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三祥看到他,露出惊讶的眼神:“你……怎么在这?不是住招待所?”
“是住招待所,来找胖嫂说点事。”罗非解释。
易三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追问。
一种各怀心事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片刻之后,胖嫂走进客厅,突然感觉多了个人,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小塑料袋塞进口袋。但连衣裙没有口袋,她在布料上徒劳地蹭了两下后,只好攥紧掌心,把手别在身后。“你是……”她慌张且警惕地望向易三祥,眯起眼打量。
“婶,你不认得我了?”易三祥说。
胖嫂的目光移到他腰间象征服丧的白布带,恍然大悟地叫起来:“哦哦,是三祥啊!好些年不见,长高长瘦了,差点没认出来……从你高中毕业,得有五年了吧?听说在外地读大学?怎么连过年都不回家!你们家也真是的,父子俩搞得跟仇人一样,现在你倒舍得回来了,可惜迟了!”
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擦拭眼角,“这几年你爸虽然嘴上骂骂咧咧,说就当没生过儿子,其实心里还是挂念你的,婶知道……”
易三祥垂着头,一言不发,刘海与眼镜盖住了半张脸。罗非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他微颤的手指中,感受到了对方心底的激动情绪。胖嫂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易三祥忽然抬头问:“婶,我爸是怎么死的?”
胖嫂一愣:“电话里不是跟你说了吗,病死的。你爸的肺病拖几年了,镇上的医院也看过,怎么都看不好,叫他去市里大医院看,他又死活不肯……”
“那遗体呢?”
“下葬了啊,就是昨天。”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下葬?”
胖嫂生气了,嗓门大而尖锐:“我们这些亲戚等得起,你爸等得起吗?天这么热,多放个一两天人都要臭了,就算租个冰棺也得从镇里运回来,你家就一光棍,我一寡妇,你堂弟也在外地读书,谁去运?不赶紧入土为安,留着等你这不知道猴年马月回来的不孝子啊?”
易三祥重又低下头,不吭声了。
胖嫂出了口气,便放缓了声调:“其实也是赶时间,镇上说,文件规定七月一号过后都改火葬,没法子,只好赶在前一天下葬。”
易三祥点点头,说:“谢谢婶,让婶操心了,丧事花了多少钱,回头我一定还。我先去给我爸上坟。”
胖嫂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罗非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既然棺材阿魏能治百病,为什么胖嫂不拿出来给自家大伯,哪怕是卖给他也好,反而眼睁睁看着他病死?
他在心底琢磨着,却没有问出口。被易三祥的来访打了岔后,罗非见胖嫂的态度似乎又有所犹疑,便拉开背包拉链,掏出扎好的三沓钞票放在茶几上。“这里是三万块,您点一下。如果肯把剩下的都卖给我,十万现金都是您的。”
胖嫂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抵制住了十万现金的诱惑,只卖切下来的一小块,并且再三叮嘱他不要走漏风声。
出门走了几步,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跟罗非擦肩而过。罗非想起这人就是住在招待所东间的那个“吕总”,也算是他的临时邻居了,不禁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到他在敲胖嫂家的门。
胖嫂家还真是门庭若市,罗非心想,这个“吕总”又是来找她做什么的?他回忆着擦肩而过时,对方身上隐约飘来的一股混杂的中药味,应该是浸淫药材多年被熏染出来的,再想到这一带气候温润、丘陵众多,出产不少中草药,他猜测“吕总”可能是个中药材收购商。那么他找胖嫂的原因,十有八九也跟那块棺材阿魏有关,看来世上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
回到招待所,罗非取出那一小块棺材阿魏端详:褐红色的表皮褶皱层叠,切面处有木纹,像一块风干的菌类碎片,手指一掐挺有韧性,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腥臭味。这其貌不扬的东西就是传说中专门生长在棺材里、能治百病的血灵芝?比土鸡蛋还小一点儿,哪怕是磨成粉泡药茶,也不够吃几次,罗非担心药量不足,没法根治父亲的病。
罗非相信这世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就看你能出到什么样的价格。十万不肯卖,那二十万、三十万呢?他无论如何也要说服胖嫂,把剩下的血灵芝都卖给他。
再想到吕总的派头,罗非越发担心胖嫂在重金利诱之下先卖给对方,便匆匆收好血灵芝碎块,出了招待所直奔胖嫂家。
离着还有好几米远,罗非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的声音。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吕总狼狈不堪地冲出来,花衬衫的扣子飞了两个,光头上被抓出几道血痕。胖嫂披头散发紧追其后,一把揪住他的衬衫,一边连踢带打、连抓带挠,一边破口大骂:“死光头,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偷东西!马上交出来,不然老娘报警,叫你去蹲牢子!”
吕总偌大的身躯,因为啤酒肚太累赘没能及时逃掉,加上对方豁出命去撒泼的气势着实骇人,只得边挣扎边回骂:“鬼才偷你东西!你个母老虎,疯婆娘,根本不听人话……”
“刚才我看过还在的,你一来就不见了,不是你还有谁!敢做不敢当,没种的孬货,我呸!”
“你血口喷人!真当老子怕你啊,回头叫两个兄弟过来,分分钟搞死你!”
罗非在旁边瞠目结舌。见两人实在打得不像样,像两条疯狗似的,引来一堆村民围成一圈嘻嘻哈哈看热闹,忍不住上前劝架:“要打进院子关了门打,这么多人围观,有面子吗你们?”
吕总扭头骂:“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真要我把丢的东西说出来?你们不怕被人盯上?”罗非轻声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