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丝浅露
楼外郭家车马已走,翠妈妈心下不安,刚才入门时,幻兮儿的眼神黯然,翠妈妈看在眼中疼在心上,“馆主,我先去看看兮儿。”
“嗯。”逍遥馆馆主先是默许,迟疑一会儿,当翠妈妈要上楼时,急急止道:“且慢,还是我去吧。”
翠妈妈在这花酒世界看多了,也就熟知了郎情妾意,只道一声“好”便忙其他事去。
逍遥馆馆主心思凝重,楼上幻兮儿的喜怒哀乐牵绊着他的理性。
终于,他缓着双脚踱步至幻兮儿的门外,举手欲叩房门却停手半晌,愣是杵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不料纠结矛盾中,全然无睡意的幻兮儿已从床上翻身而起,披上素衣,脖上也以绸绢稍掩着,径直轻启房门,逍遥馆馆主那怔怔的眼神在微开的缝隙里愈加清晰,瞬间彼此间四目相望,尴尬非常。
“少爷?”腼腆着面庞略带疑惑的幻兮儿先道破尴尬,逍遥馆馆主一副错然的模样,只得不合时宜地答一声:“嗯。”空气再次陷入死般冷寂。
空气静默,幻兮儿蹙眉,欲言又止,门前逍遥馆馆主双眼含情脉脉,竟令她的心不着边际,一阵骚动乱蹿,稍加安抚后轻启薄唇:“少爷既然无事,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头额稍点,视线垂于地,伸出双手抓住门檐,轻合房门。
可逍遥馆馆主的眼未曾离了幻兮儿,细看时昔日那柔和的脸褪了几分笑意,多了些许冷峻,那怯生的距离感从今日入门的那刻起,百转千折,还是甩脱不过那未说破的万语千言,可翩翩年少心有不甘,心下一急,直接将幻兮儿揽入怀中,不管此时已瞪大双眼,惊愕不已的她,只顾双手紧紧环抱,脸颊贴于耳:“兮儿,一会儿,就这样陪我一会儿。”
男儿温柔的怀,恰与初衷不相违,静静地,也不挣扎,幻兮儿融化在一腔柔肠中,“好甜!好暖!”心中暗暗呢喃,沉溺间,几次欲将手也环在逍遥馆馆主的腰间,但终是提不起勇气,只好作罢。
山有木兮卿有意,尽致淋漓中,幻兮儿陡然一醒,用力推开逍遥馆馆主的怀抱,“少爷,兮儿虽凡微,但心灼如焰,希君如一,若少爷难期许,兮儿自当不相依。”
逍遥馆馆主明白幻兮儿的话意,可今日将怀腾与郭家大小姐,自是讲不清道不明的,只得答一句“好”,匆匆转身回房。
女儿家心肠,掩着柔弱,佯装坚强。只觉今夜难眠成寐,幻兮儿重新梳妆,下楼寻热闹,缓开心中之郁。
恰巧易坤泽早一会儿已落座在楼下靠柱处,桌上一盅清酒,几碟小菜,独坐复小酌,幻兮儿想来无事,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感谢易坤泽白天的救命之恩,随即前往柜台,端来一瓶上好的“百花酿”。
见易坤泽置下畅饮一空的酒杯,幻兮儿趁着空儿,往他的杯中轻斟“百花酿”,易坤泽也不阻拦,任凭酒水轻缓落杯,听得水滴声响青脆,尚未斟满,酒醇得溢满花香味,倒也新鲜醉人。
“试试。”幻兮儿信心倍足邀饮。
易坤泽端起酒杯,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酒水,即张口痛快饮尽,立于旁侧的幻兮儿愈加阻止,却也不及他畅饮之速,只好撤下自己劝阻的手。一杯饮空,幻兮儿紧张地盯看着易坤泽的脸,关切道:“你还好吗?”
易坤泽舌尖味蕾宛若百蜜浇灌般,香醉得麻舌,恍惚间竟有了丝丝醉意,将刚才自己的轻视劲儿全部击溃,为了不出洋相,易坤泽强装淡定,从脸上挤出几痕僵硬的笑,“也不过如此。”
如此反应的倒也少见,幻兮儿甚觉神奇,对着易坤泽连连称赞:“恩人好酒量!这百花烘醅的酒看似徒有光鲜外表,实则后劲十足,平时小斟小酌自是不碍事,但若恩人这般豪饮的,几乎立倒。”幻兮儿越讲越乐道,惨坏了一直把持着自己的易坤泽,他冷冷地从嘴缝中脱出一个“哦”字,“这百花酿虽是平时姐妹们专门对付难缠客人的手段,但酒料却也珍贵……”
幻兮儿似洒了脱般,滔滔不绝,易坤泽更是焦躁得烦闷,左右环顾,寻不到适宜的缘由可以岔开幻兮儿的注意力,而酒劲愈加强劲,浑身火烧火燎,额上的汗珠更是渗得厉害,强撑不过,易坤泽只好戳其痛处:“白天入门时,那怀中抱得美人的男子,是谁啊?”
难得忘怀些许时候,又被提及,幻兮儿怔住,话似卡在喉咙,并不答语,易坤泽趁机运内力逼出酒气,幻兮儿则毫不迟疑地端起桌上酒杯,为自己满斟一杯“百花酿”,半掀面纱,举杯欲饮时,易坤泽夺下酒杯,劝道:“这酒不适合你喝。”
幻兮儿悲极,哀叹道:“恐怕是我自己不适合这世间的所有吧。”
眼中流露出的悲戚不免让人动容,易坤泽也不再多言,任幻兮儿酌醉一场。
也许烈酒灼心,麻醉愁绪,能让自己好过些,不必追问自己是谁?也不必整日面对恐惧,更不必触动凡心之时,独自哀伤。易坤泽看着幻兮儿一杯杯烈酒下肚,不免有几分愧疚。
眼尖的莫飞恰逢上楼,居高面下居然看到幻兮儿醉酒得满脸通红,还一杯杯直饮,急得忘乎自己扭头便要下楼,碰巧撞上刚出房门的逍遥馆馆主,“毛毛躁躁的要做什么?”
“不……不是…。”莫飞急得结巴,索性一把抓着逍遥馆馆主的衣袖,将他拉到扶栏边,直指楼下幻兮儿的方向,“哎呀,少爷您看。”逍遥馆馆主一眼认出已醉倒的幻兮儿,急冲冲下楼。
桌上盛有“百花酿”的酒壶已空尽,斜倒一旁,幻兮儿早已醉倒,侧趴在酒桌上,易坤泽轻手将幻兮儿握在手中的空酒杯放下,却看到幻兮儿眼角泪花垂落得可怜,想要伸手为她拭去眼泪,当即却被逍遥馆馆主握住手腕,易坤泽正眼相对。
“不劳志士。”逍遥馆馆主直言,随即放开易坤泽的手,直接抱起幻兮儿上楼。
醉醺醺的幻兮儿似醒非醒,两眼微睁,一阵醉笑,尔后,又将头倾在逍遥馆馆主的怀中蹭了蹭,“真好!”闭上眼露出一脸满足的笑意。逍遥馆馆主暖在心头,更是紧抱了幻兮儿。
消停了几步子,刚进房间,幻兮儿揽在逍遥馆馆主脖上的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微醺的眼突然盈满泪花,伸手来回触摸了逍遥馆馆主的面具,“你为什么夺了我的心,还要闯进我的梦里?闹得我这般不心安。”
听着幻兮儿酒后吐的真言,逍遥馆馆主既惊又喜,他小心翼翼地将幻兮儿放在床上,盖好被褥,自己则靠床沿坐下,心疼不已,将手抚在幻兮儿哭花的脸庞上为她拭泪,突然幻兮儿握住他的手,紧贴自己的脸庞,“不要……不要丢下我……”
“乖,兮儿,我在呢,我不走,安心地睡吧。”逍遥馆馆主疼惜醉得一塌糊涂的幻兮儿,轻声细语地哄着,待她安然入睡后,他竟悔恨起自己先前狠拒救姬娘的事,解下自己的面具,往幻兮儿的额上深情一吻,嗔怪着:“真傻。”
翠妈妈轻叩门扉,逍遥馆馆主立即佩戴好面具,并示意她将热水盆端至玉锦屏风架下,再轻声吩咐备碗醒酒汤来,自己则亲手拧起湿毛巾在幻兮儿额上擦拭,酒气浓浑,即使大醉得不省人事,幻兮儿脸上还是隐约现着丝许的难熬,逍遥馆馆主只好反复拧湿毛巾悉心照料着,刚好毛巾落于脸颊时,小指尖触碰到幻兮儿掩在脖上的绸绢,担忧缠得难受,逍遥馆馆主一手微扶着幻兮儿的头,一手绕着绸绢,解到脖侧时,那发簪刺伤的旧疤旁处竟新添了刀尖口大小的伤,脖上血迹是新处理过的痕迹。逍遥馆馆主猛然晃过神来,幻兮儿夜深时一脸倦容地回到醉花楼,自己竟毫无问及缘由。
埋怨了一会儿,逍遥馆馆主决定揪个缘由,遂走到玉锦屏风架前,拿下披在架上的外衣裳,果然衣领口渗了点点血迹,掀起衣角往上一扬,外衣裳上沾着的尘埃零落而下,一丝杂草根也尤为活泼地掉落在地。
这时,翠妈妈恰好备来醒酒汤,刚踏入房门尘埃就迎面扑来,赶紧用手挡着碗侧身护着汤,逍遥馆馆主放下衣裳,边端过翠妈妈手中的醒酒汤,边说道:“翠妈妈,劳烦告知莫飞来房中一下。”
“好的,馆主”翠妈妈一边应允一边拾缀起刚才馆主放下的外衣裳。
“那你先去歇息吧,兮儿我照看着。”逍遥馆馆主决然今晚是不离开了。
翠妈妈心知肚明,从幻兮儿大醉那刻起,逍遥馆馆主片刻不离身,照顾得相当仔细,她自然是放心不过,简单应允后,就轻手要将外衣裳重新放回屏架上,刚要平摊齐整时,衣裳上的血迹一下就烙进眼里,“这……这怎么了?这孩子是不是又受伤了?”翠妈妈慌忙跑到逍遥馆馆主跟前,“不是给郭家老太太弹曲去了,怎么就伤到了呢?”翠妈妈急红眼眶,急切地询问着。
“翠妈妈,你先冷静安下心来,一切交给我。”逍遥馆馆主安慰道。
翠妈妈知道逍遥馆馆主的为人说一不二,答应的事定会处理妥善了,心虽不舍但不再纠结,先行退出房门。
也就是给幻兮儿喂碗汤药的功夫,莫飞已到房中。
“都准备好了吗?”逍遥馆馆主问道。
莫飞见少爷摆上正经脸,尤为认真地许诺着:“一切准备就绪。”
逍遥馆馆主轻柔地撵齐幻兮儿的被角,言语道:“是时候会会了。”
然而,由醉花楼回府的郭家大小姐却在府中闺阁大发雷霆,摔砸杯瓶,扯着嗓子嘶嚷着手下:“滚!一群办事不利的蠢货!”
一声聒噪后,夜,似乎又归于表面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