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诺程起身，抬头望向天空。
天上的乌云正在越积越多，海上风平浪静，静得可怕，像是有一团纸塞住了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站上没有护栏的船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唐青然。
“连你也不知道吗？”蓝诺程轻轻叹了口气。
“还以为你是他最亲的人，应该会知道些什么呢。”
“不，别，别说了！”近乎哀求的话从唐青然的嘴里挤出。
“可是你早该面对这件事了吧。”
“求你了！别这样，别...”唐青然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愿意。
她宁愿相信爸爸还活着，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看着自己，看着逐渐长大的自己，看着有朝一日会让他骄傲的自己。
明明...明明这件事不是他的责任，为什么他会...她讨厌听到那些流言，那些猜测，那些中伤爸爸妈妈和自己的话。
那个时候的她，真的还没办法承受这些。
妈妈也是一句话没说，整日整日地躲在家里，一个人喝着酒。她也没去上学，把家里的信号发送器关了，远离了网络。只是一个人蜷在床上，一本一本地看着爸爸书房里的书，一滴一滴地流着泪。有些书还没拆啊，爸爸真的太忙了，除了工作，剩下的时间就是陪着自己和妈妈，连看书的时间都几乎没有。
终于有一天，劳工委员会的主席敲响了他们家的门，那是位和蔼的老太太。“唐女士，您必须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我完全可以理解您现在的悲痛，但是您还有女儿啊......”后面的内容，唐青然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位老太太，说自己有个孙子，和唐青然一样大。自那以后，妈妈便振作起来，只是振作得有些过头了，忙于工作，周末也不怎么回家。
唐青然的家境也并没有变得太差，本就有劳工委员会的强制补助，再加上妈妈拼命工作，生活水平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一些。她终于可以花钱买快乐，整天除了学习就是和朋友们呆在一起，试着努力忘掉这一切。
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才是爸爸最希望的，她所能做到的事。
看到林年这两个字，她便会扭头就走。她把挂满家里每一面墙的全家福照片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把所有拍摄场景都复原了一遍，去了所有全家人一起去过的地方，请朋友给她和妈妈重新拍了照片，又挂回了墙上。
不是想要忘记过往，只是一回忆起美好的过去，便无法再期待残缺的未来。
“唐青然，你现在真的很废你知道吗？！”蓝诺程突然对着唐青然喊了一句。
“蓝诺程！你！...”唐青然跳了起来，理智已经无法控制她的行为了。要是能让蓝诺程永远闭嘴就好了，她已经不能再失去正常的生活了。鬼使神差般，她冲上甲板，对着蓝诺程的胸脯就是一推。
可是蓝诺程下意识地躲开了，唐青然就这么滑倒在船头，落到了水里。
“啊啊啊——”唐青然尖叫着，晚春的海水比想象中还要冰凉，从脚尖一直漫到唐青然的锁骨位置。
“唔！”唐青然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居然没有落到海里。
我还不会游泳。
我还不想死啊。
我还想知道，我还想知道爸爸究竟去了哪里，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唐青然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些想法。
这是逃不掉的啊，这件事，无论如何我是逃不掉的。
她突然知道蓝诺程为什么骂她废了。
她真的挺废的。
明明就是个不愿意面对这一切的窝囊废。
还说什么幸福，还说什么活下去，都只是自私的借口罢了。
她一昧地向爸爸索取一切，却从来没有想过回报他什么。
重新坐回船上，唐青然全身都湿透了。蓝诺程赶紧发动引擎，小船全速向岸边靠近。
就在这一瞬间，毫无预兆的，暴雨倾盆而下。
像幕布一样盖住了视线。
头顶的一片乌云尽情地喷射着怒火。
回去的路上，蓝诺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直盯着前方的海面。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悠闲的心情，回程的时间似乎特别漫长。
到达岸边的时候，阵雨已经停了。在路人的注视下，浑身湿透的两人披着工作人员好心送的压缩浴巾，退了小船的押金，走上岸边。
蓝诺程在前面快步走着，唐青然望着他的后背，紧紧地跟着。
可是，她本可以就这么走开，马上回家，从此和蓝诺程不再联系。他明明这么过分地揭了自己的伤疤，为什么，自己却一点也没有生他的气，反而还有些感激他？
唐青然仍然搞不懂自己的真实想法。
蓝诺程在一间庭院的门口停住了。
“MOTEL”。招牌上这么写着。
这个单词，好像在历史课本上学到过诶。
唐青然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只是跟着蓝诺程走了进去。
蓝诺程轻车熟路地走到前台的机器前，扫了脸，刷了储值卡，顺手接住了机器里吐出来的房卡。
诶，等等，房卡？
两人走进房间，蓝诺程仍然轻车熟路地从衣帽间里拿出两件浴袍，把其中一件扔到唐青然怀里。
“换衣服。”
“喂...你想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换下来的衣服赶紧拿给我，我拿去洗，不然今晚你怎么回家？”
“哦...”唐青然恍然大悟。
蓝诺程白了她一眼，走进了洗浴间，关上门。看着映在洗浴间的门上的，形状不断改变的人影，唐青然的大脑一片空白。
无论如何，先把衣服换了吧。
她利索地把湿乎乎地黏在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正准备穿上浴袍。
不行啊。她转念一想。我身上这都是盐啊，我得洗个澡。
“换好了吗？”从洗浴间里传来蓝诺程闷闷的问话。
“还没，我得去洗个澡。”
“那好吧。”
蓝诺程把门打开，浴袍的领子比一般的衣服要低一些，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蓝诺程胸肌的轮廓。
唔...真是行走的荷尔蒙。
“快进去脱衣服，然后给我，楼下有洗衣房，一个多小时就能洗完烘干了。”
“嗯。”唐青然低着头答应着，走进洗浴间的时候碰到了蓝诺程的手臂。
硬邦邦的，肌肉显然是很发达的。
但是，是冰凉的。
唐青然的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苏悠的手，无论何时都是温暖的。她更喜欢那样温暖的触感。
关上门，把凌乱的衣物包成一坨从门缝里塞了出去。
半晌，门外又传来蓝诺程犹豫的提问。
“那个，你确定没了吗？”
“嗯，”唐青然肯定地点点头。显然有一些衣服不能让蓝诺程碰吧。
“那bra什么的呢？”
唐青然不敢相信，他居然直接问出来了。
“喂，那个我自己洗啦？”
“那一两个小时也没办法烘干哦？”
“那我今晚就不回家，行了吧？”唐青然有些生气。
“宁愿不回家也不让我拿去洗吗？”
“是啦，滚远点吧。”唐青然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真是的，蓝诺程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啊......
他以为我是他的什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