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1年第05期
栏目：拍案惊奇
大明嘉靖三十年初春，昏暗的天色里，在陕西通往京师的官道上，慢吞吞地行驶着一辆囚车。车上囚犯四十多岁，面容清瘦，他就是戴罪进京的副都御史曾铣。而负责押解的锦衣卫，个个盔甲鲜明，如狼似虎——为首之人乃是宫里内侍、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
是什么案件如此震惊朝野呢？
原来，数月前，曾铣上疏朝廷，力主收复久已弃去的河套地区，以成朝廷不世之功。疏上，得到首辅夏言的赞同，圣上遂下手诏赞赏。正当秣马厉兵之际，风云突变——蒙古骑兵大肆南侵。嘉靖皇帝惊慌不已，次辅严嵩瞅准时机，说什么正是收复河套之议，引起边境不安，方有此劫。已被蒙古兵吓破胆的嘉靖皇帝，听信严嵩之言，一怒之下，将夏言一家拿问，曾铣作为首倡者，更是在劫难逃。
这一队人马正行走着，突然，“嗖嗖嗖”三支响箭蹿入云霄，刹时，十余名蒙面黑衣客将这一行人团团围住。黄锦一见，心下有些着慌，可一想到手下这些人都是大内高手，又镇定了许多。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厉声问道：“什么人，胆敢劫持钦犯，不要命了吗？”
一位首领模样的人一叉手，“嘿嘿”冷笑了两声：“黄公公，此去京师山高路远，我家主人怕黄公公累着，特命我等在此了结钦犯，也好让公公省心。”
黄锦又是一惊，来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顾不上多想，却见那人手一挥，手下黑衣客个个已是操刀在手，冲了上来。一接手，黄锦更是叫苦不迭，原来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功夫根本不在大内高手之下，是什么人竟然派来这样厉害的杀手？这时忽见一名刺客纵身一跃，已来到囚车旁，挥刀将一名卫士砍翻，举刀狞笑着向曾铣头上砍去。黄锦暗叫一声“大事休矣”！钦犯在押解途中被杀，他回京将如何向圣上交待？到时，不死也得扒层皮。正无可适从间，忽见一道寒光闪过，那名黑衣客猝然倒地，原来一支金镖正好打在他的眉心上，一下毙命；紧接着，只见金镖连发，瞬间数名刺客均遭暗算。这下使本已处于下风的锦衣卫；精神大振，进攻连连得手。又有几名刺客中刀倒下，形势在一瞬间发生了根本变化。那名首领一见情形不妙，打了一声呼哨，剩下的几名刺客身形一展，向远方遁去。黄锦生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没让锦衣卫追击。此行的目的是押解钦犯，又不是捉拿凶犯，能保证曾铣平安进京，就算大功一件。
囚车里的曾铣开始见有人来劫持，心中一震，认定是府中卫士吕光率众前来救助。当见其中一名黑衣客想要索拿自家性命时，惊出一身冷汗，是谁要劫杀钦犯，急于杀人灭口，难道是奸贼严嵩？起先他想，虽然严嵩对他恨之入骨，但此次戴罪进京，总不至于是死罪，最多不过削职为民而已，说不定圣上心有所悟，能够官复原职也未可知。而当刺客出现，想要杀他时，他才明白此次押解进京，真正是凶多吉少，怕是到不了京城就被人算计，成了孤魂野鬼了。但当那熟悉的金镖击倒黑衣客后，他又认定是吕光在暗处保护着他，绝望中他又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希望能够平安进京，这样就可以有一个向圣上申辩的机会。
黄锦没有发现曾铣神态的变化，他坐在马上，连连向道路两边的树林拱手，他知道暗中跟随的人一定藏在树林里。“不知是哪位英雄，今日解黄某于大难，可否现身一见？”连说几声，除了风声，根本就没有回应，黄锦叹了口气，心知来人武功高强，否则跟踪了许多日子，不唯自己，就是那些大内高手也是一无所知。看来此人也是奔曾铣而来，曾铣还真是块香饽饽，人见人爱，一伙人想取其命，而又有人想暗中相救。救？黄锦的心一动，看来此行前途未卜啊！
“都给咱家（明代宫中有地位的太监自称）打起精神来，小心着点。”黄锦说着，望了曾铣一眼，露出一丝冷笑。
众卫士听了，重新集结后簇拥着囚车向进京的必由之地——兴平驿站行进。傍晚，一干人马来到了兴平驿站。兴平驿站地处两县交界处，是个冷僻场所，然而又是进京的必由之路。驿丞是个从九品的小官，何曾见过这许多的大人物，自黄锦一行人住时起，他便一直在上房招呼，众驿卒更是不敢怠慢，伙房内立刻杀鸡宰鹅，热气腾腾。驿卒张二顺这两日正闹肚子，此时忽觉腹内奇痛，赶忙丢下手中活计，直奔驿站后面的茅厕，待要解衣裤，眼前忽然一暗，一名青壮男子已悄然而至，出手便点了他的穴道，待要出口喊人，那人已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喊。兄弟，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只想借衣裳一用，两个时辰后，穴道自解。”说完，来人趁着昏暗，将张二顺背到不远处的马厩里，又将张二顺嘴里塞满稻草，然后换上张二顺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到前院。
曾铣被单独关押在西厢房，虽说是披枷戴锁，可在驿卒的服侍下已用了晚膳。也许是两天来并未有异样情形发生，黄锦放松了警惕，屋里并没人看守。曾铣正靠在床边假寐，忽听门“吱”的一声响，闪身走进一人，此人虽穿着驿卒服装，可是却极不得体。只见他来到床边，低低地叫了声：“大人。”
“啊！水山贤弟，真的是你！”曾铣的声音已有些发颤。
身着驿卒衣服的正是曾铣帅府的卫士吕光。吕光号水山，浙江崇德人。祖上世代行医，不想他却因医起祸，因出手救治一朝廷钦犯，被判流刑，后因其豪侠仗义，在军中渐有威名，遂得到曾铣看重，成为帅府的一名卫士。不仅如此，曾铣还为其主婚，将府内丫环翠红赐与吕光。吕光感念曾铣之恩，总想立奇功以报效，因熟悉河套情形，遂向曾铣建议，收复河套，谁想却引来塌天大祸。锦衣卫到西安拿人时，正赶上吕光亲赴河套，联络那里的义军，以做官军策应，待他返回西安，情势已非，曾铣已被锁拿进京，吕光气得连连跺脚，没法，只好一路跟踪而来。
“大人，是我！使大人身陷囹圄，吕光之过也。”
“快别这么说，是曾铣遭奸人陷害，此事不关贤弟。”
“大人，吕光来救大人脱离苦海。”说着话，吕光跨步上前，就要动手。
“多承贤弟美意，可是曾铣已被人点了穴道，寸步不能行。”
“啊！”吕光一愣，怪不得没有看守。吕光上前一步，气运丹田，试图替曾铣解穴，可是试了几次，都不管用。就在此时，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朋友，还是少费些力气吧。”说着话，门一开，走进一名五短身材之人，相貌奇丑，身后跟着黄锦等一应锦衣卫。
“朋友，你终于露面了。左右还不给咱家拿下。”黄锦冷冷地说道。
令下，众人冲上前来。形迹已露，再想救人已不可能，吕光微叹口气，一面奋力拼搏，一面寻机逃走。他朝其中一人打出一支金镖，那人一闪身，瞅准这个空档，吕光使出绝世轻功，冲出西厢房，众人一愣，吕光又一跃便上了房，随即消失在暗夜里。黄锦惊得目瞪口呆，能在众多大内高手的围攻下，安然逃逸者，天下能有几人？真想不到，小小的三边总督府上，竟会有这等奇人！今日苦心设下的陷阱落了空，黄锦心里不由叹息了一声。自此后，黄锦布置锦衣卫对曾铣看管得更严了。
从太原府进京一般有两条路线，一条向东，出山西入保定府而进京师，这条路线平坦且少贼盗，故而商旅行人一般都走这条线；而另一条则一路北上，过五台，人大同府，折而经宣府进京师，这条路山多，且常受蒙古鞑子侵袭，极不安全。自从前日失手后，吕光一直在寻找机会搭救曾铣，他知道，越是接近京师，救人的机会将会越少，所以，必须要冒险一试。他料定黄锦急于回京，一定会选择向东走保定府这条路线，故而事先在松波林等候，因为那里是东出山西的必经之路。吕光料定，黄锦之所以不走北路，一是怕黑衣客再次劫杀；二是怕自己从中救人。果不其然，这天，天刚蒙蒙亮，一行人推着囚车缓缓而来，由远而近，朦胧中看不清每个人的脸，只见曾铣披头散发地立在车上，显见是受尽了折磨。
吕光蒙上面具，暗自操刀在手，同时准备好金镖，看看目标已近，他左手金镖连发，同时一跃而出，挥刀砍死一名卫士。猝然遭到袭击，众人惊慌失措，四散逃离。吕光也不理会，直奔囚车而来。
“大人，吕光救您来了。”
“好，等的就是你。”车上人一声狂笑，同时寒光一闪，挥剑向吕光刺来。今日大内侍卫一遇袭击，便纷纷离去，吕光心里先自存了一分警惕。此时一个后仰，躲过剑锋，继而就地十八滚，已在几丈开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而此时“散去”的大内侍卫又重新归拢。
“大胆盗贼，几次三番欲劫钦犯，多亏黄公公预先有所防范，已带着曾铣从另一条路赶往京师，如今你还不束手就擒！”
吕光听了，暗叫一声“糟糕”。他不敢久留，且战且退，然后直奔北京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