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老管家须发渐白。
忠心的管家依旧照看着小楼,仿佛等着突然有一天主人归来。
阿难总是告诉街坊,他隐隐约约觉得老爷一家没有死。老爷人那么好,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他平安归来的。
每每说到这里,阿难总是忍不住拿袖子拭眼泪。平时,他就靠给附近的一些大户打杂,赚几个赏钱,供他和瞎眼的张婶活命。若还有一两文余钱,就拿来修葺日渐破败的庄家小楼。
阿难一年到头都在翻修院心的凉亭。他告诉邻居,当时修到一半老爷就出了事,他要替老爷把凉亭修好,并且时时翻修保持崭新。
老爷若是回来,进门第一眼看到肯定会高兴的。
人们都说那凉亭就是他对庄氏夫妇的一种纪念,的确,立在斑驳萧索的院心的那一座混凝土凉亭真像个墓碑。邻居们看到阿难,都称赞道像他这样忠诚的仆人可是不多见了。
尽管人们敬佩他,可没人敢轻易靠近那幢小楼。
十年中,漂亮的小楼曾经成为很多人眼里的觊觎之物。也有人出高价向阿难购买。阿难一口回绝。他说他只是个管家,无权变卖主人的财产。他要是有生之年还能等到主人回来,他也算了了一桩心愿,可以无牵无挂的告老还乡。
如果他等不到,他也得好好守着等到黄泉下面好向主人交待。
有人吃了闭门羹后仍不死心混进去装神弄鬼企图吓走阿难和张婶。没想到那人自己却被吓死了。
其他不信邪的人接二连三的住进庄家小楼,不到半夜,全都一个个哭天抢地地逃了出来。有人说看到了一团团的鬼火追着他跑。
有人说遇到了鬼打墙、鬼压身。
有的干脆言之凿凿地说自己真的看见了鬼,那鬼飘在半空中,没有脚。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忽的一下贴到他眼前,他吓得跑到院子里,那鬼便没再跟来。
起初,邻居们半信半疑。后来平安无事从里面走出来的,都是阿难收留在用人房和花园里的乞丐和流浪者,他们也说遇见了很多怪事。
比如有人发现自己睡在了床底下;
有人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院外那颗树杈上;
有人则发现自己睡在了两条街外棺材铺的棺材里。
后来,更怪的事发生了。
几乎每到三更时分,庄家小楼就会飘出一阵阵凄厉的鬼哭声,弥漫在小楼附近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邻居们听得心惊胆战、汗毛倒竖,连狗都吓得狂吠不止。
邻居问阿难怎么不怕鬼声,阿难说他什么都没听到。
从此,人们对小楼闹鬼的事情变得深信不疑。庄家小楼作为凶宅的传闻也被传得更邪了。
一年年过去,小楼附近的住宅越搬越空,凶宅的传闻越来越盛,阿难也越来越难在附近找到活儿干。庄家小楼令人闻之色变。
杜仲刚读罢那一摞写满蝇头小字的手稿。肩头就被人出其不意地拍了一下。
杜仲猛一回头,又惊又喜。
“士丹兄,别来无恙。前几日听闻士丹兄将要由记者升做主编。读了今天的报纸才知士丹兄已火速上任,还没来得及恭喜士丹兄,真是罪过。”杜仲拉开椅子,恭敬地学着旧派文人的样子拱手行礼,眼角眉梢堆着快溢出的笑意。
曾士丹攥起拳头,给了杜仲一拳。然后是一阵放声大笑,朗声道:“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竟然拿结拜大哥打趣。”
“岂敢岂敢,同喜同乐嘛!大哥是出了名的宰相肚里能撑船,一定不会跟小弟我一般见识的。”杜仲胸有成竹地微笑。
“不错,去了大不列颠四年,还是那副伶牙俐齿。说吧,大侦探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给侦探社打广告的时候怎么不找我呢?”曾士丹扳着杜仲的肩膀,看看他长高没有,结实没有。
“不瞒大哥,如果我为登报之事找你,你肯定不会收我费用,而你是断不可能利用职务之便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替我付钱。大哥生性仗义,小弟又怎能不知道呢?”
五年前,十八岁的杜仲和当时上海滩有名的记者曾士丹一起破过几起轰动上海滩的大案。两人因为这段机缘结拜为兄弟。
“大侦探,几年不见,你厉害多了。大哥祝你马到成功。”
“对了。大哥,写这本《庄家小楼解密手札》的周仕之先生,你可认识?他为什么不写下去呢?”杜仲扬起手里的那叠手稿。
这本调查记录实在是详实精彩,一口气读完,那才叫痛快啊!
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写到一半就突然搁笔了呢?即使查不下去,也应该有个结论啊!
以作者那种缜密分析各条线索、不厌其烦的采访群众、一丝不苟的整理资料、粘贴剪报、社论和翻拍警局档案的做法来看,他不像是一个会半途而废的人。
“他死了。有三年了。”曾士丹脸一沉,低声道。
“怎么会这样?”杜仲的第六感告诉他,周仕之的死可能与调查庄家小楼的秘密有关。
事实却是,两者毫无干系。
调查庄家小楼,只是当记者的周仕之,工作之外的一个兴趣而已。就像自己,一旦遇到感兴趣的案子,就紧抓不放一样。他很能理解。
周仕之的死源于一场纯粹的意外。
三年前,上海滩出了一个大案子,接连几个月,每个月都会出现一起儿童绑架案。
被绑架的儿童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们在百货商场、集市、电影院和服装店被陌生人从其父母身边悄无声息的带走。
十五天后,他们的父母会接到电话,电话里有人要求父母到外白渡桥交赎金。
绑匪还要求交赎金的人走到大桥中央,把装赎金的皮箱丢下桥去。那些满心希望用自己的全部家当换回孩子的父母和整齐待发的警察,除了看着那一整箱赎金和希望一起石沉大海,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那些绑匪像鬼魅一样来去无踪,没有人见过绑匪的真面目,没人知道他们怎么拿到赎金的。
同样,也没有人看到任何生还的孩子回家。
一个又一个的家庭满怀希望又再度失望,上海滩的天空似乎都灰暗了,路上行人稀少,商铺无人光临。
从父母的零星回忆中,他们提到,孩子丢失的时候,有一个女人大叫自己丢了孩子或者一个年轻男人大喊自己遭了贼。
等到在场众人被吸引注意力时,他们的孩子就不见了。
警方因此判断,绑架者至少有两个人,根据众人的描述,两人的大概形象被勾勒了出来,他们是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出头,女的三十几岁。警方根据十几个丢失儿童的家长的描述绘制了两名绑匪的画像。
这条线索公布不久的一晚,正在报馆值班的记者曾士丹接到周仕之的电话。
周仕之让曾士丹告诉总编把头版头条留给他,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惊天大新闻,只要过了今晚等他拿到了最重要的证据,他不仅可以将雌雄绑匪绳之于法,还会揭露一个震惊上海滩的惊天大秘密。
“惊天大秘密?抓到雌雄绑匪就已经够了不起了,还有什么秘密比这个还要重大?”杜仲打断曾士丹的话,兴奋地问道。
曾士丹叹息一声,说:“我本来也为自己的同事抢到上海滩最大的新闻而高兴,当天晚上,我、总编、油墨、制版都守候在这里等周仕之的稿子。等到了午夜时分,电话终于响了。谁知我们等来的不是他的稿子,而是警察局的电话。”
“怎么回事?”
“警察说周仕之喝得酩酊大醉冲到一辆轿车车轮底下,当场死亡。”说到这里,曾士丹依旧扼腕叹息。
“那样重要的时候,他怎么会喝酒而且喝得那么醉呢?”杜仲蹙着眉。
“我也觉得奇怪。平时周兄滴酒不沾,他这个人生性严谨自律,怎么会一下子举止如此反常呢?后来我想也许是他在路上偶遇故人,本来想小酌几杯,不想酒量太浅,不知不觉已醉得不行了。也许根本是他的醉言,才打电话说有什么大新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