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早报工作,这三个月轮着我做值班总编。那天,凌晨一点来钟,我才签完最后一版清样,等打的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左右。
我住在一所大学校园里,出租车只能在学校大门口停。从学校大门得走五六分钟才到我住的单元楼。
房子是我丈夫吕志诚单位分的,虽然是在有围墙的校园里,有保安值勤,可是半夜三更的,总还是怕身后有什么跟着,我从来都不敢往后看,连自己的影子都怕。
开了楼道口最外面的防盗总门,一闪身进来把门迅速拉上,听到楼道门“当”的一声锁上,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身子疲惫得似乎都提不动脚上楼了。我住在顶层,五楼。轻轻一拍手,拍亮了一层的楼道灯,蹑手蹑脚地朝上一步一步迈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简单地预习着进屋的动作:拉开冰箱取袋鲜奶喝下,洗脸洗脚,钻到吕志诚已焐热的被窝里,睡到中午……
二楼三楼四楼我都没有击掌要楼灯。一个单元住十户人家,大部分住户都是学校老师,家属中上夜班的可能只有我一个,每家的孩子都还是学生,有的上中学有的上小学,得自觉,别半夜吵闹了人家。一层楼灯的光亮正好持续地照着我爬到顶楼家门口。我手里的家门钥匙早就无意识地摸到位了,一塞进锁眼向右一扭我就可以开门进屋了。
“啊!”——我尖声惊叫的能量喊亮了两三盏楼灯。
什么毛乎乎的东西扫了我裸露的小腿一下,后脊背立马一拧,凉了。是夏天,我穿着裙子。
惊恐地低头一看,家门口的踏脚垫子上竟然卧着一只黄毛狗!
我吓得一转身跑下半层楼,然后停下来转回身大着胆子看那条狗。
它半起了身子,正偏着头拿一双眼睛看我。那眼神倒没有一丝凶光,只是一副探究的眼神看着我,夹杂有一丝被我惊醒后聚不起神的慵懒。
“死狗!哪里跑来的?吓着我了!死狗!”我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骂,边骂边大着胆子贴着墙上到家门口,因为我看出来了,它的样子懒懒的,并没有要攻击我的意思。我注意到对门那家人门前地上放着一个瓷盘,上面盛着一些饭食,一个包子,显然是给狗吃的。
养了狗,不关在家里,放这楼道公共区域,缺德!
一楼有公用的防盗门自家又设了一道,有这两道厚实的门了,难道还专门养条狗看家呀?家里都藏着什么财宝呢?富贵人家也不兴住这早年单位盖的小楼房了呀?
尽管只有我和黄毛狗在场,别人也看不见我的脸色,可是我还是鄙屑地瞅了对门一大恶眼,狠狠的,连带着那条狗。
偏偏这死狗还看中了我家门前这块踏脚垫了!那是我原来屋里用的一块羊毛地毯,用旧了,裁了一块拿来门前踩鞋底灰的。
哼!那死狗怪会找暖和地的。
哼!等着吧,它撒了尿拉了屎我糊你家门上去,我心里嘀咕。对付这种不讲公德的人,我办法多了,看谁更绝更毒!嘿,走着瞧。
跟狗一向不亲,就是个怕。小时候我奶奶家隔壁的二流子罗老二养过一只退役的警犬,那大狼犬唬过我。我从此路上遇见狗都躲。有一次,我们编辑部的小王用一个布制的化妆包把她那才两个月大的心肝宝贝——一条吉娃娃狗抱来办公室,为了掩人耳目她只让那宝贝心肝从包拉链缝里露出个头来,当她拿奶瓶喂它时,它居然呛了奶,像耗子似的叽叽怪叫,我顺着声音的方向发现了小王干的好事。
那条不会汪汪叫的小狗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当即就让爱心无限的狗妈小王把它抱走。小王特委屈,说狗病了,她实在不忍留它在家不管不顾的。我咆哮起来,让她不用来上班了,回家带狗娃去,当全职狗妈去。
我发现,狗这种人类最亲密的动物伙伴,其实特别的不受人尊重,世界上所有狗的老祖宗都是勇敢狂野的狼,而当今世界的狼科犬属们却有无数的品种亚品种,身材长相不同,毛色不同,性格不同,个体差异实在大得没谱。除了狗的主人,一般人基本上分不清它们是何品种,何为纯种何为杂种。狗类品种的复杂性通通是凌驾于它们奴役它们的自私自利的人类历经数万年的筛选驯化出来的结果,人们按不同的豢养需求扭曲篡改着曾经叱咤风云的狼英雄们子子孙孙的DNA片段。肆意玩弄的结果是吉娃娃狗就永远地像一个狗侏儒再也长不大了,孱弱的四肢随时惊恐地打着颤,成为小王这类人滥情时娇宠的一个情感寄托,一个玩物。
现在,养宠物狗的人多的是,可我没兴趣。弟弟家曾经养过一只纯种的牧羊犬,那大家伙对人不凶却过分热情,总想扑上来跟人亲热。我讨厌这种来自异类的亲昵,因此有段时间很少去弟弟家。后来那只牧羊犬病死了,弟弟一家上山葬狗时约了我们一家,先没说去干啥,只说是找个风景好的野地方玩玩去,去了后才知道,我弟弟主要是想让姐夫吕志诚去帮他挖土坑,弟弟要给他那不幸病死的老狗挖一个深坑隆重地葬了。有人活动的山村附近是不敢随便挖坑的,怕当地人趁机诈财什么的。所以开车好远,才找了一块好地,也不敢时间耽搁长了被当地人发现。那老狗的尸体装在一个大纸箱里埋下去时,弟媳妇和侄女哭得稀里哗啦,弟弟在一旁给那狗炸了一挂炮仗烧了三炷香。铲土时,弟弟让我给那现场拍照。那一天我就没玩的好心情,感觉特别怪异,晦气。
见了吉娃娃那种性情柔弱的小狗我都烦,非避得远远的不可,现在家门口这条懒皮懒胯赖着不走的狗偏着头打量我,我是又烦又怕地皱鼻挤眼地凶它。它像是看懂了我的不高兴,往角落里挤了挤,半起的身子一畏缩完全趴下,眼皮一耷,身子又往墙旮旯里挨了挨,作出一副可怜相,不理我了。
我瞅着这空挡,开锁,身子一闪进屋,立马关紧身后的门。
换了拖鞋,惊魂未定,我推开卧室门对着吕志诚抱怨了一句:“喂!门外有一条黄毛死狗,吓了我一大跳!我鬼吼呐叫的,你装没听见呀?”
吕志诚嘟囔着错错牙巴骨,没反应,睡得直扯呼噜,根本就没发现门外有什么动静。
咦,那狗好像没叫唤?!我拉开冰箱取奶的时候突然想。
我跟这狗是第一次照面,闻着生人的味,狗都是要吠两声的,就是虚张声势也是要汪汪两下的。莫非是条哑巴狗?
不对,哑巴狗是最凶的,它不出声,但见了陌生人,只要没拴着它,它冷不丁就扑过来了。它好像认识我似的,嗅过我的味道?!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