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叶叶这一句话说得极为艰涩，仿佛有人捏住她的喉咙，她连呼吸都显得困难。只是短短一句话，她说完情绪完全到了不能抑制的地步。
她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抬手按住桌子，手指收紧，紧紧抓住了锦绣桌布。
倪叶叶想起了倪烨？君凛见倪叶叶面露痛苦，心中不忍，就连她被长剑贯穿，喂下蛊毒都从未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现在却因他的几句话而伤心欲绝。
那一瞬间君凛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让人厌恶的事情。他花了一天来研究男女之间的情爱，想看清他对倪叶叶，倪叶叶对他究竟是何种心思。
凤栖亭设宴，本该是花前月下之事，只因他一时玩心打起弄成了这个模样。他起身伸出手，想要安慰倪叶叶。
君凛的手方才从案桌之上移开，下一刻倪叶叶身子失控向一侧倒去，连带着扯下桌布，一桌酒菜随着桌布往倪叶叶那一侧尽数倾倒，眼看就要尽数砸到倪叶叶身上。
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倪叶叶茫然看着要落下来的酒菜，忘了闪躲，眸子中光芒黯淡下来，宝石失了颜色，万物褪色。
君凛情急之下挥出一掌，莫说是酒菜，就连桌子都被君凛一掌掀飞出去。
倪叶叶抓着桌布的手还未松开，人被掌风拉扯着起身，下一刻君凛的手就扣在了倪叶叶的手腕之上，用力一扯把她扯入怀中。他另一只手弹出一片金叶子，把桌布割裂开来。
他动作极快，倪叶叶几乎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人就落入了君凛的怀抱中。他身上气息很特别，清列如泉，龙涎香悠长，一点点钻入倪叶叶鼻子里。
这个人，是君凛啊，是那个小王八蛋太子，是上一世险些把她坑死的人。那样一个人，也会有感情吗？也会把人揽入怀中吗？
倪叶叶心中恐惧被这个念头冲淡开来，她低声道：“殿下……”
君凛一手环住倪叶叶肩膀，一手扣在倪叶叶的腰上。他微微垂眸，鼻尖微动，尽是倪叶叶的气息，是这个女子的气息。他从未想过一日要给何人安慰，他亦是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唯独他对上倪叶叶眸子的那一刻，会心中有一处莫名刺痛，似乎只要眼前这个女子一流露出哀伤的神色，他就会觉得不舒服，莫名的疼痛和不安。
该如何开口才能抚平她的紧蹙的眉头？又该如何问才不会再次伤了她？这些君凛都没有答案，他只能在听到倪叶叶唤他的时候，答道：“孤在。”
他就在她身边，可以把她圈在怀里。如果她想要，他或许可以给她一个依靠。君凛这么想着，缓缓开口问道：“你都知道了？”
大将军倪烨边陲战败，他一世战功赫赫，身上有多少战功就有多少敌国的人命。累累白骨堆积起来的战功，皆是华国的血海深仇。
倪烨边境战败，尸身不知所踪。据在华国探子汇报，倪烨的尸身被华国人绑在马上一路拖回华国帝都，全身早已血肉模糊。那华国将军为了彰显自己的军威，把倪烨尸身悬挂在城墙之上，至今未曾放下。
大将军死了连尸骨都保不住，这是姜国皇室的丑闻，不允许传开。老皇帝早就对倪家产生了戒心，不去索要尸身也在君凛猜测范围内。
只有这倪叶叶……倪烨有一对儿孪生儿女。嫡长女取名为“叶”，与他的字“页”同音，足以见到他对倪叶叶的重视。倪叶叶自知道倪烨死后，所做的一切滴水不漏……
这让君凛几乎忘了，惨死的那个人是倪叶叶的亲生父亲。他想到这件事，几乎就开口道：“我以为，你不会难过……”
不会难过吗？倪叶叶也以为自己不会难过。她甚至还没有交见到倪烨，对于他的记忆太过久远。不过是那人死的太过惨烈，让她一生难忘。
倪烨的死对倪叶叶来说，就像得知一个死人再次死了一遍的消息，感触十分微小。然而这一点微小的疼痛被君凛的话一点点放大，以前在牢狱中还有倪烨作伴，疼痛显得微乎其微……
“我也以为我不会难过。”倪叶叶推了君凛一下，君凛手微微松开，她稍稍推开些，缓缓说道：“难过是最是无用的事。死人不能复生，生者只会愈发痛苦。”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有感慨也没有痛苦，如同平静地陈述事实。
“刑罚苛刻，这一刻我倒是希望他真的死了。死在战场上，一刀毙命，再无生机。这样也好过牢狱煎熬，受人折辱……”倪叶叶微微一笑，眸中似乎有东西落下，落到她唇边，咸的苦涩的。
“他一生太过骄傲，还是莫要让他受这些折辱，一个痛快解脱了的好。”
倪烨征战一生，纵然死也该死在保家卫国上。对于他来说，这才是一个军人的最终宿命，而不是苟延残喘陷入权力的争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