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句触到了和尚,他凝着眸看着牢外远去的男子,然后低头看向酒壶,“倒确实是再会无期了呢。”垂眸喃喃,那一句似叹似惋的“众生皆苦”便消散在黑暗静默中……
青玄皇宫
时值午膳,皇帝寝殿,宫婢有条不紊的摆好了膳点悄声退下。
偌大的寝殿只有餐桌上传来的声音。
“吱吱!”一只体态颇有些肥硕的白毛红耳松鼠在餐桌上跳着,一会指指蔬菜,一会指指豆腐。看样子,分明是有些不满。只是身上的肥肉因跳动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俨然就一个肉球。
“你胖了。”
一道慵懒的男音不带任何情绪的落下,哪知那松鼠就宛若被踩了尾巴般大叫着抗议。
“自己去照照镜子。”
男子根本无视松鼠的闹腾,视线不离手中之书,指节分明的手幽幽翻过一页,眼梢处瞥见一团白球向这边突袭而来,只一个眼神斜瞥过去。
那白球堪堪停下,眨巴眨巴着乌溜溜大眼可怜兮兮的盯着软榻上侧卧的红衣美人。
只见他只是兀自收了视线,随意将书一放,取过茶盏轻轻磨着。
“瘦下来之前,便都吃素吧。”
“吱吱~”
松鼠摇着大尾巴凑到跟前,眼里带着讨好。
无视那松鼠的卖萌啜着茶,显然不为所动。
内侍太监进来禀告要事时,见着这幅情景显然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在这皇宫里,谁不晓得这松鼠的地位之高,放眼天下,这畜生也就琅帝能治的了。
不过这话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俯跪下身,甚是恭敬的禀了句,“皇上,空缘法师找到了,已在殿外候着。”
琅帝正啖着茶,闻言眼睫一敛,优雅放了茶。
“宣。”
空缘进来时,身上已是一袭素雅僧袍,显然是在出狱前打理过一番了。
虽是个和尚,却胜在眉目清俊,款步走来,亦是有一派不世出高人的飘渺之态。
走到近前离座上看不出喜怒的男子五步处停下,脸上的淡笑不曾减下,合十作礼。
“空缘见过圣上。”
“朕还以为你会多躲些日子。”
二人皆笑着,一个淡渺如仙,一个妖冶如魔。
他眼中有一抹深寒的戾气,似乎那人倘若不肯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逼之出现。
空缘无畏对上,片刻后,却是叹了一声,似有些无奈。
“皇上与和尚注定还会再遇,何苦为难我佛门弟子。”
“朕等不了。”
一道微哑的声音缓缓响起,空缘视去,只见那颜可倾国的男子只是兀自抚着红璃雪鼠的雪白毛发,举止优雅尊然又透着一丝慵懒。
“说吧,她在哪里。”
一语,直中重心。
“姑娘,不好了。”
“红萼,何事慌慌张张?”
瞧了左右无人,红萼才在展颜耳边轻声道:“听说空缘法师找到了,此时正在皇上那里呢。”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宫里当值的小安子亲口告诉奴婢的。”红萼身为展颜的心腹,自然对天命之女的事了解不少,微皱了眉,“姑娘,空缘现身,会不会是皇后的事情有变?”
展颜听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不可能,当时那样的情况,她怎么可能还能活命?!”
“可是姑娘,皇后的尸身一直没找到,皇上此番召见空缘,难不成是又有什么消息了?”
她说的皆是她现在的担忧,眼里晦暗只是一闪而过,那个人,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
眼梢一瞥,却在见了倚靠在门口对着她笑的莫名的人时蓦地一惊,瞪了一眼红萼示意警觉,随后冷了眸,声息沉沉道:
“窥人私事,怕是不妥吧,薛灵?”
红萼惊觉回身,朝款步扭身进来的妖艳女子福了身,脸色微白的退在一旁。
薛灵掀唇一笑,凤眼浅浅一挑,带着千般风情万般酥魅直直对上了那双冷眸,声娇音柔,“我光明正大的看,怎能是偷窥?再说,”她状似不经意瞥了眼旁边脸色不对的红萼,“你确定刚刚说的是私事?”
“你听到了?”
展颜紧了手,语气陡沉。
“啧啧啧,别这么紧张。”她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茶,却不喝,纤纤手指泛着玉色把玩着茶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似乎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这样一个如罂粟般的女子。
展颜却不敢掉以轻心,在这个形骸放浪的女子面前,她从来就不敢小瞧她。
她不说,她不问,沉默在二人间流转。
末了,薛灵先开声了。
“我们几个虽处皇宫为皇上办事,可是需得明白,入夜掌灯时刻,我们可都得打道回府的。”
一番话,说的莫名,可展颜脸上微变,心中就犹如一根针刺着难受。
她的话她如何不明,他们只是效命于他的下属,能入住后宫的,却独那一人。她是在警告她,别再宵想那个位子。
她的话像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展颜压着心中郁怒,脸上已恢复沉静。
“皇后失踪多日,作为下属,我关心亦属正常,不是么?”
“这话别人说,我信,你说,我不信。”
看着那笑的花枝招展的妖媚女子,展颜脸一沉,不再说话。
“展颜啊展颜,我该说你什么好,明明恨着贾汝兰要死,非要说这些话恶心自己,莫不是在这后宫处久了那些面具就摘不掉了?”
“薛灵,别以为主子器重你就可目中无人。”
“可我就想在你面前嚣张。”
“你!”
“我劝你想好了再下手。”薛灵冷冷扯唇,凤眼幽幽掠过她隐于袖中的毒针,一点也不在意道:“你若毒的我不痛快了,跑到主子面前说那日寻找皇后踪迹时你知情不报,你说,主子还会再饶你一次么?”
话落,红萼和展颜却是同时睁大了眸,她居然知道!?
薛灵却是没看见那二人的神色,微翘着兰花指拢了耳边碎发,鲜红的蔻丹泛着妖冶血色,红唇轻启。
“展颜,我可比你想象中要关注你呢。”
一瞬的惊慌过后,展颜反而镇静下来,目光沉沉的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自已女子,似乎从没看清过。
“你要怎么样?”
“幽冥散。”
哪知女子一听眸色顿变,心房倏然收紧,绝然不同方才的凝重,“你要这个做什么?”
“你不用管,你要保守秘密,我要幽冥散,如何?”
展颜只是深深凝着面前淡笑的女子,却无法从她无懈可击的笑容窥出丝毫端倪。
最后,她终是妥协。
在递过幽冥散的同时紧紧抓了她手,“记住你说过的话。”
“这是自然。”
她凝肃着脸看着她收了药瓶,却在她转身离去时忍不住出声:“你,到底是谁的人?”
门口的身影只是微微一顿,扯起的唇有些自嘲的涩然。
她谁的人也不是,或者,谁的人都是。
黄昏,灯火初上。
还未完全暗下的天幕下一轮弯月微凉,临夜的寝宫,幽清静谧。
窗前,有人独倚。
红衣墨发艳绝容,持酒临风,那深弥的眸,此时只是怔怔落在院中那一树枫叶上。
春来寒暑,枫叶绿了红,红了绿,他眸中泛起深思,似乎身边,总是少了一抹可与之同观风景的身影。
殿中烛火似轻微晃动了下,男子身后鬼魅般的出现了一人。
“主子,薛灵取了幽冥散,已前往羌国了。”
窗前的人不为所动,轻晃着酒杯。
“你的妹妹倒真是不让人省心呢,一心。”
他没转头,身后的一心却是一窒,噗通跪下,神情上带着一丝悲然绝决。
“展颜屡犯死罪,一心,愿亲自执行死刑。”
说着,他已深深俯拜下了身,羞愧,失望,为这个为爱痴狂的胞妹。
“她的确是万死难辞其咎,不过朕暂时不打算取之性命。”
一心面上惨淡一片,并没有因为男子后面那句话而显露半分欣喜,展颜从踏错第一步开始,便注定没有活路了。
心下死灰一片,他那个傻妹妹,她可知她连日来的举动全在他们主子眼皮底下?
她的异心,薛灵的异常,羌国的蠢蠢欲动,还有,歆国的那位……
所有人的都不知道,那个男子早已定好一场局,他们身处局中而不自知,只待他只手一扬,尽掌乾坤。
青玄,他要的何止是一个青玄!
这个认知让一心有些敬然的同时又有些骇然,能拥有将天下局势掌控的如此分毫不差的城府,放眼天下,哪里又能找的出第二人?
无法揣测主子的谋划是从何时起,只是他越是回忆着昔日发生的点点滴滴,就越是被他的深远心思惊得震然。
凤珏与皇后偶遇,展颜知情不报,薛灵暗藏异心,羌国局变,歆帝新政……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没被他看在眼底,算在心底的。
这一瞬他竟忽的有些迷茫,主子将一切都算的如此缜密,就连皇后受伤流落歆国也是他精心谋划的结果,世人皆以为的他对皇后的在意,究竟是真的,还只是一场戏?
颓然退了身,所有的迷茫沉重,皆隔绝在了那一室殿门后。
娄朝王端起了酒杯,此时夜幕已降,眉眼间依旧慵懒,透着高贵,又带着一丝邪佞。
在凄清的夜色中,他的眸子如焰火闪动,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生命中划过的美丽流星,蛊惑而充满危险。
缓缓将酒饮尽了,吱吱不知何时窜上了他的肩头,他放了酒杯,伸手拍了拍它头。
“你也觉得我将她利用的狠了?”
“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