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1年第19期
栏目:莎莎记事薄
公墓永远是这么安静,一眼望去,无穷的山峦之间包裹着一片醒目的墓葬,密密麻麻的墓碑整齐排列着,有无数人躺在地底下,地面上却几乎看不见人。有时候想想会觉得毛骨悚然:如果墓碑的排列秩序代表着地底下人人睡的秩序,那么这满眼整齐的墓碑,就是一具又一具按行列摆放的尸体。
“快点,我们放下花就走。”小贵说。
小贵是我的同事,他的一个同学几天前去世了,他正好在外地出差,没赶上葬礼,回来后决定来给同学献一束花。但他胆子小,一个人不敢来,非要拉着我一起。
“白天有什么好怕的?”我嘲笑他。
“这是墓地,阴气重。”他呲着牙道。
我们拾阶而上,沿途的墓碑夹道欢迎着我们。小贵匆匆在墓碑群中找到了他同学的墓,将菊花放在底座上,蹲在坟前默哀。我不想打扰他和死者的对话,一个人悄悄走开,在附近四处转悠着,看那些墓碑上的照片。葬在这里的人种类繁杂,但无论媸妍贤愚,如今都没什么区别。四周的林海涛涛,是他们在长久的寂静中唯一听到的声音。
小贵的脚步声在远方响起,回头望望,他一边朝我走来,一边好奇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
走过一座墓碑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凝视那墓碑良久,身子渐渐开始颤抖。
“孙研!”他破着嗓子喊了我一声,将手指塞进嘴里,在那座墓碑前蹲下身去。
“怎么了?”我快步走过去。他眼睛发直,额头上密布汗珠,看见我来,抬头望了我一眼,那是一个惊怖的眼神,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的表情。
“你看。”他从嘴里抽出手指,颤抖着指向面前的墓碑。
其实我已经看到了。
墓碑上那么醒目的大字,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抬头赫然写着“马宗元”三个字。
马宗元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同事,上午我们还在公司见到他,这当然不是他的坟墓。在墓地见到重名的人是正常的事,刚才我还在好奇地想这墓地是否葬着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
然而,再看看墓碑上贴着的照片,我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也扭曲起来。
照片上是个30出头的男人,一头抖擞的板寸,鼻直口方,双眼有神。这张脸我们太熟悉了,每天在公司和我们一起聊天干活的马宗元,正有着和这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同名同姓不算稀奇,但连长相也一样,这表示什么呢?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头一看,小贵已经坐在地上,此时正仰头望着我。我将目光重新转向墓碑,仔细看了看死者的详细资料——出生年月日,生平簡历,这些都和马宗元完全一致,甚至连出生地和父母的名字也完全相同。
“这……这怎么回事?”我也坐到地上,和小贵肩并着肩。
“是马宗元……”小贵低声道。
我们对视了一眼。有些话不用说出来,我们如此熟悉,只互相看了一眼,就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和我们同事了那么久的,竟然是个死人?
马宗元是在半年前来到我们公司的。他有一个名称冗长的IT硕士学位,再加上人本身精明能干,很快成为公司的技术骨干。他为人热情开朗,大家对他的印象都不错。唯一不可理解的是他的穿衣风格。刚来的时候是冬天,大家都包裹得严严实实,马宗元也不例外,他无论在屋里还是屋外都戴着手套,哪怕是敲键盘的时候,也戴着一双薄薄的白手套。起初大家以为他特别怕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逐渐转暖,他这戴手套的习惯却始终不改。一直到了现在,已经是盛暑炎炎,他却始终穿着长衣长裤,脚上是厚厚的牛皮鞋,手上照例戴着白手套。这下我们都纷纷议论起来。我曾经当面问过他为什么这么热的天还要戴手套,他笑着说是因为皮肤特别敏感,稍微接触点脏东西就会过敏。这个说法我们接受了。尽管他穿着长袖衣裤戴着手套,却也并没有因此变得清凉无汗,所以他一天总要带一件衬衣和几双手套,汗湿了便换下来。
“可他的身体是热的……”小贵望着死者的照片喃喃道,“我上午还和他撞了一下,他一身的汗,身体热乎乎的。”
我望着墓碑没有说话。
马宗元不仅仅是喜欢戴手套,而且还非常不喜欢和人有身体上的接触。他刚来的时候,老总带着他跟所有的同事见面,大家伸出手来要和他握手,他迟疑了一下才把手伸出来,手套也并不取下。后来有一次,我有事找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吓得跳了起来。
“最好不要碰我的身体,”他这样告诫我们,“我的皮肤太敏感了,随便接触点什么,就会引发溃烂,小时候为这个毛病,我家里的钱被折腾得精光。”
就因为这个,我们大家都尽量避免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哪怕是隔着衣料的接触。他虽然不发脾气,但每次有人不小心碰到他,他那种惊恐万状的模样,总会让人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
不仅是我们小心避免和他接触,他自己也是小心翼翼,总是一副警惕的神情打量四周,无论站在什么地方,都和周围的人保持一定距离,而且一定不允许自己身后站着什么人。我们为此私下里讨论:不知道他在人群中是怎么样的?有一次我们出于好奇偷偷跟踪他,发现他在外面走也同样充满警惕,像猫一样打量着四周和身后,确保没有人会接触他的身体。很快他就上了的士回家了。我们后来又观察了几次,发现他从来不坐公交和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