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卿知道母亲生气了，她这一个晚上沉默的厉害，没有刻意不理会，也没有恼怒的神色，她依旧微笑着，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可苏云卿觉得她生气了，这么多年来，苏云卿一直都知道，母亲是一个温柔到极致的人，她的起伏波动是很细微的，她连生气都是轻轻地，缓缓的，要让你察觉不出来。
原本，她不是这样的，曾经，她是一个恣意的女子，喜怒哀乐是很刻意的。
也许是从一四年那个秋天开始的，她再也不是一个女子了，她是母亲，是父亲，是她的天，而这天，不能下雨，下雪，不能有坏天气，即便晴朗着，也要是温暖的，不能是炙热的，每一天，都是温暖。
陈嘉芸已经拿包要出门去了，她还要去到对街教小朋友弹钢琴，今天是小星星的收尾，过了今天她就要教授新的曲子了。
苏云卿抱着自己，双腿曲在凳子上坐了许久，只听得轻微的关门声传来，苏云卿心脏一跳，慌乱的从椅子上跳下来，她跑出门去，趴在水泥护栏上，听不见楼道里的脚步声，过了大概一分多钟，她看到母亲绕过花坛朝着与早晨上班之路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
苏云卿呆了呆，又回到屋子里，三十秒后又跑出门来，还是先前那件羽绒服，她关上门，摇摇晃晃的跑下楼去。
陈嘉芸走到巷子尽头，过了马路，朝着右边街道走了很久，走了快有半个小时她停下来，进了一家织星琴房，这家店主平日里过分忙碌，便张贴了招聘单，陈嘉芸是从纺织厂里一位还算熟识的工作伙伴那里得知的，那人正巧就住在这周围，她也是无意听到的，打算过来试试，随意弹了一首，就应聘上了。
苏云卿靠在落地窗旁边，歪头看着母亲耐心的指出小孩的错误。
她温柔的摸摸小孩的头，双手放在黑白琴键上，小星星的节奏出来，苏云卿盯着她单薄的背影出了神。母亲身上那件米白色的大衣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是父亲给她买的，她厚衣服是极少的，因为贵，再看看自己，哪个季节少于一套衣服。
眼睛涨涨的，苏云卿稍微回了回神，这才发现母亲手下的琴音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是一首很熟悉的曲子，早在年少，她就听过无数遍了。
I miss you.
她在思念父亲。
似乎是下雨了，苏云卿早已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有那悲伤的琴音还在继续着。
陈嘉芸陷入了回忆，心脏木木的，恐怕是被冻僵了，眼里的泪流不出来就会倒回到心里，纷纷扬扬的，心脏的跳动几乎要停下。
苏云卿蹲下身来，脸上凉丝丝的，她伸手摸摸脸颊，原来不是下雨。
她不再去观察里面的人，只是静静的蹲靠着冰冷的白色墙壁。
要是，爸爸还活着就好了。
爸爸明明是被磨平的圆角，为什么还有人伤害他呢？
原来这世界，善意不值得温柔对待吗？
云卿丫头，你要记得，善良的做人，理智的做事。父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很近，苏云卿抬头望去，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卿卿，你怎么在这？”
苏云卿慢慢站起身，脸被冻的僵僵的，做不出笑的表情。
“妈，我……”她嘶哑的声音卡出来，人扑到陈嘉芸的怀里，颤抖着抱住眼前的人，脸埋进温暖的颈窝。
“这么冷的天，你还受着伤，来这里做什么。”陈嘉芸神色里是浓重的担忧，手下轻而缓的拍着她的肩。
苏云卿不大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她抽抽噎噎的说着：“妈，我，我做错了，我很对不起你的，你别，你别难过，也别生气，我只是怕你担心。”
陈嘉芸怔了怔，这是女儿第一次察觉到她的情绪，她明明藏住了，她明明每次都藏得很好。
“你……”
苏云卿抽开身，望进她的眼睛里。
“你跟我说句没关系，好吗？”
“好，没关系。我不生气，也不难过，我很欣慰，我的女儿这么懂事，我从来不难过的。”
“那我们回家吧。”
“嗯。”陈嘉芸想拉她又怕碰到她受伤的手，苏云卿笑眯眯的挽住她的胳膊，紧紧挨着她，陈嘉芸猛地发现，不知不觉中女儿已经长到她的高度，像个大人一般。
“卿卿，有件事我觉得疑惑。”
“什么事啊？”
“我觉得我是没有生气的，我不爱生气的。”
“是是是，像母上大人这么温柔和善的人怎么会生气呢，是我会错意了。”
“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说，你知道了下次就藏着不让我知道了。”
“说不说？”
“说说说，因为情绪就算藏住了也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啊，那时的你，眼里有悲伤。”
“那我又没有生气。”
“陈嘉芸，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相通的。”
“你又叫我名字，苏云卿，我看你是皮痒了……”
……
期中考试来的很快，仅仅在考完试的下午，班主任就拿着语文卷子准备下发，一众人心里都是扑通扑通的，这上午才考的卷子，下午就出成绩，那岂不是再放学前就能拿到成绩单，大半数的人一下子就蔫吧起来，他们不想这么快就被公开处刑。
一瞬间，台下怨天尤人，乱哄哄的，不管大考小考，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张天涯难得温和，只是摆摆手。
“行了，行了，现在我发下试卷，叫到名字的上来领卷子。”
“老师，你这次别念分数好不啦？”
张天涯笑了笑，眼睛瞧着他摇摇头。
“成绩是对你们近期学习的考察，不念出来你怎么知道自己应当如何改正和完善呢？”
“啊啊啊，死了死了，丢人死了。”
张天涯还是笑嘻嘻的，开始念名字。
“董舒妤，一百一十五分。”
“喻子说，一百一十一分。”
“苏云卿，一百二十分。”
“吴奇，一百零五分。张扬，一百一十分。”苏云卿原本是愁眉苦脸的，一听得自己的成绩竟下了一跳，一百二十分，她何德何能。
喻子说起身顺道把她的试卷拿回来，苏云卿彼时还是怔愣的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