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让丁童拿年轻时的自己与刘许二人比较一下,他会觉得自己更像刘逸一些:有独立见解,不轻易受人左右,性情相对温和,不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其时《宠物保护法》尚未制定,动保的主张仅限于时尚还没升格为社会主流认识,崇尚自然的色彩主义组织也没真正上位。但是有一点,能随时随地点燃丁童心中的怒火,让他义愤填膺,绝不手软——那就是对猫狗的残害与杀戮,或者把它们视作盘中美餐。
抗议行动此起彼伏,丁童作为主力从不缺席。每当他口若悬河地宣讲道理时,都感觉宛若布道一般神圣光荣——“爱不爱猫,吃不吃狗肉,早已不再是你个人的事情,而关乎一个群体的文明程度,绝不再是某些人的自由与权利。假如你坚决捍卫这所谓的自由与权利,那么——我们就是要干涉你的自由,就是要剥夺你的权利!怎么啦?”
正是由于丁童及诸同志的不懈努力,始有今日之曲调和谐:促成了《宠物保护法》的立法实施,促成了色彩主义组织的显赫地位,也促成了他与本就志同道合、至今并肩如初的妻子的婚姻。现在,“老植”们弹奏几个不和谐音也就罢了,屠杀宠物就是公然砸琴啊!
丁童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还会如此激动,也许这回触碰了他的底线。他注视着桌上的两个传统镜框:一张是一家三口,他与妻子,中间是孱弱的儿子;另一张是两位昔日的家庭成员,“积木”与“公主”,都是被收养的前流浪者——真正的流浪者,而非来自收容所;现在它们都已离去——小狗“积木”是被偷走的,很可能是报复;而猫“公主”却得享天年,几年前无疾而终。自此之后,丁童便失了养宠物的兴趣,开始侍弄花花草草。
植物也是生灵——在养殖观赏植物的过程中,丁童深有感触。他与它们也有感情,甚至偶尔向它们倾诉衷肠。当它们作古后,他也会在花园角落埋葬枯萎的枝叶,但他心里清楚,这不是超度亡灵,而是沤化绿肥,是以他对所谓“植物安乐死”极不理解。总之不管怎样,这属于他的个人感情,植保们有什么权力禁食瓜果蔬菜?以常规方式烹饪也好,操刀一通乱砍也好,都不触及道德底线,尽管后者让人不舒服甚至讨厌。丁童尤其不能接受拦车的举动,自己病入膏肓走火入魔是一回事,没理由非要传染给别人,或者逼着别人一起练功废了躯干四肢。还有一份内部资料也让他大为不满:植保组织募集到的大多数钱款都用于宣传和资助新生的植保组织,如同传销一样,真正用于保护植物的资金屈指可数,仅供作秀。
丁童与一名激进的“老观”有过一次“是否有权摘吃自家水果”的讨论,结果不欢而散——
“假如他摘了别人家的水果吃,可以以盗窃私人财物的名义处理他。”
“财物?观赏植物在你们眼里不过是财物。”对方颇为不屑,“那要是无主的呢?野生的呢?是不是就能用盗窃公共财物来治罪?”
“这个……”丁童感觉有问题,但还是息事宁人,“这个可以再探讨。现在说的是摘吃自家养殖的水果。”
“自家养的水果就能随便吃吗?”对方理由充分地反问,“你自家养的孩子能随便杀掉吗?别说杀掉,虐待都要治你罪!”
“可水果能和孩子一样吗?”丁童想不通这些人的逻辑。
“那我换个说法——”对方说道,“你自家养的狗能随便杀掉吗?”
“当然不能!”丁童没做丝毫犹豫,“可水果能和狗一样吗?”
对方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嗤了一声不再理丁童。
——很多年后,当丁童反复回忆和思考这一场景时,感觉自己确实还漏了一条“可什么和什么能一样吗”。
丢弃的车辆在某温泉车库被找到,车主信息随即浮出水面。于是,这名有案可查的极端植保主义者进入了丁童的视线。
李萍,女,以极端植保主义为职业的极端植保主义者。
——这里的“植保主义者”只是归类,称她“生保主义者”更为准确,所有生命的庇护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