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人，似曾相识。
是……
是苏叔叔！程芝玉瞳孔放大，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
电梯下行到五楼，他迅速点了数字18，始终慢了一步。电梯依旧下行着，行至一楼，电梯打开，门外有许多等候着的人，程芝玉往后站了站并不打算出去。
“哥哥，冰淇淋，不买了吗？”
妹妹清澈无害的大眼睛看着他，他顿了顿挪出去，看着挤满了人的电梯合上，一楼，二楼，三楼……
芝兰在催他，他沉默的走开。
芝兰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冰淇淋，不过，她还没有尝到味道便被哥哥拉着往回走，这次她不要哥哥抱了，因为哥哥平衡力特别差，抱着她晃来晃去她根本吃不了东西。可是，今天她自己走也吃不到冰淇淋了，哥哥走得太快，一个气球似的拽着她扭来扭去，连不成一条直线。
芝兰很忧伤，她坐在条状的妈妈身边吃着化了一半的冰淇淋。
哥哥又不见人影。
程芝玉留下芝兰，一个人去极限挑战了。
待再次站在重症病房区那五个沉重的字下面时，芝玉还是害怕，他的手心捏了一层冷汗，他不知道苏叔叔那样温和善良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那个工地虽然很危险，风险很大，但苏叔叔一向最是注重安全的，他总是随时查看着那些有风险的事和物，尽量离它们远远的。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的，或许，是他搞错了也说不定，对，他看错了，这世界上长得相像的人何其多！
芝玉心里的担忧丝毫未减，他走过那五座山，走进病房，门关的紧紧的，不可能打开的。
是了，先前那位冷冰冰的医生告诉过他的，不可以探视。
病房不止一个，他一个一个认真的看，外面墙沿上贴着病人名字，不是他，也不是他，依然不是他，他的心稍稍缓下来，他走到了尽头。
哦，不是尽头，拐角处又多出来一间，芝玉的心剧烈的跳起来，一种直觉，很不好的直觉，他僵硬着过去，苏之遇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苏叔叔的名字。
他把眉心折叠起来，凑近那块透明的玻璃，一片白，看不见脸，只有呼吸机的弧度，还有滴滴滴的声音。
“今天家属不可以探视的，尽快离开！”
略微苍老的声音传来，芝玉回过头去看，带着黑框眼镜，透过镜片，苍老的眼睛，褶皱连成片，是一个可以秉烛夜谈经验的医生。
“我只是在门外看看，不会做其他逾越的事的。”
许是这句话说的过于懂事，倒显出几分心酸来。那医生应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或是孙女孙子起来，眉眼间显出一份柔和来，带着口罩的脸靠近几分，分出点笑来。
褶皱更密了，芝玉这般想。
“先回去吧，明天有一次探视机会，上午九点。”
“明天可以来？啊，噢，噢，谢谢医生。”芝玉觉得那褶皱变得温柔起来，比之前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温柔，他朝着医生鞠了一躬，由衷的感谢。
“不用谢，上高中了罢？”
“毕业了。”
“哦，成绩怎么样，考了哪所学校？”
“陈医生——”
远远的稍稍尖利的女声传来，打断了谈话。
“回去吧。”医生又笑，转身走了。芝玉扒着窗子又看了一会，慢慢走远，乘电梯下去了。
第二天芝玉没去十八楼，他从来不睡懒觉，记性也很好，只是妈妈情绪又不稳定了，父亲没在，他是个大人了，四月份刚满十八岁。
闹了一个早上，医生刚刚来给她打过安定剂，这会，她已经睡下，苍白的面容，乌黑的头发，枕在洁白的枕头里，苍白的面容更苍白了。
妹妹睡在旁边的陪护椅子上，病房里其实有两张床，还有一张空闲着，没有人入住，床很软，也很冷，芝玉睡过，芝兰也想睡，但她一次也没睡过，她一直在陪护椅子上。
陪护椅也很舒服，哥哥给她买了两个床垫，还有厚厚的被子。
晚上她醒了，想去病床上，哥哥不让，只说小孩子睡病床是很不好的。
可是，哥哥也是小孩子啊。
她觉得哥哥不懂得分享。
芝玉又去了十八楼，虽然已经过了九点，人自然是看不到了，他扒着玻璃门看那曲折的心电图，听那滴滴声，还有氧气罩的弧度，依旧看不到脸。
他心里怨起自己来，总办不好事，妈妈的事，妹妹的事，自己的事。
他还没有长大。
再次见到苏叔叔是在十六楼，在十七楼下面一楼，这样是脱离生命危险了吧，马上就会好起来，然后活蹦乱跳的出院，很多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他心想。
他是怎么知道苏叔叔在十六楼的呢，是一个医生告诉他的，那个温柔的褶皱医生。苏叔叔在重症病房待了两天就转去了普通病房，再见到时是在一个星期后，母亲那几天状态很好，可能是因为公司不忙，父亲一直陪着她的原因吧！
这样很好，芝玉心里绷着的神经缓和了一分，他得了闲便去苏叔叔那里，很多次都没有交流，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
不过，他这次去的很巧，苏叔叔恢复力是很不错的，他已经能支起身来了，那日，芝玉和他聊了许多，聊他也聊他。
那会是九月份了吧！程芝玉对那天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记得那天应该是个什么节日，他买了礼物去看苏叔叔，叔叔很孤独，从来没有家人来看望，至少他一次也没见过。
他应该是送完礼物就回去了，带着妹妹去的，只记得回来妹妹的手里就拿了个兔子玩偶，再然后，妈妈出院了，像是一下子就好起来那般，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苏叔叔，因为他没有去和苏叔叔告别，也再没听到过叔叔的消息。
他又回到了鹿湾。
苏云卿伸手缓而慢的揉着太阳穴。
这段回忆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最后那段……似乎是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程芝玉怀里圈着妹妹，回忆了一遍又一遍，越发觉得他的记忆里好像漏了什么的事情那般，他不觉心慌。
他们为什么那么快出院，他为什么没有和苏叔叔告别呢？那个兔子玩偶？
没有头绪！
“芝兰，你还记得哥哥带你去看苏叔叔那天，就是我们买了很多礼物，在医院。”
“啊……”芝兰从哥哥怀里坐起来，捧着粉嘟嘟的脸颊开始思考，“我记得啊，苏叔叔还送给我兔子呢！”
“他怎么送你的？是不是你开口要了？”
“才不是呢！叔叔主动送给我的，还说，还说看着我想起了他的女儿，他好像说很想女儿，很想家人呢，他还让你去找苏姐姐呢，和苏姐姐的妈妈，说，说……说什么芝兰也记不得啦！哥哥，你怎么记性比我的还差！”
“去去去，哥哥脑袋里知识装多了才会记不得，哪像你一天只想着吃喝玩！”
“哼！”芝兰不开心了，她跳下沙发来，小跑着进了厨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