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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耍赖

近日,有胡商途经北邙山,为讨好晋王,献上了几名胡姬,晋王整夜作乐,第二日清晨才回府。

回府时经过花园,卿卿已经开始修剪花草,他先是视而不见,又返回道:“可是我王府寒酸亏待了你?来来回回就两件破衣服。”

卿卿跪下,垂首回答:“回王爷,这两件都是卿卿的新衣,能在王府有一份差事,又有新衣服穿,是福气。”

“本王可不喜欢说谎的姑娘。”

卿卿只说了一句谎,那就是这并不是她的福气。

她的的确确喜欢自己身上的新衣,也喜欢这里的软榻。

“卿卿没有撒谎。”她辩解,声音有些急迫。但她生就一副好嗓,听在晋王耳里,有点娇嗔的意味。

晋王俯下身来,拍拍她的脸颊:“你若再这般勾引本王,本王可就忍不住将你吃了。”

卿卿哪里知道他说的吃是什么意思,以为他真的要将自己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烹煮了吃。

晋王书房里的窗正对着花园的方向,卿卿在花园劳作时的模样都落在了他眼底。

那身影远远瞧去,越发娉婷。

他拆了从永安府太子处寄来的信,扫了几行,便扔向一旁。

郑永下午过来时,那小女奴已经不在了。

晋王负手立在窗前,望向远方的池塘,荷花已经枯了,但荷叶依然蓊郁。

“兄长在信上斥我无慈悲心……郑永,你倒是说说看,本王为何要对那些牲畜一般的奴隶有慈悲心?”

郑永沉默,晋王便静静地等他答复。

许久之后,郑永道:“七爷,属下亦是祁人,北邙山的囚奴皆是属下同胞。属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晋王冷笑一声:“是啊,你们都是祁人……都是受害者,都有慈悲心,只本王一个恶人。”

“王爷,属下绝非此意……”

“你若有别的意思,本王还会留你至今?下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

郑永走了约半个时辰,晌午的太阳落下了,那道素净的身影又出现在花园里。

晋王双目冷冽,盯着那个身影,伸出食指在半空中徐徐描绘那个身影。

卿卿因将花草照理得好,得了半天假,她兴致勃勃地将自己在王府里攒下的好玩意儿都拿出来——小木锹、一对华伶不要的琉璃珠子,还有潘姐赏的点心……她包好这些,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人拦了去。

她童年时从未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蓝蓝却连认识这些东西的机会都没有。

她知会掌院人过后,怀着归家的喜悦,踏上前往战俘营的路。

可还未过前院,她就被拦住了。

拦下她的是两个侍卫,她见过,是晋王身边的人。

她道:“侍卫大哥,今日我是得了假的……是王爷准许过的。”

一个侍卫将她的行囊抢到一旁,无情地说:“王爷要下棋,缺个对手。”

而另一个侍卫,直接把她押解到晋王的书房里。

晋王闲适地倚在榻上,中间的小案上摆着一盘残棋,他问道:“会下棋吗?”

卿卿咬着唇,摇头。

“不能陪本王下棋,留着这双手作甚?不如砍了。”

卿卿一听,改口道:“卿卿棋艺拙劣,怕入不了王爷的眼。”

“那就是会下。过来,清理棋盘。”

卿卿心有不甘:“今日王爷准了我的假的……”

“你听错了。”

她一时愤恨,直勾勾地看着晋王:“王爷,您耍赖。”

她有时忍不住,也想求个痛快,若晋王此时一刀砍死她,她也不悔。

“嗯,本王就是耍赖,你能如何?”

卿卿知道,自己不能如何。

她认了命,前去收拾棋盘。她躬身将黑子一枚枚收起,装进棋盒。随着她身子的晃动,她脖子后面的蝴蝶胎记若隐若现。

晋王凝目以视。

终于将棋盘归于原状,卿卿跪坐在晋王对面,执白子。

晋王道:“你执黑,本王让你九子。”

卿卿下棋是和佟伯学的,她的棋艺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差。佟伯棋艺高明,她都胜过几回。

晋王棋术刁钻,卿卿却不甘示弱,一盏茶凉,胜负难分。

晋王下棋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不想陷入死局当中,他堵她逃,局势乱了起来。

“不下了。”晋王突然伸手打乱棋盘,棋子不分黑白,蹦起落到卿卿身上。

“你会骑马?”晋王又问。

卿卿点头。

“随本王去北邙山。”

晋王想一出是一出,叫人给卿卿选了匹马,命她随自己骑马去北邙山的山脚下。她正疑惑于晋王心思,却听他说:“你骑马若能赢了本王,本王就放你与你弟弟团聚。”

卿卿苦笑,自己不过是会骑马,而晋王分明是马背上长大的,自己怎么比得过他?

“若我输了呢?”

晋王骑在马背上,身形劲挺。他在断崖前勒马,竟有孤松独立的气质。

“小女奴,本王领兵打仗,即便是在必败的情况下也未曾做过会输的假设。你既然决定加入赌局,便要不遗余力地去赢。”

“那我……奴婢不和王爷赌了。”

她知道无论输赢,自己都是任人宰割的那一方。

晋王今日便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她进与退,都逃不过。

晋王掉转马头,见卿卿仍旧是一袭素衣,虽看起来低眉顺目,可一个人身上的反叛与执拗是掩饰不了的。

他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害怕和恨意,和战俘营的其他奴隶一样。

可比起别的奴隶,她身上有种不同的气质。也许是她不大像这北邙山长大的姑娘,再美的女子在这荒芜之地生活七年,也会失了灵气。而她不但没有失去灵气,还如妖精一般,鲜活又诡异地出现。

晋王骑马上了山顶,卿卿在后面跟着,他们在山顶勒马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日落于西,霞光洒在北邙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上,景色颇为壮观。

晋王勒紧缰绳下马,卿卿正犹豫着要不要也下马,只见晋王走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

卿卿下意识地向后缩,他皱着眉拽着她的脚腕把她拽下马。她尚未站稳,晋王已将她压制于他和马匹之间。

他一只腿挤进卿卿的双腿间,将她稳住。

卿卿躲避不及,被他再次含住了唇,肆意啃咬。

她有了初次不愉快的经验,这时咬紧牙关不让他的舌入内。

晋王不是没有遇到过这般倔强的女子,这种状况他应付了太多次,已是老手,恩威并施,很快就叫卿卿松开了牙关。

卿卿无力承担他的暴虐,身体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她不断瘫软向下,晋王一掌捧着她的后脑勺,逼她送上嫣唇。

她最后几乎是认命,顺从地任他吻着。

夕阳洒在她的睫毛上,如金色发光的蝶翼。

晋王吻得尽兴,捏了一把她胸前的软嫩:“战俘营的女子个个骨瘦如柴,你这处却这般丰腴,可是偷吃了?”

卿卿懵懵懂懂,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没有。”

年初有人为讨好他献上了漂亮的女奴,脸还看得过去,但身材太过干瘦,抱在怀里硌得慌,再加上他厌恶祁女,当场就把那祁女赐给了旁人,从此大家就知道他这位王爷是不碰女奴的,之后便再未敬献过女奴。

晋王讨厌祁女,由来已久。

祁朝时,祁人没少侵略边境的部落,后来几个部落融合,渐渐强大了起来,而祁朝积弱,许多祁人被掳掠去。在他们看来,祁人就和牲畜一般,可以买卖,可以交换,可以残杀。

祁朝末年,天下割裂,最后竟由一支游牧民族演变来的军队平定乱世,一统天下。

虽讽刺,但江山已定。

为稳定民心,当今皇帝推行仁德之治,宽恕那些自动归降的祁人。而那些未曾投降的,要么被集中残杀,要么与其亲眷被押解至战俘营。

卿卿的伯父孟尚是前朝大将,孟家上下被关至不同的战俘营,而许许多多的家庭和孟家一样,虽然骨肉血亲都存活于世,却断了一切音讯,此生都未必能再见上一面。

想到这些,卿卿更觉伤心。晋王用手掌拂去她脸颊上的泪,问道:“你恨我吗?”

卿卿正想摇头,晋王又说:“你不必揣测本王爱听什么话,本王只爱听实话。”

“我恨你,王爷杀我家人、辱我同胞,我如何不恨?”

晋王注视着她颤动的睫毛,寂静片刻后,突然捏住她的脖子:“既然你恨本王杀了你们祁人,那本王便要你睁眼看清楚本王是如何杀了剩余的祁人!”

战俘营方向升起浓浓黑烟,卿卿无助地看向晋王,而晋王只是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焦煳的气味甚至在山顶都闻得见。

“果然是低贱之命,就连焚烧后的气味都这么恶心。”

晋王拿着帕子,掩住口鼻。

卿卿脑中一片空白,随即跪倒在山顶,大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和佟伯是否在那里,可那漫天黑烟里,一定有她认识的人,有照顾过她的人。

从最初的震惊到接受后的悲伤,再到愤怒,卿卿的心绞痛了起来,呼吸都困难。

“霍遇,你不是人!”

她抓起地上的一把土,砸向晋王。

晋王虽是行军之人,平日却极爱干净。衣服被这小女奴弄脏,他忍了又忍,却见她发疯一般跑下山。他飞身上马追上她,将她甩到马背上。

卿卿被他桎梏在怀中,她痛苦挣扎,他实在忍不住,一掌劈下去,打晕了这不听话的小女奴。

卿卿隔日醒来,一睁眼就要去战俘营寻弟弟和佟伯,但她刚下床就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

“要闹到何时去?你再闹下去,本王就烧了整个战俘营。”

卿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充满不解,何时整个战俘营的性命都系于她身了?

“蓬头垢面的,多瞧一眼都脏了本王的眼。柳枝,把她洗干净。”

侍女上前要脱卿卿身上的衣服,卿卿挣开她:“我自己来。”

侍女为难,向晋王求助,晋王斜睨一眼柳枝,道:“她既然不喜欢你伺候,留你有何用?”

卿卿只当他又要杀人了,解释说:“卿卿命贱,受不起这等福分。”

“罢了,叫你陪穆潇时倒没看出你是个倔脾气。自己收拾完,之后随本王去战俘营走一趟。”

卿卿梳洗的时候渐渐明白,自己的身份似乎已经不是花园里的那个小园丁了。晋王送来的衣服都是上乘质地的,她许多年没见过这样柔软的料子了,这屋子也不再是她曾住的小茅屋。

晋王在门外等得不耐烦,想踹门进去瞧瞧她到底在做些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卿卿不知衣物的穿法,纠结了一阵才试探着出来。她推开门,却见晋王等在门口。

卿卿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下意识地去关门,不料晋王先她一步挤进门里,强行拖着她出来。

“跟本王耍脾气?”

卿卿不语,晋王正色道:“不许有问不答。”

马车就在王府西门候着,卿卿亦步亦趋地跟在晋王的后头。晋王先上了马车,又朝卿卿伸出手。

卿卿不大明白晋王的意思,他催促:“要本王抱你上来吗?”

卿卿将自己的手交出来,晋王拉了她一把,但他存心用力过大,她脚下不稳,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的味道清爽干净,衣服上有淡淡的熏香味,让她想起了从前哥哥身上的味道。富贵人家身上的香熏味也许就是这般清醇,令人入迷。

后来到了战俘营,那里的男人半月都洗不了一次澡,身上是浓浓的汗臭味道,在很远的地方都闻得到。

卿卿不觉又红了眼,晋王愁眉不展:“原来是个哭包!待会儿可得擦干眼泪,给爷笑脸迎人!”

卿卿到了战俘营,当其他人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时,她才明白晋王的目的。

昨日这里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残杀,而她却跟在晋王身边,穿新衣新履,戴金钗玉镯。

晋王道:“你住哪间营房?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搬进王府。”

“王爷,我们每一人的名字都是记录在册的,这样贸然离去,若有人查起……”

“这北邙山都是本王的,谁敢查?”

“可王爷之上还有太子,还有皇上……”

“卿卿,这是你的地盘,本王给你三分薄面。你若再多说一句,本王有的是办法叫你再也说不了话。”

卿卿闭口,再也不敢吱声。

看起来,晋王似乎并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而名册上她和蓝蓝的名字也不在一起,她侥幸地想,晋王应该不会发现蓝蓝在这里。

晋王不愿踏入奴隶住的地方,便在战俘营总兵的帐内喝着热茶等待。

她一路走回自己的营房,迎来的全是轻蔑的目光,低头回到自己的营房里,周姐正指使其他几个女孩子一根根捡起地上掉的头发。

看到一双锦缎面的绣花棉靴,还以为是哪个贵人,女孩们停止劳作,抬头看她,周姐朝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贱蹄子!谁叫你们停下了?没人家的好命也没人家连亲弟弟都能抛下的狠心,就别指望飞上枝头了。”

卿卿无视周姐的话,因为周姐说的不过是事实。

她蹲下身,从床底摸索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的都是弹珠、石子类的小玩意儿。她翻了翻,脸色突变,望着屋里的人:“你们谁拿了我的玉坠?”

屋里瞬时肃静,卿卿道:“我的玉坠……之前戴在身上的那一枚,不见了。”

其中一个女孩道:“就你那半块破玉,谁知是真是假,我们拿它作甚?”

又有一女孩说:“你都做贵人了,稀罕那破玉做什么?”

卿卿不打算理她们,抱着自己的木盒就往外走,她身后响起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这次周姐倒是任她们去说了——

“亏她还是孟将军的家人……真是把咱们祁人的脸都丢光了!”

“她不是被王爷送给了一个商人吗?那郑永也找她找得殷勤,谁知道她是不是都和他们睡过了!”

这么直白的话卿卿不会听不懂,她原本都要发作了,又将脾气逼了回去。

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的每一步,都是诀别。

晋王见她双手只捧着一个匣子,竟是她全部的贵重物。

卿卿突然跪下:“求王爷为我做主。”

“何事?”

“我的玉坠子被同屋的人偷了,求王爷替我主持公道。”

“既然珍贵,为何不戴在身上?”

“那是……是母亲留给我的信物。”

晋王不以为意:“我当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掉眼泪。不过身外物罢了,你若记挂,本王回去就写折子禀明陛下,叫陛下将宫中的宝贝送来几样任你挑选。”

卿卿无语,晋王这番话分明是说给别人听的。

眼尖的总兵察觉那坠子的重要性,立马道:“王爷您放心,属下一定帮姑娘找回丢失的东西。”

晋王向他投去赞赏的眼神。

战俘营里要找一件东西何其简单,只要严刑逼供,不怕人不招。

总兵将那半枚破碎的玉坠子献上,卿卿如获至宝,霍遇哂笑着看她把一个破玉坠子当宝贝,但她眼里失而复得的欢喜,令他渐渐沉下心来。

一个荒野深狱中长大的女奴,身怀绝色,却时时露出那样纯真而满怀希望的眼神,仿佛整个北邙山的春色都被她占尽,仿佛漫山的格桑,都为她一个人盛开。

回到王府后,晋王三天没有理会卿卿。卿卿见到晋王的时候心高高悬起,见不到的时候仍然是如此。

其间潘姐来了一次,笑意盈盈地恭喜她,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有日自己在门前的庭院中散步时遇到白思思,白思思阴着脸对她说:“原来也是个踩着别人往上爬的。”

这话勾起了卿卿的好奇心,她开始打探自己昏迷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何事。将听来的消息东拼西凑后,她终于拼起一个完整的经过。

原来她晕过去的那个晚上,郑永曾向晋王要过她做妾,晋王不愿给,先是怒郑永被美色所迷,又要叫人毁了她的脸,多亏了华伶和潘姐拦住。华伶连夜劝晋王,说是这样的殊色,别说这北邙山,就算回到中原又能遇到几个?

华伶知道晋王心里的那道坎——卿卿是个女奴,是前朝祁人,他宁愿杀她,也不会碰她。华伶便说,卿卿虽是前朝人,却也是孟氏亲族,是贵女出身,她重复了数遍孟将军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当初晋王与孟将军在瑞安城下对峙时分明是敌对关系,若晋王善待孟将军的侄女,传出去只是一桩美谈。

真正令霍遇下决心将女奴卿卿留在身边的,是永安府传来的消息。

太子纳了祁女为妾。

太子前脚在信中劝他以慈悲为怀,后脚又娶祁女,更为永安府流散的前祁文人修书院。

这让霍遇不解,若最终他们还是要救祁人,那当初为何要杀祁人?

不论如何,卿卿是免遭破相之灾了。他将卿卿留在身边一事,倒也不怕皇帝知道。

皇帝密函要处决多余的祁人,命他行杀戮之事,却又叫太子安抚其他祁人。

他们行事如此矛盾,他占一个祁女又如何?又不是纳她做妃,占尽美色后,扔掉便是。

卿卿不懂华伶为何要将她推向晋王身边,趁着晋王不在王府的时候,她便直接去问了。

她找上华伶的时候,华伶正在弹琵琶,她很久没听过琵琶声了,这声音对她来说陌生却又熟悉。瑞安城过节时,处处有琵琶锦瑟的欢畅声。华伶弹的是瑞安城流传的一支歌谣,这歌谣明明是很轻快的调子,卿卿却只听出了凄凉。

“卿卿,你可知王爷自见过你后,眼里全是你?”

卿卿心想,自己不是王爷,怎会知道?

“也许你不懂,美色是最直白的手段。世上男儿向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所求不过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王府之内。”

以他人色相留住晋王对自己的恩宠,卿卿不知该不该同情华伶。

卿卿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希望我不会连累你。”

卿卿夜里已经睡了,却被敲门声给惊醒,只看窗外人的影子也知道是谁了。

一开门,冲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晋王不知喝了多少酒,他走过王府三十六亭台,竟只有小女奴这里能来。

卿卿这次学乖了,虽叫他等了阵儿,但好歹穿好了衣衫。他一入门,看到这张脸,眼色幽深,忽然伸手卡住卿卿的脖子,将她按在门上。

卿卿肺里的气息越来越少,她努力挣开晋王的桎梏,却一次次徒劳无功。

在她临近窒息的那一刻,晋王松开了她。

她颓然瘫软在地上,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幻觉——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在他身边的每一刻,都似在地狱人间往返。

“伺候本王洗脚。”他如是说。

卿卿烧了热水,打在木盆里,端来伺候他。

她以前做过许多粗活,却也没像这样伺候过人,跪在晋王脚边时一时发愣。晋王将自己脚上的靴伸到她面前,她为他脱了靴。再干净的男人也免不了靴子里的汗臭味道,她却不敢嫌恶,忙为晋王脱了另一只脚上的靴袜。

晋王一双脚放到水中,便踢翻水盆,热水泼在她身上,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道:“我重新去打水。”

她正要走,手上一道蛮力将她扔上床。

卿卿浑身湿透,上身曲线显露出来,少女因不安起伏的胸脯格外引人注意,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已如一头失控的狼,她慌乱地左右挣扎,换来的却只有他更暴虐的对待。

潘姐受霍遇之命来给卿卿上药,她原本想着男人在床上的手段恶劣些没什么,但见到卿卿身上的那些红痕时,确实觉得触目惊心。

少女雪一样的肌肤上布满青紫的掐痕,单是这些地方已经如此,莫说卿卿不让她瞧的地方。

潘姐想到什么,问卿卿:“下身可有伤?”

卿卿不懂她的意思,双目发直,潘姐一看她就知是个不懂这些事的,又问:“王爷昨夜进你身子了没?”

卿卿更是不懂,她还是个女童时就进了战俘营,男女生理上的那些事没人讲给她听。

潘姐见她一脸糊涂样,生怕她是身子里受了伤又不好意思说,更仔细地问:“王爷,他有没有进去你那里?”

她指了指卿卿两腿间。

这下卿卿立马就明白了,连忙摇头:“没有的。”

潘姐见到她搓破皮的手,又闻到浓浓的皂角味,作为过来人,顿时清楚了昨天发生了什么。

卿卿死也不愿潘姐给自己身上羞于见人的地方上药,执拗地用被子捂住自己。潘姐怕她捂出病,放下药说:“我也不管你了,你别让自己受委屈就成。”

离开卿卿园子时,遇到霍遇正大步流星地朝这里走来,一想到卿卿身上那些伤,潘姐忙拦住晋王。

“王爷,姑娘昨夜许是累了,又睡下了,我方才瞧她身上的伤不少,您就体恤她这半天吧。”

“这么娇贵的身子,本王可养不起。”

“王爷您想,她小小年纪就入了营,但仍旧一身好皮子,不正是天生就是娇贵的命吗?依我看啊,这姑娘天生就是招人疼的,这不,王爷慧眼识珠,正是疼爱姑娘的人呢。”

明知潘姐这不过是奉劝的说辞,但霍遇的心里仍有一丝松快。

“罢了,就让她多睡上半天。”

自打上次夜里一番折腾,卿卿更听话了,人前人后对晋王都恭恭敬敬的,让她做什么,她都顺从,虽像个木头美人,失了魂魄,但终究有这一身皮子、这一张脸在,仍旧赏心悦目。

霍遇和几个幕僚在书房商议完事情后,唤卿卿去奉茶,她放下茶壶,正要为晋王倒茶,他竟握起她一只柔荑。她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动,霍遇竟将她五指一一舔吻过才肯放过她,叫她离开。

一出书房,卿卿就将被他吻过的手指闻了闻,全是他的口水味,恶心坏了。她跑回茶室,将手认认真真地洗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洗不掉那令她作呕的味道。

她自茶室一出门,又遇到了霍遇。卿卿的面色明显难看,霍遇抬起她柔柔弱弱的一张小脸,越看越是满意。

倾城绝色他见多了,可这是头一个让他说不出哪里好,却又移不开眼的。

“喜欢本王亲你吗?”

他的眼睛很深邃,眉眼离她极近,这样望着人的时候任何女子都承受不了。卿卿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诚实地摇头。

茶室只有一扇回纹雕花窗,阳光被割成四分五裂的模样,斑驳泻入昏室之内,地板上交错着暧昧的两道身影。

霍遇双臂圈起一方狭小空间囚住卿卿,她往后去躲,惊落了一桌的茶盏。

他迅速吻住她惊慌而微张的唇,动作连贯顺利。

也许因为午后寂静,他格外专心而温柔,贡献了最大的耐心,但卿卿能感受到的只有被侵略的屈辱感。

晋王放开那一截湿软小舌,捧住她的脑袋轻声问:“现在可喜欢上了?”

卿卿再也不敢说不喜欢,脑袋忙不迭地点着,怎料晋王又含住她的唇瓣,吸嘬出声。

这小女奴的唇似抹了蜜一样甜,只是亲个嘴儿,他已是积了一腹的欲火,恨不得在这里撕了她的衣服,占了她的身。

只是一想到他曾把她赏给穆潇,她在穆潇面前又是那般的天真烂漫,就如同一盆凉水劈头而下。

卿卿躲过了这一劫,但她心里却是做好了准备。潘姐偷偷给她送了一本册子,里头讲的是男女之事,她终于知道那日在营中听到的“张开腿”是何意。

她迟早是晋王的猎物,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卿卿想,自己终究不是什么有气节之人。

这日,霍遇趁天晴时去狩猎,猎物颇丰,却在快下山时被远处射来的一支暗箭所伤。那人箭法并不准,那伤对晋王而言不过皮肉之伤,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暗箭受伤是无法忍耐的事。他不顾腿上插着支断箭,驾马狂奔,去追放箭之人。

卿卿得知霍遇受伤时正在随潘姐学习女红,霍遇被送到屋中,传来的消息说是中了淬毒的箭,潘姐手中的针线都惊掉了,忙领着卿卿一同去晋王房里。

到了霍遇屋前,潘姐被拦在外面。卿卿因上次为华伶吸吮毒蛇毒液而被认为会医术,府中又无医术高的大夫,需去镇子里请郎中,霍遇身边的侍从便叫卿卿来应急。

可卿卿只会处理平时上山采药时可能会受的小伤,霍遇这是被兵器所伤,莫说叫她处理了,这样的伤口她见都未见过。

霍遇半倚在榻上,露出伤腿。

他见她怵在一边,斜睨她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给本王把毒吸出来?你要看着本王毒发身亡?”

卿卿为难地道:“我不会处理这种伤口……”

“像你上次给华伶吸蛇毒那样就好。”

卿卿瞥了眼他腿上的毛发,实在难以“下口”。但她又怕霍遇就此废了一条腿,跪下道:“王爷,我真的不会!您还是快些叫个郎中来吧!战俘营的佟伯,他医术高超,一定能保住您的腿的!”

“……”

最终不必霍遇下令,已有人将佟伯带来为他治伤。佟伯被带到王府后,脚镣被打开,行动终于自由。他为晋王清理伤口时,卿卿在一旁做帮手。虽受的不是重伤,但晋王拖着伤去追射箭之人,伤势被他自己给拖严重了。

佟伯最后用纱布为他包扎了伤口,嘱咐道:“虽未伤及筋骨,但也不是一两天就能痊愈的,要想避免伤口感染,还得勤换药。”

卿卿急切地问:“那毒呢?”

“老奴为王爷料理伤口,并未发现伤口有毒物感染。”

卿卿这才放心——霍遇的脾气原本就变态,若再毁一条腿,只怕所有人都得为他那条腿偿命。

霍遇斥道:“本王在沙场十余年,还怕这小伤?”

佟伯把处理伤口的法子教给了卿卿,随后就被人给带走了。她也准备告退,却听晋王问:“你与那老翁熟识?”

“佟伯会医术,战俘营里有人生病,都是他治好的,许多士兵、守卫也会找他看病,每个人都与他很熟。”

“他为何会在战俘营?”

“佟伯的儿子曾在军中任职。”

“哦……那你又是何时进去的?”

“八岁时。伯父家中人得知伯父战死的消息后,都自焚身亡,我与一位远房姑母一起被捉了进来,但第二年姑母就去了。”

“那这样算来,本王还是你的仇人,恨本王吗?”

卿卿不想回答这问题,答案很明显。

她说:“佟伯说按摩经脉可以帮助王爷早日恢复。”

霍遇眼睛一亮,心道这小女奴可真是技多不压身,处处有惊喜。

“我去找潘姐,让她派个会按摩的丫鬟来吧。”

“……卿卿?”

“王爷……”

霍遇捉住她的手,摁到自己受伤的小腿上:“不会的话,现在就学,本王给你练习用。”

按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力道过了或少了,都没什么好的效果。

卿卿力道小,纤纤十指摁在他小腿硬邦邦的肌肉上,如同挠痒痒一般,只是她手指冰凉,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叫人想要拥有更多。

霍遇随手拿起床头的书本消遣。他不叫停,卿卿一双小手按得酸痛也得给他揉捏。

她垂眸颔首,霍遇时不时看向她脖颈上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问道:“你脖子上的蝴蝶是怎么回事?”

“小的时候调皮,从树上摔下来留了疤,母亲说女孩子留疤不好看,就找人给我文了这只蝴蝶。”

“倒是好看,你们祁人的心思果真细腻。”

卿卿不知他这话是夸是损,也没放进心里去。

霍遇支起上身,伸手去摩挲那只蝴蝶。

卿卿跪在地上,任他以目光端详或是以手指抚触她脖子上的蝴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非留疤实在难看,卿卿的母亲也不会在自己女儿脖子上文一只蝴蝶。

文过身的人都知道那种疼痛,霍遇怜爱了起来,那样小小的女孩,要忍多大的痛苦?

“那日你昏迷,郑永曾向本王讨过你。”

“我知道的,潘姐告诉我了。”

“若本王将选择权交给你,你会如何抉择?”

卿卿停下给他捏腿的手,抬头诚挚地面对他:“虽然我想离开战俘营,但身为不祥之人,又是戴罪之身,我只会给身边人添麻烦。”

霍遇心里略有诧异,同族的女孩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哪知道这么多的事?什么祥与不祥的,在他看来,八成是这小女奴的幌子。

她说不愿给郑永带去麻烦,何尝不是在提醒他。

卿卿见霍遇的眼光越发深邃,便躲开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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