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与辰国交界之处,黄沙漫天,寒风呼啸,连夜色都隐匿在这黄沙之后,难觅踪迹。归茉立于风沙之中,看着眼前一身煞气的男子——君凛周身万物都好似静止一般,不见狂风乱舞,不见黄沙弥漫,眉目冷冽,一身皆是森然的杀意,向她扑面而来。
“你究竟是谁?”归茉拔出腰间的弯刀横在身前,做出防备的样子,道:“你是华国人?”
君凛神情是这般冰冷,只是一眼便让归茉如坠冰窟。可他抱着倪叶叶的手是那般温柔,明知怀中的女子已经昏了过去,他还是小心托着她的腰,将她揽在胸前,小心地擦拭着她唇角的鲜血。
脉象杂乱,毒素难辨,这样的情况在君凛掌控范围之内,耐心也在倪叶叶昏过去之后彻底告罄。
君凛寒眸不动,如冰雪一般的容颜上笼罩着一层骇人的寒气,浑身皆是森然的杀意。
“杀了吧。”
既然被发现了,这归茉也就失去了用处,留之无用不如杀了。
君凛如此随意的话,如同评价今日天气一般,毫无起伏。话音一落,归尘等人不再伪装,拔剑而上,这归茉的士兵比之那些黑衣人还差了一些火候。
君凛听着兵刃碰撞之声,手掌覆在倪叶叶的后背处,精纯的内力滚滚流入倪叶叶体内,然而这一切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悄无声息,掀不起丝毫波澜。
怎么会……他眉头紧锁,真想摇醒这毫不负责昏过去的女子,问问她究竟是不是犯了蠢,竟愿意被人下了这般毒药?
而昏过去的倪叶叶自然是不知道君凛一番心里活动,她在做一场梦,梦到了上一世的自己。华国举兵进犯,她身为死囚理所当然成了人肉城墙,日日厮杀之后换来的是倪叶叶苟延残喘。
好不容易出了那深渊牢狱,倪叶叶在战场上获得了久违的自由,人命轻贱如同草芥,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手中斩杀的人的模样,只是凭着本能去杀戮,一身浴血,鲜血的味道不再刺鼻,甚至有了一丝芬芳,让她骨子里的血液沸腾起来,手中的刀挥舞的更快。
后来战事如何……谁知道呢?倪叶叶甚至记不清她是如何走出那战场的,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河中,任由河水把自己冲向远处。最后她停在了一个小村落里,有个老汉心见她可怜,给了她半个馒头果腹。
这是倪叶叶出了监狱之后吃到的第一样东西,放馊了的半个馒头。这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能有吃的就不错了。
她一身破烂,遭人唾骂,每日里漫无目的游走着,也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归途何方,只想等着蛊毒发作夺了她的性命,让她身归天地。
相思断人肠每发作一次,倪叶叶就告诉自己,昔日倪烨能忍下的痛苦,她亦是能承受。就这般,她一路游走,在一次蛊毒发作昏倒路边之后,遇到了北堂迟遇。
那时倪叶叶已经乞讨很久,北堂迟遇不是第一个给她葱油饼的人,却是唯一一个挑着她下巴,观摩她面容的人。不再是把她当做路边的野狗,令人嫌恶的乞丐,而是当做人一般审视。
他道:“姑娘,我看你骨骼惊奇,十分适合修武,老汉看你将来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她蛊毒缠身,不知何时就会喂了那万千蛊虫,又何来大富大贵之命?倪叶叶嗤笑,北堂迟遇随即又认真地说道:“老汉看面相从无出错,你要是不信,不如跟在老汉身旁做些有趣的事情。”
北堂迟遇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唇边还挂着暧昧的笑容,倪叶叶听到了旁边乞丐的嘲讽之声,说的尽是一些腌臜之语。倪叶叶呆呆看着北堂迟遇,眸子里都是涣散无光,有几分呆傻,痴痴问道:“你愿意带我回家……”
他沉思片刻,笑道:“如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自然是该带回家好好疼爱着。”
家……这个字眼一出,刺得倪叶叶心口发疼,就连蛊毒发作都未必有这般疼痛。那人伸出了手,干净的手掌上不满细纹,命运线杂乱到分辨不清,她却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跟着这人走了。
倪叶叶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上一世的自己是如何被北堂迟遇这个糟老头子骗回家中,换洗干净,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满眼依赖地跟在他身旁。
他做饭,倪叶叶就去洗菜;他要沐浴,她就去打水;他要收徒弟,她便豁出一切去达成他的要求……那个时候的倪叶叶眼中有着此时不曾有过的光彩,心中仅剩的一丝明媚全部留在了这一刻。
北堂迟遇是第一个对她说“家”的人,倪叶叶便心甘情愿跟他走了。她是依赖,却也不是蠢笨,那人心思不在她身上,她亦是看得出来。只是那是她仅剩的一丝明媚,犹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只求那些虚假的温暖……
倪叶叶跟着北堂迟遇走南闯北,做过铁匠,演过戏子,入过青楼,进了赌坊,还在街头卖过艺……天下间的职业她演了一半,仍是入不了这人的眼。可她还是不愿醒来,就算知道这人每日往她的饭菜中下药,也是笑着吃下……
卑微到尘埃里又有何用?无权无势人终究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倪叶叶冷眼看着那时的她满心喜悦,吃下有毒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