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大月王朝北地,谯郡楚县李家庄。
“李莫风,快起来吃饭。”“我都说了我不饿不想吃,你怎么还来叫我,你烦不烦啊!”
“哎!你以为我多想叫你啊!要不是娘说你不过去,我不能吃饭,我才不想一趟趟的跑过来叫你。”“你到底起不起,不要逼我把被子掀起来,到时候你就…哼哼。”
“起来了起来了,我跟你讲李摸鱼,你要是敢掀我被子,我就打屎你。”一个七八岁,绑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被子中伸出一个小拳头,探出头,对站在床旁边的少年晃了晃,然后不情不愿的从暖和的被窝中,慢慢的钻了出来。
少年见少女起了床,便扭头出门向厨房走去,边走边喊到:“娘,李莫风疯了,她要打屎我。”
厨房中,一对夫妻听到少年的话后,无奈相视一笑。
擦了擦有些湿的手,妻子将锅里煮熟的饺子捞了出来,慢慢放到了早已摆好的碗中,一旁的丈夫,端起其中一碗,放到了锅炉旁边。锅炉旁放着一副画像,画中是一和眉善目,脸带富贵的白胡子老者。
走进厨房的少年,瞧见这一幕,说道,“爹,你又在给灶王爷上供啊,你跟我说,他会吃饺子,可是我年年都只看到饺子,放在锅炉旁边落灰,然后就要把饺子喂给旁边蒋大爷家的狗,多浪费啊,还不如让我把它吃了。”
“还吃呢!看你胖的,走两步路都累,再长肉以后过年还怎么做新衣服?”孩子的母亲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胖胖的少年圆滚滚的脸蛋,板着脸说道。
“你娘说的对,再吃你就赘的长不高了。而且给灶王爷上供是为了图个吉利,保佑我们今年锅里有饭,灶里有火。要是不拿饺子去上供,以后灶王爷让我们没饭吃怎么办?”孩子的父亲停下手中动作,看着少年,严肃的说道。
男孩听完后,好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低着头没有说话,夫妻两人见状,也没有再讲些什么,只让男孩把盛好的饺子端到厅堂,准备吃年夜饭。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坐在厅堂里面,看着天上从傍晚开始,就一直没停过雪花,夫妻二人放下碗筷,讨论着今年的麦子应该会有个不错的收成了,到时候能给孩子多做几套新衣服。
说着,说着,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鞭炮声响,父亲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两个孩子说道:“林庄好像有个大户人家买了好多烟花,你们想不想去看?”
“不去,外面太冷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说道。父亲笑了笑,“你们两个真是懒,这烟花可不是年年都能看到的,我和你娘当初还是在成亲的时候,才看到过一次,现在叫你们去,你们竟然不想去,这世道……”
“有什么好看的?”男孩嘟囔了一句。“既然莫风你不想去,那就让你娘照顾你睡觉吧。不过莫语你必须跟我一起去”,许是听到了男孩的话,父亲看着男孩,面无表情地说道。
“爹,凭什么啊!我也冷,我也是个小孩,我也想睡觉”男孩不服气的说着,然后裹紧了衣服,打了个哈欠。
看着面前少年的表演,父亲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慢慢吃着碗里的饺子。少年见自己的表演没有什么作用,便把碗里的饺子快速的扒完,鼓着嘴巴,气愤的把筷子放在碗上,把头扭向一边,活像一只呱呱叫的大青蛙。
父亲吃的很慢,在他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吃完后,一旁的早就准备好衣服的母亲,将父子俩的衣服递了过来,少年本来还想反抗一下,准备不穿衣服,以此来表示自己坚定的决心,结果扭头就看到父亲的眼神,顿时怂了下来,乖乖的把衣服穿了上去。
穿好衣服,父子两人向门外走去,走在后面的少年,回头准备把大门关起来,却看见跟在他身后的少女,拉了下眼皮,做了个鬼脸,然后一蹦一跳的进了厨房。
看着少女的背影,少年心中刚刚熄灭的“怒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砰”的一声把门重重的关了起来,然后小跑向前方的父亲。
大年初一丑时,雪下的慢慢小了,但是路上的积雪却已经很深了,每走一步都要留下一个大脚印坑。
看了一眼天上飘着的雪花,一阵寒风突然吹过一位父亲身旁,这个父亲看着不远处接连升起的“银花”,悄悄裹紧了身上的厚重衣服。
旁边一个肥嘟嘟的少年,看见了这一幕,喊道:“爹,您是不是冷啊。可是您刚才出来的时候,不是说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惧风寒的吗?”
少年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个板栗,他赶忙捂住头顶,闭上了嘴巴。
一旁的父亲,不动声色的又裹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说道:“你爹我是怕冷的人吗?我天天在地里干活,有那么好的身体,都没生过病,再说了比这更冷的天我都过过,怎么会怕这么一点小风?我只是想把身上的衣服整理一番,虽然我在学堂没怎么好好念过书,但是正衣冠什么的道理,您爹我还是懂得的。”
少年撇了撇嘴,敷衍的说道:“爹,您好厉害啊。正衣冠都知道,我们先生都没教过我们这个。”父亲昂起头,哼了一声,眉目中满是得意。
片刻后,烟花已然放尽,周围观看烟花的人也三两成群的慢慢离去。一条雪白的田间小道上,一个灯笼照亮着两个人回家的路。
起初两人只是默默的向前走着,然后父亲样的人想起了什么,于是对着一旁的儿子问道:“莫雨啊,刚才那个苏家秀才作了一首诗,你听见没有啊?好像是什么‘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虽说你爹我也上过学堂,好像都听过这些字,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能用这几个字写出诗来,怪不得人家能考上秀才,文采就是不一样,你说是吧。”
少年听着父亲言语中,对别人家孩子不加掩盖的赞扬之情,想要提出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装作一脸正气的说道:“雕虫小技而已,吾辈不屑为之”,说完便甩了甩并没有的袖子,大踏步的向前走去,仿佛宿学旧儒遇到目不识丁之人,不屑与之为伍一样。
只是这位宿学旧儒未走两步,便因未看清脚下而摔倒在地,一身褐衣上沾满了是白雪,嘴边还有一些麦叶,看起来显得十分滑稽。
见到自己的儿子摔倒在地,父亲赶忙放下灯笼去扶,只是他一边在扶,还一边在嘴边念道:“哎呀,摔疼了吧!你说你走这么快干嘛?多大个人了脚底下也不稳,白吃这么多肉了。”
儿子自知理亏,虽然看见了父亲嘴角那毫无掩饰的笑意,但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老老实实的看着父亲,帮自己拍打衣服上的雪泥。
父亲看了看儿子身上没法再拍下的泥迹,叹了口气说道:“等回去让你娘给你擦一下吧,走路小心点不要再着急了。”
少年应了下来,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灯笼,牵着父亲的手,向前继续走去。冷月当头,少年问道:“爹,这么冷的天您为什么非要跑到那里看烟火呢?在我们家门口也能看到吧?”
“你天天就知道呆在家,男子汉大丈夫,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看你书没看多少,路在不多走点怎么行呢?”父亲对少年教育道。
“况且你明年就要去考科举了,考中了当然好,以后可以去徽州府继续考,要是你考不中呢?不是就要回家种田,娶老婆生孩子了吗?”父亲摸了摸少年的头,看着身边的麦田。
“爹,您这想的太远了吧,我科举还没去考呢,您就知道我过不了。再说科举又没有岁数限制,要是想考,您都可以去考,至于考不考的过,那就是两说了。”少年说着,憨笑了两声。
“你个小兔崽子,还看不起你爹我。想当年你爹我刚看见你娘的时候,可是才如泉涌,写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好诗,这才把你娘给娶到手,要不然你姥爷怎么会舍得把他宝贝女儿嫁给我!”
少年看着父亲咧着的嘴角,好像已经回想起,年少之时的春花秋月之景:彼时,一个健壮的少年下田回家的时候,看见一个陌生姑娘站在路边,看她手里拎着竹筐,两眼茫然,不知往哪去,许是来找人,迷了路。
路边少女,突然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少年,扛着锄头,脸上沾着些许黄泥,腰间还别着一把大蒲扇,样子十分滑稽,不由得抬起袖子捂住嘴,轻笑了起来。
少年见少女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但他也不由自主的笑了,想起书里才子佳人相遇的场景,他便一边笑,一边拿下腰间的大蒲扇,边摇边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模样,若不是他身着粗麻布衣,便好像那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般了。
少年看着自己的父亲,久久沉溺于年少往事,而天气寒冷又不能久留此地,只得干咳一声将其“唤醒”,父亲”醒来”好似意识到什么,便也干咳了一声,甩了甩手臂向前走去。
后面匆忙跟上的少年,并没有看到自己的父亲,那像黄土地一样的脸上,多出了一些豆蔻少女才有的羞涩。
“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诗经里面的诗,怎么会是您写的呢?您是不是记错了啊?”少年追上父亲,装作不懂的问道。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记错,我只是用它来考考你,看看你在学堂有没有好好学。”父亲提高音量说道。
“这样啊!对了,爹,那我们去看烟花跟我考不中娶媳妇有什么关系啊?”少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父亲,自己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这你都不懂,真是枉费这些年你读的圣贤书,也不知道你天天在学堂学到了什么。”
父亲用不争气的眼神看着儿子,对着儿子问道:“我问你,你刚才看烟花时有没有注意四周的人群?”
“四周人群?没有啊,我刚才一直在看烟花火,对了,爹您别说那烟花还真的挺好看,比我想的好看多了!”少年哈了口气,感概的说道。
“就知道看烟花,也不知道看看四周的人,多观察一下!幸亏你爹我有百步穿杨的眼神,轻轻松松的就把刚才看烟花的人都观察了一遍。我跟你讲,首先你要知道,这烟花在我们这可是稀罕物,能看到可是不容易啊!然后,这么稀罕的东西,想看的人肯定很多,而且要拖家带口出来看啊”
”对了,我注意到一个同道中人,他也带着儿子在那观察周围的人,我和那个人视线交汇第一次时,我就看出他们是我们此行最大的敌人。本来对于你的婚姻大事,我本应该和他做过一场,胜者王,败者寇。但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想破坏这么美丽的烟花盛会,所以我们视线又交流了第二次,以放烟花地方为界,他据烟花南,我占烟花北,两者互不越界,就这样你的婚姻大事才能定下来,真是凶险呢。”
父亲想了想,感觉好像说的差不多了,摸着他胡子拉碴的下巴,笑得十分得意。“爹,您这戏也太多了吧。你不应该种田,应该去写传奇小说。”少年在心中腹诽了两句。
“爹,您好厉害。原来刚才您做了这么多的事,但是您还没讲您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啊!”少年敷衍的夸奖了父亲一句,然后继续追问父亲观察的用意。
“哎,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都讲到这份上了,你还想不到?我刚才讲有人群里有拖家带口出来的吧,那么我就看那些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一家人里有没有闺女,这是最容易看到的。难一点的就是那种一个人看的,你不知道他不是光棍,还是家里有闺女,但是没出来,所以这个时候就不能光看了,还要用到嘴,要走到他身边去跟他聊天,旁敲侧击的问一下家里情况,这样就清楚了。其实还有许多东西,跟你讲就细了。总之读书不能读死书,要活学活用懂了吧!”
“您的观察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打死我也想不到您还有这种操作。那您忙了这么半天有什么成果吗?”
“肯定是要有的啊,要不然这么冷的天,你爹我吃饱了撑出来啊!”说完,父亲打了个喷嚏,然后裹了下衣服,接着说道:“我打探的成果都记在怀里的纸上了,回头我跟你娘商量一下,找人看看这些家哪个姑娘好,准备一下就可以上门去提亲了。
少年听后急忙道:“爹,您这也太急了吧!我今年才刚十岁。”“十岁怎么了,你爹我当年也是十几岁就娶了你娘,然后不就有了你吗?”
“那您当年是多大娶得我娘啊!”
“多大?那个……我忘了,你不要管我多大,反正等我和你娘商量好再告诉你,再说我们又不是让你明天就娶老婆,而且你想娶人家姑娘,人家姑娘还不一定看的上你。”
少年听后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哼”了一身,停下脚步不愿继续走了。父亲看着儿子气鼓鼓的圆脸,大笑了起来,对着生气不愿继续走路的儿子说道:“看到前面亮的地方吗?那应该是你娘在等着我们了,我们两个一会比赛,谁后到那里,谁明天就要刷碗,怎么样?”
少年听到不要刷碗,十分心动,但又似乎有一些顾忌,没有迈开步子。父亲看出了少年的想法,说道:“五天的碗怎么样?而且我还让你先跑一会,你喊跑我才开始跑怎么样?”
“好!”,话音刚落,就看见少年像风一样向前跑去,还不时回头看着父亲与自己的距离,直到好似确定父亲与自己的距离,已经相差很远时,少年停下来大喘气的然后对父亲喊道:“好,好~了。”然后向着前方灯笼的光继续跑去。
后面站着的父亲听见少年的喊叫,并没有急忙追上去,而是笑了笑,嘴里说了一句:“小伙子还是年轻啊!你爹我以前可是庄里面有名的追猪能手,长那么大,还没有能跑过我的猪!”
父亲捡起少年刚才放在地上的灯笼,扛在肩上向前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有一对被李家庄中年追猪能手视为大敌的父子,走在一条同样雪白的小路上,一个父亲样的人对他的儿子讲述自己如何用单薄的身躯与不屈不折、坚韧顽强的精神,同一个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杀猪屠夫样的人做斗争,凭借着自己的锐利目光,与他订立了君子盟约,划定烟花之界,然后又经过多方打听,最后为儿子找到好姻缘的经历。
那位父亲讲述完经历后向北方看了一眼,感慨道:“大敌啊。”
至于那位大敌,许是年纪大了,抓猪失败的他,走在最后,将自家朝南的大门缓缓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