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治鑫淡淡笑了，不无温柔地亲吻了姝姬的脸颊。
大雨冲刷后的天空即使在黑夜里也显得明净得很，不一会儿就有月亮探出头来，像是懵懵懂懂的娃娃，想要看看这世界的究竟。
整个央宫在一场大雨之后仿佛变成了欢乐的世界，人人都在议论着东宫太子的喜事，没有人记得在央国边境，一座城池正在经受着危机。
江州城中，烛火跳跃在慕靖云的冷剑之上，发出灼灼的亮光。慕靖云一遍又一遍擦拭着这把跟随他征战沙场的古剑，目光里有了些寒意。
“哥哥，”慕戴龄走了进来，手里是一件男人的里衫，“你怎么还没有睡？”
慕靖云见她进来，把手上的长剑插回了剑鞘，道：“我正好也有些话想同你讲，快来坐下吧。”
慕戴龄微微笑了，在慕靖云身边坐了下来，“哥哥，这是我为你做的衣服。”
“嗯，我的小妹现在都会做衣服了，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现在能做的事情很多，这世上只有哥哥还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慕靖云笑了，不再说话。
“哥哥，你后悔吗？”
慕靖云怔住了，歪头看向了一旁的慕戴龄，目光里是无限宠溺的目光。良久，道：“我没有带走边军一兵一木，算是我对央国最后的忠心。很快，我叛变的消息就会传到京华城，到时候父亲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拿下金木城，容治鑫暂时不会拿父亲怎么样，哥哥，我决定明日先回京华城去。”
“不可，”慕靖云的眸子里有了隐隐的担忧，“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京华城中已经容不下我们慕家的人了，除非我们能够拿下京华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回京华城中去。”
慕靖云的语气里是无可置疑的态度，慕戴龄扬起了笑脸，道：“我不是一个人，还有秦朗生陪着我。”
“戴龄，”慕靖云淡淡笑了，“你们在一起了吗？”
“是。”慕戴龄毫无迟疑地答道。
慕戴龄决绝的态度令慕靖云惊讶，这世上之事，难逃一个“情”字。慕靖云记得秦朗生望着他的小妹的目光，他没有理由怀疑那是假的。但他们二人之间，慕靖云总觉得有种直觉，像是太阳和月亮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人的缘分也许会止于京华城破之日。
但眼前的慕戴龄显然不会放弃，慕靖云便也不再多言。待她走后，慕靖云叫了秦朗生来，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子时秦朗生才回去。
翌日清晨，江州城还笼罩在料峭春寒里，成行成行的士兵已经列好阵营，把战俘兵从一个个牢狱里放出来，立在了方场之中，围观的是江州城中的百姓，更多的是狄兵。
阿木雷走过方场之上的顶楼，大致看了一眼下面浩浩荡荡的军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今天是慕靖云为江州城中的百姓拎清轻重的日子。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人群中依然是巨大的嗡嗡作响的声音，战俘垂头丧气地坐到了狄兵的包围圈里，等待着接受命运的审判。
江州城中的百姓有些已经骚动起来，他们以为这是要让他们亲眼目睹与狄国作对的下场。那方场里面围着的，是他们的骨肉血亲啊。
他们挣扎着想要冲破狄兵围成的人墙，可阿木雷又有军令，不许伤害无辜百姓，让狄兵更难把控局面。
慕靖云缓缓走到了顶楼之上，望向了方场之中近万的央兵，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秃儿凯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阿木雷小声道：“王，您真的要相信他吗？若是他今日在此说出任何对狄国不利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阿木雷微微颔首，“我相信慕统领的为人，像他这样的人，做了决定便不再会后悔。何况，谁都更愿意为胜利的一方而战。”
“放心吧，就算是为了我爹，哥哥也不会食言的。”清脆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秃儿凯回头一望，看到了在一旁立着的慕戴龄。
方场之中立即有人认出了慕靖云，作为边军最高的统帅，慕靖云也常常出入江州城中。威名传遍整个边塞的慕靖云，常常陪同江州的将军一起在江州军营中整阅军队。慕靖云的威望，不比江州城主少一分。
“慕统领！”一个央兵站起来喊了出来，紧接着更多的央兵认出了慕靖云，一个接一个地人站了起来，让周围的狄兵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此这般，慕靖云怕是已经归降了。”
“不可能！慕统领是边军的统领，他断然不会做出这般背德弃义的事。”
……
鼎沸的人声在慕靖云开口的一刹那削弱了许多，慕靖云伟岸的身躯立在顶楼，他紧握的拳头砸到了石头上，大喊了一声后方场之中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想必你们都认出了我是谁，也应当知晓我今日立于此的用意。江州城已破，数万边军在外蓄势待发，但他们不是狄兵的对手，这点你们比我更加清楚。央国皇帝要我讨贼，却在京华城中关押了家父，我不再指望央国皇帝能够给我们慕家什么，所以我决定为狄国而战！”
“叛徒！！！”巨大的声音传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盖过了慕靖云。
像是一颗火球扔进了人群里，央兵开始大吵大嚷着慕靖云的不忠不义，恶毒的咒骂声淹没了整个方场。慕戴龄紧紧皱着眉头，一双温厚的大手覆上了她的肩膀，却并没有减轻她分毫的担忧。
方场之中是数以万计的央国士兵啊，他们不是江州城中恐吓就能镇压的普通百姓。但没有人比慕靖云更加了解央兵，他们不是自愿为国家而战的，他们是因为央国严厉的军法才不得不参军。
与那些身居高位的将军统领不同，央军中更多的是为生计所迫来参军的普通士兵。他们中有誓死追随央国的，有誓死效忠于江州城城主的，但更多的是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的。
“各位！你们都曾经是我的兄弟，我只想说出我心底的真实想法。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边军的实力，他们与江州城中兵力就失去了优势，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你们要为了央国皇帝的荣誉而战，那他又会给你们什么，是黄金万两还是永世太平？！”
慕靖云的胸腔因为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方场之中的央兵渐渐沉默了，继续说道：“这世上最可悲的牺牲，是不知道为了什么而牺牲。你们都是江州城中的好儿郎，你们的父母兄弟就在这里，你们归降狄国，便可以重获自由，与你们的家人团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