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门背后，手只管捏紧斧头柄，死盯着朝厨房走来的六指，一年多不见，他长得壮实了，皮肤更加黝黑。六指的肤色随他爸，他爸爸被村里人称之为非洲人，整个人就像在稀泥里打了滚来的，随便怎么洗都没法洗白。
“咳咳……”六指发出轻微的咳嗽声，脚步稳健距离厨房门越来越近，我的一颗心莫名的紧张起来，呯呯狂跳中，假设有很多种，可以致命的砍法手段。
可以在他进厨房门的时候，朝他面门砍一下，如果一下没有死掉，再补一斧头直接把脖子斩断。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残忍，面前这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如果我真的得逞了，会不会夜夜做噩梦，梦见六指找我要脑袋？
求！我是不是太优柔寡断了？男人八叉的怕求索。砍，看六指一步一步朝我这边靠近，我再次捏了一下斧头柄，微微闭眼对自己说；这次我豁出去了，大不了逃进月亮山跟那些孤魂野鬼做伴去。
就在这时，那条老狗呜咽一声竟然站起来，本来直走的六指转弯去了草垛边，他没有说话，而是用手fu摸老狗的毛。
我安静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突然听见来自六指咽喉里传来的声音“阿……哦……阿……哦。”
怎么回事啊！六指憨厚老实，说话却流利得很，现在他怎么成了哑巴？
我惊得靠墙壁，把眼睛递进门缝，仔细的看，确定是这半哑的声音是从六指咽喉里发出来的，不由得暗自惊讶。我缩回视线，借助灯光看了一下手捏的斧头，如果我不知道六指是半哑，说不定还真的砍下去了。
他又是怎么成了半哑的？
这个问题纠缠上我，让我没有杀人的心思。要不要问清楚六指是怎么回事，如果他真的告密跟村里那帮势利眼算计我，我再杀他不迟。
就在我预备要走出门背后的时候，从外面传来脚步声，老狗立马警觉起来，嘴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我就奇怪了，刚才我回来老狗只是发出呜咽的声音，而且靠得那么近，它难道没有听见？而现在这个人还在外面，我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六指未必能听见。
爷爷说我的听觉特别灵敏，单走树林过，就能听出树林里有几只鸟叫，鸟叫什么名字哪一种类型。
废话少说，老狗发出低沉的吠叫，半哑的六指拍打它的后背，老狗温驯的睡下不再出声。不多一会，从院坝门进来一个人。他佝偻着背，手朝后背着捏了一根长烟袋。
烟袋有火星，看他老态龙钟的样子，走路却不是盖的，刚刚在门口，转眼间就到了六指跟前。
“六指，你看见俊仔没有？”
问话的人声音沙哑，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正是巫不言。老家伙找上门来了，幸亏我没有冲动的跑出去。
六指摇头，摆手，对巫不言的问话爱理不理的。
巫不言抬脚走进屋里，就像回到自己家那么随便，一屁股坐下，不堪重负的椅子发出怪声。他把烟袋在鞋底上拍打一下，抖出火星，再倒插到背后。
瞪着一双鹰鹫眼，盯着东西厢房看，六指懒拖拖的进屋。
灯光下大了六指就像矮了半截，灰头土脸的样子，粗布褂子没有扣子，一只裤腿高，一只裤腿低，这么冷的气候还打赤脚。我就纳闷了，刚刚看六指挺直了的脊梁骨，这会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怕巫不言！
“呐，这颗药丸今晚上吃，你真没看见俊仔回来？”
六指脖子青筋鼓起，费了好大劲发出来的声音就是阿……阿……哦，然后巫不言不耐烦的态度下，一手比划自己，一手比划外面。
“我知道俊仔回来也是活不成的，所以才来找他，村里的规矩，生就是死，死等于生。兑换的规矩，你傻，不懂，我也不给你多说，继续去找人去。”
巫不言这是几个意思？
我百思不得其解中，看巫不言起身，很快的消失在夜色中，在确信他已经走远的情况下，我才收回视线。
这时，六指好像轻松了，他又挺直了脊梁骨，很快的走到院坝门口，把两扇门关上，又快速的牵住老狗到门口，就把那粗链子栓在门丕上。再然后，他直奔厨房而来。
难道他发现我了。
霎时我的一颗心蹦起快跳到嗓子眼，关键不知道该不该对他下手。这万一砍错人了，可要后悔一辈子的。
事实上，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根本就没有时间容我多想多考虑。六指直接到厨房距离门口一米远，停住脚步，朝我躲的位置喊：“俊……阿……哦……”
艹！他果真知道我回来了！我狂汗中，看他使劲的抓自己的咽喉，急得白眉赤眼的，我只好捏了斧头走出去。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六指看见我，吃惊的瞪大眼睛，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表示出激动跟久违了的亲切感，而是戒备的朝后退了一步。指了指门口栓的老狗，指了指自己，然后发出阿阿的怪声。
他这是怀疑我不是陈俊？是老狗知道我回来了，刚才用狗语告诉他的？
六指懂畜生语言，这个秘密只有我跟他知道。他能知道公鸡最喜欢那只母鸡，还知道老狗年轻的时候最喜欢村长家的大花，也知道二狗子家的老牛什么时候要死。
只要六指说出来的这些事，真就成为事实了。
老狗记情，它知道我跟六指感情好，我刚才回来其实它是知道的，所以没有发出叫声，而是悄悄告诉六指我回来了。可现在，六指干嘛这样子看我，就像看怪物似的。
六指看我，我看六指。最后他指了指屋里，我知道他这是喊我去照镜子，在爷爷的房里有一面镜子，那是爷爷刮胡子的时候才会用得上的一面小圆镜。
我跟在六指身后，他率先进屋，很快捏了小圆镜出来，手臂伸得老长，很怕我的样子，把小圆镜放在我手上。看到小圆镜就想起爷爷，想起爷爷就想到那张血淋淋的人皮。
我的鼻子没来由的发酸，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慢慢的举起小圆镜看。
小圆镜里有一个人，但这个人绝对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