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冬风渐渐小了,怕是终于要结束了吧。
翌日清晨,秦朗生把那块令牌放到慕戴龄手心里时,慕戴龄抬起眸子,遇见了秦朗生一双含了盈盈笑意的眼眸。
“你怎么拿到的?”慕戴龄问道。
秦朗生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这不用你挂心了,宫里的人没有察觉。”
慕戴龄微微颔首,道:“那好吧。”言毕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秦朗生一把拉住了。朦胧的月光下,有着猫一样妩媚眼眸的少女被一个挺拔的少年紧紧拉住了手臂,淡淡的风吹动衣袂,漾起了冬日的清寒。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少年怔怔松开了手,不知所措地把手放到了背后,“没什么。”
慕戴龄粲然一笑,迅速消失在了暮色里。
秦朗生永远也忘不了见到慕戴龄的第一面,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他还是个身份尊贵的江都王世子。就在奉昌帝登基后不久,兢兢业业的江都王突然被抓到入宫觐见时随身携带配剑,就此被罢职。
那时的秦朗生还不叫秦朗生,他的名字时江德先。有慈爱的母亲疼爱他,严肃的父亲敦促他。就在江都王被罢职的第五日,江都王奉诏入宫觐见,回来就把年仅八岁的秦朗生叫到了跟前。看着父王忧心忡忡的样子,八岁的秦朗生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可父王告诉他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跟着娘亲长大就可以了。回眸不过数十年,便早已经是物是人非。那夜秦朗生被老管家紧紧捂住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王死在那刺客的剑下。那刺客右手上的一道月牙刀疤,深深地烙在了秦朗生的心里。
娘亲像疯了一样扑到了父王的身上,眼睛只往秦朗生藏匿的角落里望了一眼,便拔出父王腰间的短剑欲割破自己的喉咙。那立在娘亲面前的刺客一把挑落了娘亲手中的短剑,一把把娘亲从地上拎了起来。
那人让其他人继续寻找江都府中的活口,自己则连拉带脱地拉到了屋子里。娘亲含着泪水的眼睛望向了自己,秦朗生想叫,一声却也叫不出来。
管家拼了力气将十岁的秦朗生带到了自己的家中,很快带着自己的夫人离开了京华城,准备一路向南到芳州去。
老管家年事已高,经不起一路的颠簸,到了芳州就已然一病不起。那些跌宕起伏的情节秦朗生以为自己会铭记一生,可如今看来许许多多的细节都被遗忘了,可老管家在临终前握住自己的手说出的那些话,却让秦朗生刻骨铭心。
“小主公,你要记得,江都府从未做过对京华城不利之事,对那容室的皇权也全无觊觎之心。我不知道是什么人想要你父王的性命,但一定和皇家脱不了干系。你要好好活下去,将来有一天找到杀你父王的凶手。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江都王,便不能再有江都王之子江德先,你的名字叫秦朗生,记住了吗?”
十岁的秦朗生跪着在老管家的床榻前磕下了三个响头,帮着老管家的夫人为老管家送了终。躺在柴房里看着天上的月亮,秦朗生停止了哭泣,事实上,他也不想再哭了。
男人总是在一瞬间长大的,秦朗生给老管家的夫人留下了一封书信,在朦胧的夜色里悄然离开了老管家的家。
秦朗生虽然年幼,但自小被当成是江都王的继承者来培养,武功虽然只知道皮毛,但勉强可以不被同龄人欺负。他跑去给杂技团里当小工,受尽了白眼和欺负,但为了讨口正经的饭吃,秦朗生咬着牙坚持了下去。后来杂技团解散了,秦朗生当即就被黑心的老板贩卖给了一个商人。
十二岁的秦朗生想过逃跑,但那个商人对童工还算不错,让秦朗生有了希望。直到那一年,他被商人卖进了妓院,那个丰乳肥臀的妖娆女人勾着手指头让秦朗生过去时,秦朗生不由得一阵恶心,撒了脚丫子就往妓院门口跑去。
想来也实在可笑,秦朗生第一次见到慕戴龄,就是在妓院的门口。那日的慕戴龄也不过十四岁,摇摇摆摆的一副公子哥模样正欲往妓院里面进,被秦朗生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秦朗生摸着脑瓜子刚刚站定,一眼就看出来了面前的人儿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娃。想到刚刚撞到自己胸前的那团柔软,秦朗生不由得红了脸。
瞧见他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慕戴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秦朗生大口大叫起来,“你是个什么人?竟然敢撞本,本公子,我看你是想挨我的小鞭子。”
秦朗生黑黝黝的脸那日因为要见人被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只是个穷人家里的少年,却自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气质。“这位姑娘,我不想挨你的小鞭子,刚刚明明是你急匆匆地撞到了我的身上,我想要躲开你可你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慕戴龄刚要反驳,那妖娆女人就赶紧追了上来,“这位小公子,您今个儿是跟着谁来的?这是我们新来的小倌儿,我还没有好好调教他,还请小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慕戴龄见自己被秦朗生瞧了出来,心里也不淡定了,只道:“今日的兴致都被你们的小倌儿扰了,算了,本公子走了。”
“小姐,您请。”身后跟着的男人说道,完全忽视了慕戴龄恶狠狠瞪过来的眼神。
慕戴龄走到门口时却住了脚,她在那少年眼中看到的,不是愧疚与恐惧,是一种渴望,让慕戴龄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微微蹙了眉。
秦朗生握紧了拳头,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却在慕戴龄下定决心要走出妓院的那一刻跑到了慕戴龄的面前。“小姐,我叫秦朗生,今年十四岁,我出身卑贱但我不愿意一辈子呆在妓院里,求小姐把我留在身边任您驱使。”
慕戴龄的脸上是吃惊的神色,她那时候年纪尚小,还不明白贫穷与饥饿会让一个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变成任人驱使的奴隶。
“你这样的人不配做小姐的奴隶,快滚开。”慕戴龄身边的人说着就用脚狠狠把秦朗生踢到了一旁,妓院的老板娘也赶紧跑出来让几个小倌儿把秦朗生拉回去。
“都滚开!”慕戴龄冷冷的声音响起,让秦朗生大大的眸子里面有了光亮。
“秦朗生,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这辈子都要听我的话,不许再顶撞我,记下了吗?”
“是,秦朗生谢小姐。”
一阵凉风嗖嗖吹过来,让秦朗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秦朗生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痛苦不堪的记忆,秦朗生还是会一遍遍地温习着痛苦与挣扎交织的感觉。
在所有不堪回首的岁月里,慕戴龄是他唯一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