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有点无所事事,除了逛逛书店买点书、看看书,就是买菜和做饭。
我得承认,以前在部队的时候,能够静下来看书的时候不多,繁杂的公务每天弄得人心疲惫。当然,可以挤时间,可是,当人辛苦了,很多时候就懒惰起来。现在好了,有闲,离湖南省新华书店不过几站路的问题,旁边还有个很有名的书市定王台,想看什么,这里都能找到,常常看到一部好的书,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认真品读,一天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看看书算是为了今后工作需要,社会发展很快,机械方面的知识日新月异,如果不看书学习,怎么能跟上形势去做编辑呢?
任菲儿上班辛苦,我也得在家里为她做点什么,不能让一个忙的人来侍候我这个闲人,所以,买菜做饭也一度成为我的日常工作。
就在我陶醉于这种所谓忙碌的时候,儿子秦天的电话打了过来:“老爸,你怎么还不回来看我?”老子是秦雨墨,儿子是秦天,给他取名字的时候我就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天比地大,更比雨大,没有天,怎么下雨?黄娟开始认为这名儿取大了,怎么可以老子比儿子还小?儿子应该叫秦树秦苗之类的,雨可以滋润树啊苗啊什么的快速成长。当然被我否决。文化人擅长的就是咬文嚼字。
我这才想起有段时间没有联系儿子,来长沙也已一月有余了。联系不上的原因就是因为儿子没有手机,他只是个初中生:“不好意思啊儿子,你应该知道,你妈和我离婚了,你妈要了你,我就没了监视权,有点不方便,但你终归是老爸的儿子,终究要来看你的,只是我现在长沙。”
儿子在电话那头不依不饶:“你们离婚是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总改变不了我是你们儿子的事实,打断血脉还连着筋呢,我身体里流的是你的血,作为父亲,怎么可以对儿子不闻不问?”
是我不对:“我说儿子啊,我知道你快放假了,放假我就回来陪你。”
“什么快放假了?已经放假了,我想春节你回来陪我。告诉你,再不回来陪,我就长大了,你的机会已经不多了。”这鬼东西,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以前,只要有假,我总会带着秦天出去玩,秦天和我的关系,严格说来是父子,可能更像朋友,忘年交,主要原因是我长期不在家,母亲的管束多了一些,到了青春期以后,对母亲的唠叨会产生一些反感,而我回来不易,父子能够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只能尽量往好里做,这才与儿子有自然的亲近。
“我再想想行吗?”
“有什么好想的?实话跟你说,我就住在家里。”
“为什么不跟妈妈住那边去?”
“那是我的父亲吗?那是我的家吗?我请你们有点责任感行吗?你们生我养我,怎么着也得尽点责任吧?就是要逃避,也得等我十八岁以后。”
没有办法,我只得承诺,春节一定回去。不仅要陪儿子,还要给儿子一个好好的解释。尽管黄娟在这件事上犯了大错,她还是儿子的母亲。我不能像祥林嫂那样怨天尤人地给他灌输仇恨,我只能给他应有的父爱。人都说,儿子是否有出息,父亲的言传身教就是最好的榜样,我不想毁了儿子,希望他有一个健康快乐的成长历程,更希望他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任菲儿犹豫再三,同意我回去陪儿子,也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在这个问题上,任菲儿应该没想到我们还会要回我的家过年,她原来想回自己乡下的家,或者,我们两个人压根就在长沙过。她不同意我抛下她一个人走,因为她不愿意去,也不愿意我走,而后才是我做通她的工作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同意了后再“苦口婆心”商量一起走,这个过程用了两天,感觉要做一个没有主见的人能够自己拿想法真是太难了。
任菲儿要大年三十才能休息,希望我能等她一起出发,她信心满满,认为儿子一定会喜欢上她这个“后妈”,她想结婚了。她还要在结婚前为我做一个生日,把她的姐妹们都叫来,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帅男友,让大家一起先见证我俩的快乐和幸福。我没有理由拒绝她。
任菲儿在腊月二十八那天调了班,本来她是白班,她调换成了大夜班,意味着她上完大夜班后又要上白班,我担心她太累,她说她愿意。
这个时候,她已经把我们初识时拍的那些相片放大洗了出来,认为最好的那张配上“麓山枫叶情”几个字挂在了客厅,其余的也有挂在卧室或放置在写字台上的。让屋子里很有新婚燕尔的感觉。
任菲儿从上午开始就买菜包括置办年货、打扫卫生,还准备了带给秦天的礼物。她在客厅里挂红灯笼,在门口贴对联,还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说是年饭、生日一起过。说实在的,我虽然跟着在忙,但心里非常感动。想起儿时过生日,顶多就是一碗面条下藏着一个鸡蛋,那时候家里穷啊,因为割资本主义尾巴,养的家禽非常有限,偶尔有鸡下蛋,也常拿来换油换盐,哪有拿来改善伙食的可能?孩子都想吃,又没有吃,母亲怕其他孩子眼馋,只好偷偷把蛋藏在米饭的下面,让过生日的孩子做贼似地享用。等长大了,上军校了,过生日的事总被淡忘,除了收到父亲以父母名义寄来的不能按时间收到的生日祝福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再后来结婚了,也从没有过生日,因为越临近年关,单位的事越多,黄娟偶尔还记得打个电话,可我有时候忙得连自己都忘了,就算有闲心也没时间啊。现在,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女孩,能这么大张旗鼓地为自己庆祝生日,这得有多爱有多浪漫才能做到?
大约六点钟的时候,任菲儿的姐妹们一个不拉地来了,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有她的同事,也有她的同学,和她事先告诉我的人数差不多。应该来的都是交往时间不短的好朋友,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女孩们一多,小客厅里一下子热闹得近乎喧哗,不过,我和任菲儿都挺高兴。我得承认,过生日这种仪式,我落伍得太多,本来酒喝得好好的,就有姑娘去拉了灯,然后大家一起唱着《生日快乐》点着蜡烛插在蛋糕上让我许愿,先得许一个暗愿,我当然祝我和任菲儿幸福,然后再许一个明愿,我说祝福我和任菲儿天长地久。姑娘们鼓掌,在我和任菲儿一起切完蛋糕后,她们就把大块的奶油往我脸上糊。我和她们一样乐,仿佛我还在青春年少的花季,或者说我根本忘了年龄,被这快乐陶醉得春意盎然。
有人敲门。我欲起身。
任菲儿按住我的肩膀,快乐地蹦起来:“让我来,这会儿还有谁会来祝福我的老公啊?”
门开了,任菲儿没了声音。
整个屋里一下子鸦雀无声,被一种安静得可怕的氛围包围。
除了我,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写满惊讶。
没错,门口站着一个小伙子,是不是传说中的叶鹏?
是的。叶鹏说:“这么久没回来,没想到我这小家成了快乐的酒吧。”
没有人接话,待反应过来,姑娘们都拿起自己的包,对任菲儿说:“我们还有点事,走了啊。”
几秒钟之内,就剩下我和任菲儿、叶鹏三个人。
任菲儿打破了这种可怕的寂静,冷冷地来一句:“你来干什么?”
叶鹏说:“想你了。”
任菲儿看了看我,愤怒地对叶鹏说:“少破嘴,两年多了,你去哪了?把存款拿走,把东西拿走,把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有你这样想我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你?不想你我怎么知道你找了这么个男人?不想你我怎么又会回来?因为我在想你才关注你,只是我没有出现。”
我说:“完全是强盗逻辑,一派胡言,告诉你,现在我们是夫妻,你最好离开,不然我报警了。”
叶鹏说:“可笑,不看看这是谁的房子,你报警啊,我可以反告你私闯民宅。”一个玩世不恭的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是我忘了,任菲儿说过,叶鹏除了会学习,什么都不会,这点儿法律常识对于一个爱学习的人来说轻而易举,我在他面前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才会被动。
我不想纠缠,拉住任菲儿:“那我们走吧,既然这不是我们的家。”
任菲儿对叶鹏说:“房子是你的,你住,我们现在就走,明天上午来搬东西。”
任菲儿跟着我就往外走。
令人意外的一幕发生了,叶鹏双手拉着任菲儿的衣袖跪了下来:“你不是嫌我什么都不会做吗?你不是说我离开你无法生存吗?我就是憋着这口气出去闯闯,我要证明自己能行,我要证明我比别人更聪明能干,现在证明了,我能独自生存。我只想请你考虑考虑,看我是不是想你?不想你我能回来吗?我们在一起都六年啊,六年夫妻容易吗?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洋深,我对你的感情你应该清楚,不辞而别是我的错,但不代表我不爱你,而是把爱放在了心里,现在回来,我就是想给你一个交待,我要和你结婚。”
任菲儿哭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切都过去了,我马上就要结婚,不过,不是和你结婚,而是他。”任菲儿指着我。
叶鹏说:“我不相信你们有什么真感情,一个多月的时间能抵上六年的相亲相爱吗?不要以为我没有责任心,正因为我有责任心,才会回来,可是他,结婚十多年还和老婆离婚,十多岁的儿子都丢下不管,算不算自私?算不算没有责任心?视婚姻如儿戏,有了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原配都可以丢,你在他边上又能算什么?这样的男人值得你去爱吗?”
这家伙看来把我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的,作为一个军人,我太大意了,太轻敌了,太没把他当回事了。从这点上来说,我被安排转业离开部队是对的,不但没有思想,更没有理想和智慧,有的只是盲目进攻,失败也就成为必然,哪里适合带兵打仗?
面对他有备而来的信口雌黄,再加上这样的动作,我不想再说话。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以跪天、跪地、跪父母,却对着一个女孩如此卑躬屈膝,算哪门子男人?尽管心里佩服他的勇气和厚脸皮,却更加鄙视他。
问题是,他这么一说,任菲儿沉默了。
叶鹏继续哭诉:“如果你今天离开,我现在就从这窗子里跳下去,反正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还真不信这样的男人会跳楼,我轻轻拉了拉任菲儿,想尽快离开。
任菲儿没有动,也没有反应。
我再拉,仍然如此。
我有点失去耐心,更不想看这个拙劣男人的表演:“菲儿,这样吧,反正你们之间的问题总要解决,现在留给你们时间和空间,我就在楼下等,等待你的决定。”
我出了门,坐在楼前假山的石椅上抽烟。
我不明白任菲儿会怎么想,换作男人,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好马不吃回头草,断过的绳子纵使再可以接上,终究会有一个结,关键她是女孩啊,问题可能更严重:如果她再和叶鹏好,叶鹏会不计前嫌吗?她能得到幸福吗?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很多时候很多女人往往不这么想,她们相信男人的誓言,哪怕是拍着胸部说的假话都笃信不疑,如果叶鹏真是一个负责任的男子,为何两年音信杳无?只要仔细想想就会找到答案。我中学一个女同学就有过这样的遭遇,她和大学同学恋爱得死去活来,可是,当男友分配到外地、她分配回家乡后,她喜欢上了她的新同事,不久后两个人公开同居,她向男友提出分手。男友跑来以多年感情要挟,也是寻死觅活,最终善良的女同学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结果怎么样呢?他们结婚了,男人调了过来,还生了孩子,可是她从此生活在了人间地狱。家暴是经常的事,理由就是她曾出过轨,哪怕他在大街上挽着女孩情意绵绵,她都不能说一个不字,因为她首先对不起他。她想过离婚,可别人都劝她,离婚过的女人不但不再好找老公,而且真正孤单寂寞时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才是最大的痛苦,与其经常吵吵闹闹,毕竟不是天天吵闹,身边有人总比没人好,父母也反对离婚,传统的农村人特别是老一辈把离婚看成天大的丑事,何况孩子还小,她就这么忍受着熬了七八年,最终还是被男人甩了,她不再是年轻的她,应证了离婚女人不好找老公的说法,而他早已失去约束,如一匹恢复兽性的野狼,到辽阔的社会大草原里寻觅新的猎物去了。
等待是漫长的,我一直握着手机,希望看到来自任菲儿的消息,也盯着单元的大门,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始终没有,直到叶鹏离开,也没有半点信号出现,相反,那个熟悉的窗户里,灯光继续亮了一阵后,断然熄灭。
她不是还要上大夜班吗?她还需要时间考虑吗?
我拨打了任菲儿的电话,显示关机。
我只得再上楼,蹑手蹑脚进门,重新开灯,屋里还是离开时的一片狼藉,连起码的收拾都不曾有过。卧室的门关了,我轻轻拧了拧把手,门已从里面反锁。
我把客厅好好收拾了一遍,洗漱完毕,再去敲门。连续敲了几次,任菲儿都没有回答,她不应该睡着也不可能睡着,但是,里面安静得就像没有人,那扇熟悉的门始终都没能打开。
我彻底失望了,难道这就是我的生日?可恨的二十八啊,居然连我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那个曾经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孩,为了好好和我在一起,不仅把原来的两个单人床都拆了扔了,给卧室买来一张大床,把另一间为我改成书房,没想到这样一来,天寒地冻的冬天,我竟然又要流离失所,连个栖身的窝都不能有了。
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去上班?也不知道假设我在客厅静守时,她能不能打开那扇门?既然连敲门都不开,决定再去当初住的旅馆,让她安静地重新思考一下为好。好在我本来行李不多,除了简单的衣服丢在卧室里,其它的都还在书房,我认真收拾完装在旅行包里,轻轻锁上门离开。只是,终点又回到起点,人生是不是太黑色幽默了?
躺在旅馆的床上,我认真给任菲儿写了一条信息:菲儿,我们之间什么也不用说,我会记住我们的约定,按原计划坐大年三十上午十点的火车,希望能得到你的信息,更希望能在火车站等到你。
我始终让手机开着,希望会等到一个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