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雨带着张晓慧她们来到时,已是下午两三点钟。
这时候堂屋里基本都按要求摆好。鼓乐班子、乐队分列两边在轮番演奏。
张晓慧及吴志刚、吴茜分别进堂屋磕完头,李是也回磕完才一起走出堂屋。
李是也拉着张晓慧的手说:“妈,您看,这么乱,您都来了,多不好意思。”
张晓慧说:“农村办事不就这样的吗?放心,不要管我们,你忙你的。”
吴雨也说:“是也,我带爸爸妈妈找个地方坐着,你别管。”
李是也走不开,让李轩换上孝服,跟着进入堂屋灵前:“儿子,咱们管灵堂,如果我出去,只要有人来给奶奶磕头,他们磕完后你要回磕一个,注意,差不多要前额着地,显得尊重。”
李轩闻不得那些烟花炮竹的气味,加上空气里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直用手捂着鼻子和嘴,就问:“能不能带个口罩?”
李是也摆摆手:“别瞎扯,这是乡下,要懂规矩。”
李轩别别嘴,算是沉默着答应。
这边李轩刚进去,那边唐大群就走了过来。唐大群对着李是也连招手带喊:“老三,你赶紧到院子门口去,我爹妈来了。”
李是也说:“你把他们引到堂屋来,我这走不开呢,再说,不是还有我哥吗?叫他去。”
唐大群不高兴了:“不是你管磕头的吗?去前边给我爹妈磕头接呀。”
李是也回应:“我只在灵前磕头,外面你叫我哥去。”
唐大群生硬地回了一句:“磕个头还分里和外啊?他们可是我的父母,也是你的长辈。”
李是也干脆坐到边上的凳子上:“行了嫂子,别说那么多了,我的岳父母来我同样只在灵前磕头,谁给我母亲磕头,我给谁磕头。亡者为大,还有谁比我老娘大?”
唐大群气呼呼走了,唐家父亲和子女倒是过来磕头,唐母直到第二天母亲出殡完也没有放下自己金贵的膝盖。
也许李是也多了一份心思才有这样深刻的印象和记忆,李是也不会跟别人说,只听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原来有其母也会有其女的,究其根本,唐大群的所作所为大多来自母亲的真传,或许她与李是非的结合本来就是臭味相投,以至于他们的合作及行为越来越特立独行光彩照人,他们和自己永远不会是一条路上的人。
身在灵堂的李是也听到一阵特别浓烈的炮竹声,正纳闷间,吴雨过来告诉他:“你们单位来人了,来了好多。”
李是也赶紧走出门,他没有想到的是,同单位的、平常有交道的同事差不多来了一百多人,办公室陈德明老师说:“李教授,我们没有发通知,只是和几个教研室主任通了个气,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要来,好在没大范围扩散消息,不然,我们两台轿子车坐不下了。”陈老师来过老家,当然是和李是也一同来的,陈德明喜欢垂钓,一次谈话时,李是也说自己家里有一口鱼塘,陈老师就要求来一次,结果正是一次,使他们一行人没走任何弯路就到达,顺便还带来了吴雨的一些朋友。
吴雨的朋友怎么跟他们会扯到一起?其实想想,李是也就能明白,大学老师们并不会个个身体一点小毛病都没有,至少每年体检就在人民医院,有了李是也和吴雨作中介,很多人无形中就建立了联系,所以,不能感到意外。
李是也的一些同学和朋友陆续来了二十多人。
李是非感觉也有面子,特别是张县长进入灵堂磕完头出来,马上迎上去要拉到里屋。
张县长说:“不坐了,我就是给老人磕个头。”
李是非留不住张县长,只好大喊李是也。
李是也走了过来:“入乡随俗好不好?今天饭菜再差,你也给我尝一下再走。”
张县长笑笑:“还是上大学时那么平和里带着霸道,真应该我去搞学问你来当县长。”
李是也对吴雨说:“那就好,这样,我让姨妹陪你说说话。”
吴雨叫来吴茜,将张县长还有自己学院来的副书记请到正房,那里有李成良、还有张晓慧夫妇在座。吴茜大学毕业后在县政府负责过接待,陪同这几个人小事一桩。
李是非感觉张县长一来脸上非常有光,但他不知道,居然里面还有一个厅长两个副厅长时,不知道会不会跳得很高。可是,他只认识张县长,经常下来检查工作,电视里也经常出现,所以,包括唐大群在内,都觉得非常骄傲,认为这是他的面子。
李是非主动了,看看大坪里坐了那么多人,想请胡爹给乡亲们说说,能不能把第一轮就餐安排给城里来的朋友。
胡爹说,这样不好,人家都坐好了,再叫人家站起来,都是乡里乡亲呢,怎么好意思?也没有这样的做法。
李是非急了,找李是也,问怎么办?
李是也说:“办丧事就得依办丧事的规矩来,谁先到谁先吃。别弄得领导像贵客,乡亲就不是客人一样。”
李是非有些担心:“县长呢,我去喊三平家里挪一下,还有,你们来那么多人怎么办?怕是饭菜少了,得每碗减些份量。”
“那也不行,来的都是客,都是冲着老娘来的,我们不能让人家在妈妈背后说难听的话。饭菜数量不够不是特别大的事,一是我接院办陈主任电话时,就告诉胡爹增加了几桌,另外,考虑到明天要出殡,买菜也不方便,我让学生多买了些。如果真是客人来多了,赶紧再做,只是慢了点。”李是也拒绝了李是非的提议。
“不是按说的准备只四十桌吗?”
“放心,不会浪费。有的菜今天吃不完可以留在明天吃呢。”
“那张县长呢?还是第二轮吃吗?”
“不要特殊,再说,我们有几个同学都是厅长级,他们坐一起有话说,你不要管,不要引起乡亲们误会,这样不好。”
“随你吧,反正现在都是你的客人,我的人还没来。”
李是也走出去给各位朋友简单介绍了下情况,大家都说办大事不拘小节,让李是也别担心。陈德明还调侃说:“我们来是送别伯母的,你欠我们的情,回城里再还。”
李是也来到正房,和自己领导、张县长以及同学们说了说情况,领导们的意见和外面一致,张县长还说:“别加桌了,既然坐下来了,多待待也应该。”
倒是李是非并肩走出房间时说了句:“你说你的人只有四桌,现在十四桌都不止,要是最后算账,你得把多消费十桌的钱划过去。”
李是也说:“没问题,多十桌,我掏。”
第一轮席开始,胡爹宣布程序,李是非李是也兄弟代表孝子给各位鞠躬。又分别敬酒。
当然,孝子们的酒是用水代替的。办丧事不是办婚礼,办婚礼大家就求一个乐,新郎包括哪怕是新郎的父亲还是岳父,如果敬酒不是用真酒,客人发现了都会起来较劲。办丧事却不一样,人家失去亲人心痛着呢,即使不是心痛,还有那么多大事要做,真喝醉了怎么办?礼到了,客人就领情了,就不会有那么多讲究。
这时,乐队歌手正在演唱歌曲《滚滚长江东逝水》。当然,如果杨红基来唱,唱出这个时候的悲壮没有问题,但乡下歌手这种能力,不仅不能唱出哀伤,反而显得有点应付。
陈德明站起来对敬酒的李是也说:“李教授,你应该上台唱一首,让我们看看你们母子的感情。”同事们立码附和,叫李是也唱一首。
李是也嗓子不错,在学校时偶尔还登台演唱,大家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应该从心里感觉的是歌手水平不敢恭维。其实,乡下这种民间唤作“弹四郎”的乐队,本身就没有什么艺术素养,也不需要,完全就是把追悼会往热闹里整,主家高兴、客人也高兴就可以了,再说,客人都在吃饭呢,眼睛一般只在菜碗里绕,耳朵即使要听声音,可能同桌说的话更重要,你大声唱歌,还不那么好听,只能带来反感,大概这是乐队以前没有想到过的,他们以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集体出动的城市客人群,大家都是大学老师啊。
李是非听出了大家让李是也唱歌的弦外之音,就鼓动李是也说:“唱一首也好,不然客人不高兴。”
李是也不同意:“妈妈在堂屋里躺着,我在外面唱歌,合适吗?”
李是非说:“就是唱给妈妈听的,有何不可?”
陈德明附和:“唱吧唱吧,不唱饭快吃完了。”还对李是也做了个鬼脸,言下之意,吃不下去了。他们还坐在边上聊天,吃饭的是乡亲,根本就没他们什么事。
胡爹过来和李是也商量了一下,又和乐队沟通后大声宣布:“下面由孝子给大家表演一首《流浪歌》,献给自己的母亲。”
李是也只得拿起了话筒,随着音乐响起,李是也开唱“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
不知道为何,瞬间的酸甜苦辣充斥了李是也的思维,先是哽咽,接着就真唱哭了。他根本没法唱下去,音乐的旋律和歌词把他带到了小时候,带到了中学大学,甚至带到了工作后每次回家,每次的奋斗,后面都有母亲的支持,每次成功,都少不了母亲的鼓励,如今,母亲没有了,是真的没有,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从此就是一个没娘的孩子,是感情的真正流浪儿了,能不哭吗?很多客人眼睛也湿润了。大家都不再需要表达什么,乐队算是明白其中的含义,音乐调小了点,演奏也委婉不少,一直完整地将整首曲子奏完,李是也整整哭了一首歌。
张晓慧将李是也拉进了内间。看到父亲还有岳父母,李是也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红着眼,不说话。
吴雨递上一杯茶,李是也一口喝下去,算是将感情稳定。
第二轮隔三十分钟后才开始。
李是也算了算,虽然不到五十桌,但差不了多少,乡里乡亲来的人数远远超出李是非的预算,宁丽霞的家人和她老公家来的人差不多坐了两桌。
镇政府一共只来了十一个人,这里边还有李是也的两个小学同学。
有的是搭了礼来,有的干脆就没有消息。
气得李是非当着李是也的面很失分寸地破口大骂:“这些王八蛋,他们家哪个父母过世儿女结婚我没去?老子老娘过世,就不能抬腿来一下吗?”
李是也感觉李是非这样骂有些过分,毕竟还有他的同事在,就将他悄悄地拉到了一边:“你骂的人都没来,来的都是给我们家撑脸面的人,这样难听的话让他们怎么接受?”
只是,在李是非平复以后,李是也也悄悄给李是非来了这么一句:“哥啊,你那浪费了至少九桌,要算到账上去不?”
李是非先是一楞,然后才尴尬地耸耸肩,走了。
更令李是非没有想到的是,杨天禄书记和镇长都没来,这让他惆怅了很久。
李是非想,要不要回去上班时,把张县长到来的情况汇报一下,看他们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