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夫人沏好了一壶茶，送入书室来。她刚过四十，面部轮廓颇有异域风情，但神态却满是江南女子的温婉，两相搭配，在她身上透着一股不落俗套的媚。
作为总镖头的夫人，她的生活总是少不了担惊受怕，但已习惯了将担忧埋在心里，正如万成誉这次一走就是好几天连个人影都没有，她也没有在万有望面前多念叨一句。
“多谢夫人。”万有望微弯下腰，颇为有礼地接下，他与夫人恩爱多年，心中自有默契：“夫人切莫担心，誉儿就快回来了。”
“那就好。”万夫人笑着走近万有望，将他高高捋起的袖子放下。“天天说着要做一个读书人，可你看哪个书生念起书来像你这般气势汹汹的，像要打人。”
万有望笑了笑。“夫人说得对。”
他的手也满是拳茧，到了冬日夫人会自己调些润膏涂抹在他习武已久的手上和伤疤处，万有望虽觉得有些别扭，但心中有说不出的舒坦和温暖，于是常笑笑回应：“夫人辛苦了。”
万路镖局上下皆知，只要一碰上夫人，向来推崇以理服人的总镖头嘴里只会笑着蹦出这三句话来。
此时听见夫人提起了书生，万有望不由联想到了儿子。
镖局的生意虽然还能凑合，但不是长久之计。万路镖局已经不再接收新的镖师了，镖局这个行当终究是个卖命的活，他年纪越长，越渴望起安稳的日子，也希望跟着他一同打拼的镖师们能过得踏实。
如果在他有生之年，能看见万成誉靠一己之力谋一份小营生，时而还能陪他打上几套拳强身健体，那便是心满意足了。“哎，只可惜成誉与书无缘。”
“你这回倒说错他了，你书架上的这本《孟子》就是他给摆上的。”万夫人将书取下递给万有望。
万有望眼睛一亮，但随即摆了摆手：“哎，那都是他不乐意读的书，若是时常翻看的，又怎会闲搁在我的书室中。”
“他的枕下有一本一模一样的，都已经翻烂了。前几日我去收拾时，亲眼瞧见的。”
儿子真会看书？万有望一听不禁喜出望外，他将书本拿正，只见封面上印着“金榜阁”三个字。
这是什么书坊？似乎在狄州城里从来没有听说过。誉儿在凡儒书院里看不进书，这一出书院反倒上了心了。
一张红色的纸摆到了书上。万夫人笑着道：“这是燕顾生女儿的生辰八字，你们两个走镖多年的老兄弟不妨亲上加亲。”
“誉儿也的确不小了，可这事还是待到他回来再说。”
“那是自然，不过这生辰八字我得先算一算，就当先尝尝做婆婆的滋味。”
王嫂在戚即安安排的民居里一直待着，不用做活，还天天有人送饭送菜，她一把年纪倒被人像小姐一般捧着，好不滋润。因此当穆因音走进屋来时，心里还真有些嫌她回来得太早。
两人在房里聊了好久甚是开心，王嫂还拿出这几日她闲着无聊练的字给她看。一个时辰转眼就过，待走至街上王嫂才反应过来，其实穆因音这段日子去了哪里她一无所知。
不过在月洛村时，两人虽然住得近，王嫂去探望穆因音时也有吃过好多次闭门羹的经历，总不知这丫头又去了哪里玩耍，所以也渐渐习惯了不多过问。
这过问得少了，就特别容易被惊吓到，比如知道王嫂不便随意出入戚家，因此穆因音说要顺路带她去一个叫金榜阁的地方。
“什么…你说我以后能靠这铺子养老？！你这死丫头开什么玩笑，我哪里做得来生意？卖卖咸鱼还行。”这铺子虽不大，但看上去井井有条，周围的街坊也朴素可亲。王嫂拧了一把穆因音的胳膊，看见她吃痛的模样，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元竹宛和张掌柜见到穆因音来了，不像是见到了老板，反而像见到了稀客一般，嘴角咧到了耳边，沏茶、拿果脯、擦桌椅、点火炉的忙活了好一阵，就怕照顾不周。
不想让他们多问自己先前去了哪儿，穆因音让张掌柜带着王嫂参观一下铺子，他俩刚往院子里走去，元竹宛就拉了拉穆因音的袖子，轻声向她提了付坤材的事。
穆因音边听边点头，但她毕竟没见过真人，因此更想听听元竹宛的看法。“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什么怎么样？”元竹宛忽然脸颊飞红低下头，眸子里的干练神色登时化成了水。
“我指他是不是真的看好金榜阁。我们现在还只是一个小书坊，能给他的报酬终究有限，就怕到时别的书坊听得我们这个培训班的计划，给付状元开了个高价，他转头就抛下我们走了。”
元竹宛有些急了，连忙解释：“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他，穆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元竹宛咬着下嘴唇，但嘴角却上扬着，穆因音挺正常的问话在她心里一转，总能听出另一番意趣来。
有情况。
“竹宛，你喜欢他？”
元竹宛吓得险些跳起来，一声不吭地跑出了铺子，穆因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她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穆因音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个bug，那就是谈生意的时候进退得宜，但只要一和感情这事沾上边就总是拿捏不好与人相处的分寸。
想来刚刚元竹宛就是被自己的话激到了，那个少总镖头也是，还有戚即安…不，他绝对不是，他是一个比穆因音更不知分寸的人。
穆因音看着元竹宛的背影，一边替她觉得高兴，一边也有些头疼，无论这合作成与不成，她日后于公于私在与付坤材的沟通上都得加倍谨慎才是。
在穆因音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元竹宛情窦初开，张掌柜则变得有些奇怪。他平日在铺子里走动时手上都会甩着账本，但今日两手空空，和穆因音聊的内容也都与生意无关。
能让一个钻在钱眼里的人跳脱出来，除非这钱眼崩了。
估计生意没有料想中的那么好，张守财成为掌柜没多久，一定担了不小的压力。他挺势利挺重颜面，现在不愿说，那就暂时不点破，既然让他做了掌柜，成了生意拍档，那就要试着将他当作另一个元竹宛一般来信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