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沙子的手抖抖地向怀里摸去。众目卧睬之下,陶沙子模遍了身上所有口袋,将搜罗出来的一小堆钱币放在收款台上,他仔细点数两遍,精确数额为39元5角7分,其中包括两枚壹圆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硼周年纪念市。陶沙子有点儿尴尬地望着小丁,说,你看,我身上就这么多钱了,行么?
哈哈哈,小丁稀哩哗啦地笑起来:连这点儿小资本都没有还想充粱山好汉?没带金钢钻,你揽什么瓷器活呀!陶沙子的脸上早泛起了红潮。那小丁辽不依不饶他说,你今天想唱红脸充英雄,我还真得做一回铁面无私黑老包哪!你甭给我讨价还价,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陶沙子面部神经抽搐了一下,哆味着嘴唇说,你,你讲——普通话好不好?
小丁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给他提出如此的要求,他分明愣了片刻,继而又甩出一梭子浓重的汉梁后:神经病!少给老子来这一套!今天说啥也没球用,不拿够钱可是救下了你那小兄弟。
气愤填膺的陶沙子一把扯起那少年就往外走,小丁一个箭步冲上去挡住他们的去路,吼道:想溜?没门!
陶沙子定定地看着小丁,说,我是让他跟我到单位去拿钱的!
小丁哼了一声说,那也不行,不能就这样放你们走掉,我得扣押你们点东西。
陶沙子从兜里掏出工作证来递给小丁,小丁看也不着,说,这玩意没用,没准儿还是假的呢。
陶沙子犹豫了一下,把他那件心爱的体面的大地牌风衣脱了下来,旁观才发现陶沙子的白衬衣肩膀上露出两个破洞,陶沙子将风衣轻轻地放在收款台上,望着小丁说,这个可以了吧。
这时候,陶沙子听到一个优雅温柔的声音从人群中飘出来:小丁,算了吧,别难为人家啦。
陶沙子循声望去,那是一双特别明亮而清澈的眼睛,他心里顿时充满了感激。可那小丁看来真是较上劲儿,他说,小静这事你别管,我就要这位好汉尝够当英雄的滋味。
那个被称为小静的姑娘说,小丁,别太过分了。
小丁白了小静一眼说,这事你别管。
陶沙子话也不说,他深深地看了那个叫做小静的姑娘一眼,就拉上那少年的小手,昂首阔步走出人们的视线。
午后的秋风里,陶沙子身上只穿一件肩上露出两个破洞的白衬衣,驾驶着一辆笨重的红旗自行车,驮着那个热爱诗歌的少年,穿过灰尘飞扬的煤场,通过铁道闸口,回到肉联厂他的办公室,从那本笛卡尔的《第一哲学沉思录》里面,取出本来准备下班为母亲买药用的50元钱,然后又驮着那少年,通过铁道闸口,穿过灰尘飞扬的煤场,来到位于道南广场的汉梁市新华书店二楼,交足罚款,并用余款为那少年买下了那本(诗歌鉴赏辞典),讨回并穿上自己那件大地牌风衣,拉上那少年的手,在众目腰腰之下,咯登,咯登,昂首阔步走出人们的视线。
快要下楼的时候,陶沙子听见那小丁以浓重的汉梁话恶毒他说,这个该死的瘸子!
陶沙子的左腿颤了一下,他想拐回头去纠正小丁:我可不是瘸子呀,我只不过有一点肢足罢了。迟疑了片刻,他跟自己说,算了吧,我不必理他那么多的。别看他小丁仁书店工作,可事实证明他却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哪。
站在秋风萧瑟的街口,陶沙子和少年话别。少年耷拉着头,眼里饱含着泪珠儿。说,大哥,等我有钱了,就会去还你的。陶沙子摆摆手说,这个你先不必说,你告诉我,你都喜欢谁的诗呢?未等对方回答,他就又问道,你喜欢北岛舒婷么?月下少年点点头,陶沙子问,那你喜欢拜伦雪莱普希金么?月下少年想了想,点点头。那么,里尔克荷尔德林呢,你喜欢他们么?陶沙子歪着头间。那少年望着陶沙子,茫茫然地点点头。陶沙子像是思索着说,小兄弟,我想这些大诗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到书店去一拿书的吧,你说呢月区少年低头下语。陶沙子说,小兄弟,我希望你将来能够成为一个诗人,也希望你记住这件事情。那少年点点头。陶沙子拍拍少年的肩胯。说,那你去吧。
那少年刚走两步,陶沙子又想起了什么似地把他唤住,少年胆怯地回过头望着恩人,陶沙子上前一步拍拍少年的肩膀,说,兄弟,你以后学着说普通话吧,你想想,将来你成为一个诗人了,却说一口上得掉渣的豫东话,那多不好呀,是吧兄弟。那少年连连点头。陶沙子站在那几想了一会儿,说,没什么啦,那你去吧。
目送着少年渐渐远去的影子,陶沙子感叹道,也许这少年将来真的会成为一个诗人,也许这是一个诗人早年经历中的一桩很有趣的故事哪。这时候,陶沙子忽然想起,其实应该间问那个少年的名字的。
下班铃响过了许久,陶沙子才磨磨蹭蹭地收拾起他那个洗得发白的军用挎包。通常,他都坚持在别人下班后留守在办公室,读上半个小时的书,或者随便于点什么,这正如他每天上班都要提前三十分钟到来一样,已经成为他参加工作以来的一种习惯,他是注重自己各种习惯培养的那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