楼之间是一片平整的泥地,黑色的泥土上覆盖了一层青苔,几棵玉兰树矗立其中。我凝视着这片平地,两栋楼西侧的高山,已经围在高山脚下的那堵围墙,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在噼啪直响。我感到有些事情不对劲。这里不应该是一片平地。这里应该是长满了灌木和荒草,人蹲在其间可以完全将身体藏起来。那后面的山也不是光秃秃的,上头满是坟墓和荒草……但实际上那上面满是民居,除了民居之外就是黄土,还有一些高大的树木。
有些地方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一致,有些又大不相同,我不能理解的是:对于一个我从未到达过的地方,我怎么会留下这样熟悉的印象呢?就仿佛曾经来过。
带着满脑子疑惑,我住进了36栋的303号房。房间是两室一厅,两个阳台,一厨一卫。一进去就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房间的布局到家具的款式,都好像在哪里见过——家具是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到的传统木工杉木家具,涂的是深红老漆,厚重的木板十分扎实。客厅里放着一张破旧的皮沙发,对面的矮柜上放着一台老式背投电视机。一切都似曾相识,仿佛过去的空气仍旧停留在这间屋子里,这一切都让我有一种亲切感。这小区仍旧保持着已经逝去年代的风格和气息,但那确实不是属于我的年代,我还不到25岁,我的年代就在当下。那么熟悉感从何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