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花》2010年第03期
栏目:网络民刊选萃
桥是河海的走廊。
取消舟楫以后,桥与船便成了天然的敌人。
在山与山之间,桥架通的是路,在岛与岛之间。桥联接的是船,在水与水之间,桥铺排的是车。始于童年,我的印象中路桥是飞越的彩虹,岛桥是循环的船,永远行动在水的皮肤之上,只有水上的浮桥,才是真正陆地上的车。写下一个桥字,船、车、舟、路、筏,如同水的私生子联袂诞生,于是我理解的桥才能真正成为陆地与大海的摇篮。
站在桥上,背后有大陆,海,或者山与岛。面对面,我们只能选择路,才有出发,这是一个无限绵延的前庭,它的目标指向未来。
因此,只有桥的联通,世界才能成为整体。
桥,只要一提起它,便有一种肃然的性质,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架设,成为事物一个最基本的元素。在书与书之间文字是桥,在树与树之间鸟儿是桥,在人与人之间心是桥,在万事万物之间阳光是桥。你纵目远眺视线是桥,你侧耳倾听声音是桥,只要你一伸手所有的触抚都是桥。桥在空间里是直接书写的,在时间里都行进在神秘的洞穴中,所以桥必然凝固为一种表征,一种符号,一种人群最普通的意识形态,在每一个人都知道桥的时候,神秘一词便被桥拉得粉碎,桥从我的眼睛与耳穴里伸进大脑,接通我每一根神经,于是你全身的电路都被拉通,一缕神奇的亮光照耀你的躯体,桥使你与这个世界再也不能分离。
所谓血脉不过就是你身体的桥,在海外普陀,舟山,宁波,桥便成了连接他们的血脉。只有用桥来注释含义的时候,岛才可能集舟之山,陆地才能宁静海之波,逍遥海外的佛,环岛一游又扑进大陆的怀抱。
桥是世界与人的基本原型。
非如此,桥不会有永恒的心理力量。要解开岛与桥的密码我们必须弄清它的原始意象。远古时期的先民为什么跋山涉水,跨海而至舟山?宗教时期是什么把南海观音置于普陀山?海神在我们大陆一线为何种图腾崇拜?渔民的出海仪式是何种象征?河姆渡人为什么集结在沿海一带,他们的生活方式与今天有什么不同?
我把这一切交给文化人类学的考古学家,但猜度的结论却很有意思:盛世,桥是岛的欲望。乱世。桥是岛的敌人。前者希望沟通,后者要求避难,岛与陆的隔绝和联结便成了桥自身的悖论。
桥的原型在说什么?
大陆子民和岛民分别不同的心理暗示,都是自古以来祖先生活经验叠加的印象构成的原始偶像,在历史遗传中不断形成叠加的影象,或沉淀为原始偶像。在历史遗传中桥不断形成象征图影被人类无意识世代相传地保留下来,层积为一种心理残余,或者是一种自然而然产生的理念。这种理念总纠缠于沟通与阻塞,封闭与开放,行走与停放。日久之后桥便成了一个纯粹的象征符号,集结为一种象征的隐喻结构,即桥总是放在一个近似真实的关联域中,隐含的准则是每一件事物都意指其他事物,(同时包括对立矛盾因素)。我们说这个世界万事万物都外在于单一,又复合于无限本体之中。有了桥人与事物的一切界限因此而打破了。
所以任何一个桥都超出它自身而关联他物。
桥是世界事物的基本元素,也是人的基本元素。
是以,桥获得了世界最普遍的书写意义。
桥上只收录人的风景。
男人把天桥视为向上的台阶,女人会担心高架桥上的坠落。小孩儿不懂得辛苦,认为有了桥,目标总是可以到达的。老人在桥上叹息,我不需要过桥了,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如果有退回去的桥,我喜欢回到童年的欢乐。
于是桥变成一个人的缩影,或者人生的象征。
人生没有走不过去的桥,无论它是独木桥,还是康瞿大桥,人生百年寿自信,会当水击三千丈。今天,你还真别吹牛,谁敢说他一生能走完中国的桥。
桥是什么?在何处居住?
桥是空间,并把空间引渡到另一空间,于是不同空间的事物连贯了,桥便成了关联域,桥是一种线索在绵延中勾搭,是行走的线条渐渐抽丝剥茧成为流动的时间,历史与漫长在桥身上凝固,转换为意识中美丽的思维之花。桥便这样沟通了物理与心理之间,始于固体转化为无形,成为想像的云彩然后又化为固体。桥,不动。却在静止中完成了它实质性的变化,于是单一变成了复杂桥也因此更为坚固,原型意义更为深厚凝重。
桥是空间的存在并居于空间之中。在大地的身体之上,在水的皮肤之上,从山崖的器官之中,在太阳的腋下,在洞穴的幽冥之内,桥是以其空间形式把自己和他物区别开,再创造一个新的居所。从远古到现在,桥一直是这样,它还会把我们带向将来,可将来的桥依然保持这种空间的独居,这让我们看到,桥的诞生也是它的终结。
桥是大地子宫中最后一辆运行的末班车。
在我们与他们之间,语言是桥。
在陆地与岛群之间,海便是桥。
在词语与词语之间,介词是桥。
在句子与句子之间,符号是桥。
身体是开端,记忆是桥。
桥是生活的阳光。
我们说一个脑筋急转弯,在人与人之间什么是桥?
答:语言呗。
在语言与语言之间什么是桥?
答:声音呗。
错!没有声音还有语言,例如眼神与手势。
那什么是桥?
语言呗!哈哈,我刚才告诉你了。你没听说过,语言之外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