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出狱已是十五年后,他的母老虎跟着一个行走江湖的游医走了,母老虎说为齐军生儿育女,言过其实了,儿子倒是生了一个,女儿只能等到她私奔归来之后了。齐军的儿子朝晖如今都二十好几的年纪了,从他混账老爸干出了那么大的混账事后,朝晖就没再去读书了,他娘跟人跑了,他也就成了有父有母的孤儿。
十几年后的齐家湾,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大量的人口离开了村庄,或做买卖或打工,手头上有了一点积蓄后,他们便把自家原先的土坯房纷纷拆掉建成了楼房。一家开了头,其余的也纷纷跟风。毕竟手头存钱不多,大半房子还裸露着红砖,还没来得及装修。最寒碜的要数齐军家了,还是齐军被抓走时的几间砖瓦房,当年的丹顶鹤在今天是一只极不起眼的丑小鸭。成年后的朝晖在大伯大春的催促下,不得不跟着宝应、宣强、德才他们外出打工。但因为读书不多,轻松来钱的会儿没他的份,干的都是又累又脏的体力活,几年打工,他压根就没挣到多少钱。读书无用,那都是没能力读书的人说的,读书的人还说读书无用,那都是些没把书读出名堂来的人。
三十多岁进号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全玩完了,要怨当然只能怨他自己了。齐军再也不是那个面白身长和纯粹的农民有些不一样的齐军了,两鬓在开始斑白,面部灰暗并有些臃肿。水芹离家出走的消息是二哥大秦去探望他时告诉他的,他听过之后只是为儿子朝晖难过了一阵。对于无人管的儿子,他再也没有一点办法。在所有的犯罪中,强奸犯是最容易犯众怒的,这是丧尽天良的终极版,齐军自然知道这个。出狱回齐家湾是深秋的傍晚,落叶纷飞似乎在预示着他今后的人生。监狱的作用并不一定在改造人,而是让一部分人明白什么是冲动的代价,继续冲动,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还没有进村,齐军的两个哥哥大春和大秦就在村头的老柳树下等着把天良丧尽的弟弟归来,这可不是迎接。在政府工作的大春退休有六七年了,齐军的事让他威风不再,说话的调门也都比别人低了不少。想着这个混账的弟弟,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只读过初中的齐军,要不是他从中运作,能成为村官吗?有好几个口碑的不错的高中毕业生跃跃欲试地要争夺村文书那个位子呢。
“不能学你爹,要往正路上走。”只要朝晖不听话,大春就以大伯父的身份严厉地教训着这个爹管不了娘不要的孩子。朝晖不念书是一方面是因为成绩一直都差,说白了,就是还没入门。有读书经历的大春跟本身为教书先生的大秦商量了一番后,同意朝晖不读书的要求。兄弟俩这么做是有着他们的考虑的,一个强奸犯的孩子,在学校还不是处处受欺负吗,长此下去,可别把孩子逼傻了。不读书,只要有手有脚的,还能过自己的日子,一旦被欺负傻了,那就彻底没希望了。
“混账的东西!齐家祖宗八代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大春手里握着一根木棒,见了齐军,就要朝他挥过去。父母不在了,做为兄长的,就有教育弟弟妹妹的责任。他以往疏忽了这点,结果报应说来就来了。出了这么一个败类,这是大春做梦都没想到的。其实大春也听说过齐军沾花惹草的传闻,那还都是些结了婚的女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他这个当哥哥也就无话可说了,况且,他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干净。没想到他竟然胆子大到连未成年也敢下手,这不是往死路上撞吗?大秦一把将木棒夺了过来,大春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真要下手,也有点舍不得。
在大春的家,齐军朝着他的两对哥嫂跪下了,一副诚心悔罪的样子,泪水也在一颗一颗地往下滴。“起来吧!”大秦上前扶起了变了一个人样的齐军。
“好端端的家,就是被你拆散了,你脑子是被牛给踢扁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也能做得出来,你呀,真该拉出去毙了。”在亚健康边缘徘徊的大春,气得实在不行,呼呼地直喘气,脸色像猪肝一样的发红。
“大哥,消消火,别骂了,事情早就发生了,军兄弟以后可要踏踏实实做人了。”大秦的老婆苏苏是在大秦的示意下才开口说话的。
“好啦,好啦,一家人总算团圆了,饭也好了,过去的就都不提了。坏事从今天结束,好事从今儿开始。”大嫂子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有底气的样子,这底气自然来自于她当官的老公,夫贵妻荣,别人对于她总也有着不需要太多的理由的尊重。“好啦,军兄弟也是鬼迷心窍了,往后实打实地过日子也就行了。啥都不要说了,都吃饭吧。”
一家人于是都围坐在一起吃饭,大春拿出了一瓶酒,他自己称身体不舒服不能喝,大秦还是给他倒了一杯。
“军兄弟,朝晖都27岁了吧,现在要紧的是给他成一个家了。”大嫂子还是往常那样的和蔼,但又是语重心长的。她还想说点什么,大春的一个眼神使她打住了。
“大嫂,这事可就全靠你张罗了,你人缘好,面子大。”苏苏立刻接上了茬。
“这事我也不是没留意过,现在女孩子好像少了许多,有女孩的人家,也都在拼着命给女孩儿读书,读了一个大专,就以为自己变成凤凰了,也就不再想嫁给乡下的孩子了。上了大专的女孩子,有可能找一个本科生或者研究生,没考上大专的农村的男孩子,乡下都难找对象,城里的那些就算是念小学的或者一天书也没念过的女孩也不会拿正眼瞧他们的。你们说,现在男孩子找对象容易吗?”说到这,她的心中还是充满着自豪感,自己的女儿可不是大专,而是国内有名的大学呢。大伯母像发表演说一样,继续着找对象这个话题。“就说那些没考走的女孩子吧,好像也看出了自己金贵了,就跟买牲口一样漫天要价。刘三的女儿出嫁,彩礼要了十五万,这不是拦路打劫吗?小墩子家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女儿,也成香饽饽了。还有几个离了婚的寡妇,都跟大姑娘一样出嫁。世道真的变了,寡妇也还能风风光光的嫁人,这是不是怪事?”大嫂子不紧不慢的话语,直把大家说得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也许,除掉大嫂子外,还没人想过乡下的女孩子不多这样的一个问题。
“可不是吗,生了一个男孩子,就不准再生第二胎了,女孩子还能多得起来吗?我早就看出有一天女孩子要金贵起来。”苏苏历来都是快言快语的,妯娌俩一唱一和起来,她们好像忘记了今天的主题是什么了。女人们可能都爱跑题。
“当下要紧的还不是给朝晖介绍对象,而是尽快挣钱,把房子重新改造一下,就现有的条件,就算女孩子多,也没有人肯嫁进来的。”大秦倒是不忘主题的。
齐军其实很少吃点什么,酒更不可能喝,始终低着头。
“混账东西,这都是你做的孽,要是你本分做人,朝晖至于现在还没结婚吗?你家也不会像这样四分五裂。”心情不好,大春就要骂人。“你也别在齐家湾丢人现眼了,赶紧收拾东西出去打工,城里的工地上需要人手,你就这命,好日子过得就不自在,明天就给我滚。”
“明天哪能行呢?要出去也总得有点眉目,小军在那里呆了十几年,社会上的事情是两眼一抹黑。”大秦看着头发花白的小老弟,心里有些难过。他们兄弟,都成老人了。
“老猫快70岁的人了,不也在工地上干得好好的吗?要不,让你大嫂明天去问问银莲,老猫在哪个地方干活,还要不要人,还要的话,就去老猫那儿。”大春希望齐军走得越远越好,别让自己看着心里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