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艘巨大的飞船,梭形,笔直竖立。长轴至少有一千米高[13],以我的视力,只能模糊地看到它的顶端。而横轴至少有四百米长。在它的中央,水晶般剔透的墙壁切割出一个六棱柱形的空间,悬浮在飞船的正中。
飞船的外壳是围绕着这个独立空间建立起来的,古曼人在外壳上建造了一系列简陋的舱室,材料简单而坚固,在一亿年后依旧完好。数条走廊从环路上延伸出来,通向那个巨大的生态空间,廊道消失在亚空间分割板与船壁的交界处,一条小路蜿蜒深入草丛间,只能看到开头几步路上铺设的石板,石头缝隙间早已绿草如茵。
这个生态空间几乎填满了整艘飞船,被偏光分割板隔离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小生态系统。浓密的云层笼罩着上层空间,有雾在草地上翻卷升腾,那些野草几乎有我的两倍高。雨丝正细密地落下来,听不到声音,周遭一片静寂,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水滴在草叶上的细微反光。
大、巨大、庞大、莫可名状——我用光了一切能够使用的形容词,只是站在那里,敬畏地仰头望天。那些消失在一亿年前的巨人,他们建造了这飞船,这殿堂,这有雨落下的生态巨柱。而我们追随其后,踏足其中,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渺小得不可言说。
正发呆时,下方廊道里传来的响动引起了我的注意。是桂尔家的两个女孩,她们握着考古用的磨削激光器,活像握着两把枪,神情紧张地看着我和刚刚出来的两个佣兵。
我没空问她怎么走下去,直接在护栏上挂好挂钩,翻过矮墙滑到下面一层。这俩姑娘身上居然没带武器,真不知道拉娜是怎么想的。
“接着。”我从背包里卷出两支枪甩给她们,“别用那破玩意儿,而且你拿反了,妮妮,当心把自己的脑袋削下来。”
她赶紧放下磨削器,就像它烫了她的手一样。吉?桂尔怀疑地看着我,眯起眼睛,她比她的姐妹稍微多那么一点儿脑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帮我们的忙了?”
“从我遇到拉娜的时候开始。她拜托我帮你们俩一把,而我非常乐意让桂尔家的女人欠我个人情,也许是两个。”我抖了抖手上的枪,挥手示意那两个年轻佣兵赶紧下来,“霍特博士在哪儿?我需要她过来帮忙,尽快把那扇门关上。”
“关上?”
“你觉得老勾在那边能撑多久?”
吉不说话了。
“博士在里面。”妮妮?桂尔示意了一下右边,一扇巨大的——很明显是古曼人使用的——门开了一条小缝,“这边也有状况,她让我们两个出来盯着点儿。”
“什么状况?”
“有人从外面登船了。”
“你他妈的开玩笑。”
“我妈喜欢开玩笑,我可不。”
莉?霍特博士和她的助手们只占据了古曼人飞船主控室的一个小小角落,她们挤在一起,神情惊恐。各种仪器设备杂乱地放在一边,一盏非常小的苔灯[14]挂在便携实验桌旁。主控室的玻璃舷窗如同透明的巨幕,璀璨的星光穿过舷窗,微弱地照亮了四周。从这里可以模糊地看到不远处的一艘小型飞船,挂在古曼人的巨船登陆口旁,像一只黏附其上的飞蛾。
看到我进来,研究员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金?”霍特博士站起身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下个星期才会到。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还好吗?”
我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她的话。
“没空说这些,博士。”
“哦,对不起。”她低下头,“我……我只是……你知道,这些事,我太紧张了。”
“没关系。”我看了一眼那艘飞船,“那艘飞船是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就刚才。”一个年轻的实验室助手说道,她也是霍特家族的一个姐妹,“我们听到爆炸声,就跑过来看。”
“爆炸?”
“他们打不开登陆口,就炸开了船壳,进来了。”
“几个人?”
“就看到一个。”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年轻的女孩用力摇头。
我眯起眼睛看着那艘飞船,双座,小型的穿梭机,速度快,适于携带轻火力,是独来独往的海盗和废墟猎手最青睐的型号。我自己也有一架。而且不管这个炸药客是什么来头,他不是个生手。定向起爆、选择船壳最薄弱的气密接口而不是一米厚的船壳,整个过程完成后,还不忘把自己的飞船吸附在缺口处防止气体泄漏——
我摇摇头,把这些想法统统甩了出去。
“霍特博士,先不管这个人,他单枪匹马,我们至少有三个雇佣兵,五杆枪。我们现在得上去,把传送门从这边关起来。”
她看起来相当震惊,“你要我们把自己和一个亡命徒关在这废墟里?”
“你应该知道那边是什么状况,如果不关上传送门,等下飞船里的亡命徒就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了。”我恼火地指出。
她看上去仍有些不情愿,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再叫个技术员一起,我们需要用超空间通讯器联系星区的治安管理处。妮妮,吉,你们留在这儿。你们俩——”我转向跟我一起过来的两个佣兵,“跟我上去。”
两个愣头青对视一眼,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我们爬上科考队平时使用的软梯,从下面一层到上面一层足有四十拓(四米)[15]高。抓着绳子滑下来的时候不算什么,但要爬上去就累得很了。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身后两个女人的喘气声,难得的是她们居然没有抱怨。
传送门的控制台同样是一座庞然巨物,幸运的是,霍特博士已经将线路接入了科考队使用的便携终端,她输入了一串指令后,传送门的镜面随即黯淡下来,最终在框架内破碎成星星点点的银光。我松了口气。
但愿老勾能有好运气。
“联系上了!”一直在摆弄着我那台通讯器的年轻研究员兴奋地喊道。
枪声响起,很轻,就像坚果的外壳爆裂一样的声音。起初我几乎没反应过来。但通讯器瞬间哑了,一缕青烟从弹孔里冒出来。研究员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猛地向着子弹来的方向转过身,隐约地看到一个身影,隔着差不多两百米的距离,在我们上面一层的地方。传送门所在的舱室是没有外门的,所以他才能从远处一枪射中小小的通讯器。
有这样的准头,为什么不先放倒我或者那两个年轻佣兵?
我来不及多想,打着手势示意研究员们赶紧下去,回营地。自己则拔出枪来,跑向墙角,外墙上也有绳梯,但挂在上面无疑是给那家伙当活靶子,所以我决定沿着古曼人使用的管道爬上去[16]。
这是个错误,我本应该和其他人一起回营地,我们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但我当时又累又恼火。乘坐了二十四个小时的信道航班,落地之后就没停过脚。一场接一场的遭遇战彻底让我失去了理智——我当时坚信这家伙肯定是那些海盗的同党。我曾经一个人放倒他们三个,所以干掉这一个也不在话下。
至少,在他把枪顶在我脑门上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我就知道你会从管道上来,美女。”那家伙的声音轻松愉快,还带着点洋洋得意,“你爬得有点慢,我等你好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