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此行来长沙收获大的话,我想不应该是游山玩水乐在其中,而是收获了任菲儿的友谊,没在预料之中,算是极大的惊喜。
应我的要求,任菲儿接下来休息了几天没上班,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长沙她也没好好玩过,元旦放假,她本身还有假没休,正好趁机和我一起好好游游长沙。我们去了岳麓山,好好参观了一下岳麓书院,“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湖南出人才,湖南的教育一直是全国走在前列的省份,看看岳麓书院就会觉得人才培养的根基还是在于重视,千年学府的存在就充分表达了不争的事实。在爱晚亭合影,不是毛主席都说“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么,在伟人留下足迹的地方照相,意义远非一般,其实,这时候的枫叶差不多都已离去,但树的雄风还在,没有枝叶的枫枝与满山的绿色植物混在一起,反而显得出类拔萃。我们也去了桔子洲头,贾谊故居,清水塘,甚至还去了世界之窗和植物园,凡是长沙有名的景点,几乎一个不拉,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而任菲儿有的是兴趣。任菲儿应该说陪得尽心尽力,我们真的如兄妹一样,尽情游玩长沙的各个地方,我们的关系很快升温,至少成了非常好的朋友。这是我的感觉。
在爱晚亭照完相后,我又请游人用手机给我们拍了两张,我装作亲热地搂住任菲儿的肩膀,还故意把她的头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任菲儿很顺从,因此拍出来的照片显得很恩爱。
我给任菲儿看我们的照片:“我们这样不像是朋友,更像情侣。”
任菲儿的回答很出乎我的意外:“你又不在长沙。”
是不是有些喜欢我?“我可以来长沙的。”
“你来长沙干什么?”这句话又冲淡了我的念想。前面那句只是她随便一说吗?
我说:“菲儿,我真想问,你要找男朋友要找什么样的?”
任菲儿头一低:“不告诉你。”
只好转移话题,我可不能自作多情。
俗话说得好,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该玩的地方去玩了,医院要做的检查做了,结果出人意料的好,任菲儿的假期已满,该去上班了,我再没有理由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逗留,我得做出决定,是继续前行还是打道回府。不管怎样,我都得在第二天上午离开医院。
我请任菲儿吃晚饭。
任菲儿问:“是散伙饭吗?”
我说:“还是感激饭,只是与前一次意义不一样,那次是要感谢你救了我,而这次,是朋友间的相聚。”
任菲儿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说说话。”
任菲儿说的地方,真如她所描述的那样,充满情调而又显得高雅,光听名字就感觉应该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江南小镇。装修与布置都仿古设计,室内摆设清一色老式八仙桌,雕花椅,墙上挂着老照片和君王画像,只是加入了一些现代元素,比如白炽灯外加了一个红灯罩,光线平和又显得有些暧昧,还有轻缓的音乐流淌在安静祥和之间,让人自觉不自觉间接受古典和现代文化的共同熏陶。真想不出来,任菲儿是怎样找到这样的地方。现在的年轻人可能远比我的年轻时代时尚而又丰富,好在我还不太老,抓住了青春的尾巴,算是弥补当年读军校缺少浪漫的缺陷了。
服务员递上菜谱,一看那写满文化的菜名立感无从下手,我把它交给了任菲儿。任菲儿也不客气,说两个人四个菜足够:掌上明珠,实在一绝,吃饭喝酒打豆豆,春风拂面。
一听服务员重报菜名,我就笑了,这都是哪跟哪啊?
服务员解释说:“先生,掌上明珠就是猪掌,实在一绝是鸡杂腰花五花肉,吃饭喝酒打豆豆是川豆酸菜肉泥,春风拂面是水芹菜。”
我的天,这他妈的都是谁想出来的?真绝啊,挺逗人,至少把我逗乐了,谁说吃饭没有幽默呢?任菲儿更乐:“你们军人就是缺少浪漫,来这里学习学习,下次就知道,就连这些小菜都可以把名字变得生动。”
我们要了一瓶红酒,这是任菲儿的建议,她希望我能听听她的故事。
她边喝边讲,我边喝边听。我得感谢这瓶酒,终于让任菲儿打开了话匣子。
任菲儿十六岁那年进入长沙,三年后正式进入这家医院工作,二十岁那年,医院来了一位病人,那是一个年过六旬的妇女,年轻时在工厂担任过副厂长,是个要强的女人,也是个风度气质颇佳的女人,可惜来时已重病在身,癌症晚期,陪伴她来的是她的儿子叶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据说副厂长结婚晚,生孩子更晚,婚姻维持时间也短,叶鹏是她唯一的依靠,事实也是,叶鹏差不多每来病房,只是这个大任菲儿两岁的大男孩似乎对母亲很依恋,说是照顾,就是陪着母亲说说话,有时候还撒撒娇,更多的时候都是医生护士叫干什么才干什么,而且不太会干。院长与这位母亲很熟,大概以前受到过厂长关照的原因吧,就要求护理部重点看护,换上老护士会答应但不一定会认真去做,任菲儿才来,想往好里干,再说,农村出来的孩子能吃苦,脏点累点也不在乎,自然而然这事儿落在了任菲儿身上,天天身前身后,赢得了这位厂长的喜欢,当然叶鹏也喜欢。终于有一天,厂长当着任菲儿和叶鹏的面说,小任,你这么能干,就嫁给我们家鹏儿吧,这个孩子,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任菲儿当时就不好意思了,说阿姨我还小呢。厂长说,放在旧社会,你这个年龄都是几个孩子的妈了,不算小了,瞧我这样,也活不了多久,有你在鹏儿身边,我才能放心啊。厂长还说,我是不行了,我一走啊这孩子就无依无靠,我担心啊,不过,好在有几套房子,你们即使不工作,靠租金也能生活,如果有你勤劳持家,还愁过不上好生活吗?就怕他以后找一个和他一样儿的,把家业败光,那我就死不瞑目。任菲儿答应考虑,毕竟二十岁的姑娘,还从来没有接触过感情。院长也来做任菲儿的工作,叶鹏正好在医院,天天缠着她,不知不觉间,他们好上了。
恋爱的感觉很美妙,不是哪位少女不怀春、那个少年不钟情吗?叶鹏经常来找任菲儿,特别是副厂长过世以后,没有找到合适工作的叶鹏差不多天天来医院,大有一天不见如隔三秋的热烈。叶鹏除了不会赚钱,大概玩的吃的没一项不会,这也许与他母亲过度溺爱有关,但当时的任菲儿楞是没有看出来,以为这就是爱情,而且浪漫得一塌糊涂,试想想,今天酒吧喝酒,明天电影院看电影,后天又去歌厅听歌,把业余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有哪家公子能做到这样?有哪一个女孩能受得了这样的攻势?恋爱大半年后,他们同居了,不是刻意,而是顺理成章。真正在一起了,任菲儿才想起厂长说过的话,叶鹏什么也不会做,不会洗衣、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乃至什么活也不干。以前没饭吃时,他要么吃方便面,要么下馆子,衣服脏了就堆在那,轮着穿,当所有衣服穿完,再翻出先前的重新轮换,不是还有任菲儿隔三差五来帮忙洗衣服吗?难怪叶鹏那么紧贴在任菲儿边上。现在可好,住一起了,等于免费找个保姆,更乐得享清福。
如此也罢,叶鹏大学毕业以后,一共只去了两趟人才市场,没有找到工作,当然他母亲生病需要陪伴也是一个原因,母亲不在了,总应该出去做点什么吧?他可好,索性闲在家里,天天上网玩游戏,即使和任菲儿住在一起,也常是半夜三更在闹钟的脆响里起来,干吗?和高手们约定的游戏开始了,干得比工作还敬业。因为叶鹏没工作,任菲儿工资也不高,所以,厂长留下的那些存款很快坐吃山空,不得已在零五年底的时候卖掉了一套房,又闲了一年,叶鹏还是一如既往,也不提结婚的事,终于两人间的矛盾爆发了,一次轰轰烈烈的争吵后,叶鹏带走所有余下的存款走了人。当时任菲儿没当回事,不就是吵架吗?以他的生活能力,估计不久还会回来,可是,一个月没消息,两个月还是没消息,打他的手机,居然成了空号,任菲儿才想起看看那些厂长留下的东西,也许因为她母亲嘱托的原因,任菲儿多留了一个心眼,做了登记,结果房产证、存款、包括他的衣服一样没留,全带走了。任菲儿知道,这个平常看上去只会玩的男人,心底里还有着鲜为人知很自私的一面,她期盼他回来,可如今两年过去,他就如人间蒸发一样,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听任菲儿两眼含泪说着她的故事,我心里也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在感情问题上,我们是不是同是天涯冷落人呢?
任菲儿说:“大哥你不是问我年龄吗?我告诉你,我今年二十八岁了,我的八年时光就这样流落到了风中,连点声响都听不到,每次回家,我父母就说,菲儿啊,你把自己早点嫁了,哪怕嫁个种田人,也是实在的婚姻啊,你说我应该那么做吗?我不是不想,是觉得不值啊。”
妈的,又是一个八,还有,那个叫叶鹏的小子,不也是七八年生的吗?八就怎么这样不好呢?我看着流泪的任菲儿说:“很多事情可以将就,只有婚姻大事不能将就,你和叶鹏不就是因为你院长和他妈妈凑合的结果吗?总不可能选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不长,但如果天天面对一张厌恶的脸,估计这辈子就太长太长了。”
任菲儿把酒杯往我的酒杯上碰了碰,一干而净后笑着站起身:“大哥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走吧,相信明天太阳还会升起,何必总活在今天的阴霾里?”
我饮干杯里的酒也站起身,看着任菲儿用面巾擦掉泪眼:“对,这才是我应该看到的你,年轻、漂亮、阳光,充满青春的活力。”
我自己都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手搂在任菲儿的腰上就出了门:“你年龄也不小了,应该找个好的男孩嫁了。”
任菲儿说:“大哥,你以为我不想啊?只是,我们做医护的,与外界接触太少,真正接触的都是老弱病残,哪有什么好男孩等着啊。”
“那你有什么条件,我帮你物色物色,我们那不缺男孩。”
“我哪有什么条件?过得去就行了,不过,我也想过,年轻的我再也不想要了,再说,年轻的也看不上我。”
“怎么着你都得有个框框不是?不然怎么找呀?”
“反正叶鹏这样年龄的我不要了,不会疼人,我妈都说找个年龄大点的男人好。要有正式工作,收入当然要比我高,我的工资只够自己开销,他得能养家,长得应该不差,不然走出去怎么般配呢?年龄嘛,大我过十来岁都没问题,至于结没结过婚不重要。”
再次对号入座:我不是都符合吗?
我们说着话走出门,冷风一吹,打了一个啰嗦,有要变天的感觉。任菲儿说了声“好冷”把手伸过来搂住我的腰,我本想借势再把她往自己身边拢拢,但不敢放肆,毕竟人家正在伤心处,又喝了酒,正人君子不可趁人这危,反而正了正身子:“说吧,我们还能去哪里?”
我本意还想走走,清醒清醒头脑,但是外面太冷,天上有黑黑的云漂着。我不好主动说出来。
任菲儿紧了紧我的腰:“这么冷还去哪?回家睡觉,你也早点回去,明天就要走了,不休息好坐长途车会很累的。”
一路无话,到了她住的小区,她没有喊停,我便和她一起到了家里。不大的一个两室一厅。
我犹豫了一下:“你到了,我该走了。”如果算有意思,也不能现在这样吧?
任菲儿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行,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我打开了门,一股寒风吹了进来,下雨了,有点急。
任菲儿走到窗子边往外瞧了瞧:“等雨小了再走吧,别淋出毛病来,这次可没人照顾你。”
这话很有道理。只好留下,可似乎再难找到刚才的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两个人默默坐了一会,任菲儿终于开了口:“大哥,你要不嫌弃的话,今天就住这吧,有客房,我似乎酒劲上来了,想先休息。”
话都说到这份上,雨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客随主便。
任菲儿拿出新的毛巾和牙刷,让我洗了脸和脚,打开了电视,接着自己也去洗了,走进自己房间,从门口探出头来说:“大哥,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我看了个把小时电视,感觉无味,也进了房间。
人就怕孤独,一个人躺在床上,少不得胡思乱想,总感觉晚上应该做点什么,也总觉得任菲儿似乎没有睡着,都是孤独难眠也有可能啊。
辗转了很久,我决定先去试试。
我轻轻走到她的房门前,推了推她的门,门虚掩着,开了。房里还开着微弱的灯。
任菲儿只在被子外面露出个脑袋,好像睡得很香。
我再次犹豫,去还是不去?如果去,要是人家不愿意,可能朋友都做不成,但是,假设人家愿意呢?刚才就应该是暗示。
头脑一热:人家不同意,我就回头是岸,大不了此生不再见。借着酒劲壮着胆子走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任菲儿没有睁开眼睛。
这是一张干净明媚的脸,我认真端详了一会,才轻轻地把嘴往前凑上去。
还没反应过来,任菲儿两只胳膊猛地抱住了我的头。
……
任菲儿说:“大哥,你留下来吧。”任菲儿两眼噙着泪水。她就躺在我的怀里,不再是白天那个阳光灿烂的女孩,更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她的委屈、她的悲伤,是不是因为有我的出现能够得到改变呢?
我有力地点点头,这样的女孩谁忍心伤害?我说:“有你要求,我就留下来,我来给你人生的答案,过完春节办转业手续,我把户口落在长沙来,你就不再孤单了。”
任菲儿一个翻身扑到我身上,两只手托住我的脸颊,鼻尖贴着我的鼻尖:“你说的是真的?”
“军中无戏言。”
“愿立军令状?”
“是的,如果你愿意,我这后半生交给你。”
都说人生如戏,这是不是一场不要排练的好戏?我的幸福是不是来得有点太快了呢?
不过否认的是,这是自我离婚以来,睡得最香的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