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朋侪中熟于清代掌故者，有许指严、陆士谔二子，而予曩年辑《钻报》，每晚诸俊彦纷集钻楼，谈笑为乐，陆士谔其一也。士谔为江南刘三之妹倩，以岐黄术济世；今其哲嗣清洁，犹继其业，清芬未绝也。士谔著《清史演义》，凡宫闱秘辛，朝野珍闻，搜讨网罗，应有尽有。曾为予述西太后轶事，却为演义所未载。士谔殁世有年，已墓有宿草，而此一段掌故，迄今尚在脑幕中也。西太后为叶赫那拉惠征之季女，名兰，字芝田。以故清宫中凡遇兰花，均呼之为莲。宫中三海、颐和园所有联额，无敢用兰字，以避后讳，不啻汉吕后名雉，讳雉为野鸡也。后擅绘事，传系学之于女画师缪素筠。缪供奉内廷，吴友如《飞影阁画报》中有女画师内廷供奉图，即指缪素筠也。后慕杭州六桥三竺之胜，颇以足迹未莅明圣湖头为憾。无已，乃欲命丹青家绘西湖图，张之于壁，以为卧游。其时供奉有奉某者，籍隶钱唐，后意此人生长西湖，必知西湖真面目，召使绘画，定必胜任愉快，不知奉某虽杭人，奈自祖父宦游京师，及奉某已三代生长北方，足迹固未至杭州也。既奉旨，乃以石印西湖十景图为摹本，点染以呈。后喜奖励之，而按图问其名，并距离之远近，奉某不能对，乃据实以禀。后怒曰：“尔既未至其地，何不早奏，而竟敢见欺，大胆已极！”立掷图于地，命侍卫逐之出。既而复召他人绘图，其人知奉某之被斥，以事前未贿太监故，乃先馈赠，然后绘草图，请太监阅览之。太监阅之即撕毁，谓：“是图与奉某所绘者相类，必见斥如故，须别画异样之图，实景如何，可弗问，老佛爷决不亲临其境以证对，不妨随意绘之也。若有询问，亦不妨信口对之。”其人如其言，果得后之赏赉云。
杨钟羲反对张季直
杨钟羲字子勤，号留坨，汉军旗人，光绪己丑进士，官江宁府知府。有《圣遗诗集》、《雪桥诗话》、《雪桥年谱》等书。辛亥鼎革，避居沪渎法租界升平里。既而，移寓茄勒路之顺元里，又迁打铁浜之馨德里。散原老人谓其：“局天蹐地，然安之。但取故纸残帙，托之山海，日渔樵于其中，获而献，献而自喜，不知日月之相代乎前也。”其襟怀可见一斑。钟羲楼居终岁，伏案整辑，往往彻夕不睡。微倦则于胡床假寐，少醒则灯尚荧然，与晨曦相映，十余年如一日。而尤珍惜物品，凡属片纸寸缣，无不手自检存。灯下常为其哲嗣讲掌故，或为长孙课文选，含饴为乐。与沈寐叟、冯蒿庵、朱强村、李审言、端匋斋、梁鼎芬、刘健之、王胜之极友善，时相过从。李拔可太守为其门下士，钟羲致其书札，辄留存之。师死，悉付装池，凡若干册以为纪念。钟羲生前，极不满意于南通张季直。盖辛亥之变，钟羲脱身出险，藏书被掠，时有嘉兴朱永锡者，稔钟羲有书癖，为之入郡廨搜检劫余，并获得徐固卿护照，钟羲遣旧仆往运来沪。不意张季直误以为钟羲处之藏书，悉为盛意园物，欲攘夺之以归通州图书馆。钟羲知之大怒，谓：“目今五族共和，凡个人财产，皆应保护，不得侵凌剥夺，何物张謇，竟敢藉词攘窃，置大总统之命令于弁髦，以前清帝国之殿撰，作今日盐政之总监，复为候补内阁总理，现已如此强横，指日实授，势不至扇劫贼之风，夺尽天下人民之财产不止。”卒由樊樊山、龚心铭为之调解，事始寝。钟羲居官极廉洁，宦囊如洗，遭母丧，至无以归榇，刘翰怡助以四百金，始得告窆。翰怡刻《嘉业堂丛书》，钟羲力为雠校，所以报其德也。其哲嗣鉴资，近在海上某机关服务。日前曾谒吾友陆丹林，颇具文学资性，杨家可谓有子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