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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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吴意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三遍,吴刚用嘴巴把话筒咬起来放到一边,然后汪汪地叫了三声。叫声里有几缕缠绵,似乎吴刚还没睡醒,似乎在怪吴意又加班了。这说明吴刚睡得挺好,吴意放心了。吴意知道在自己挂上电话后,吴刚仍会把话筒放回原处。这是训练了三个月的结果,三个月吃掉了多少火腿肠,只有吴刚自己知道。
吴刚是条狗,吴意养的,黑丹。
吴意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忘了给女儿打电话了,要是女儿知道他刚刚给吴刚打了电话,肯定又要说他不讲人道只讲狗道了。自打女儿去年到省城上大学,爷儿俩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天晚上十点,吴意打个电话过去,聊上五分钟。如果偶尔忘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女儿起床之后定会发信息过来训他。吴意不想挨训,吴意就以办公室里的电脑为背景,用手机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准备给女儿发彩信,对她说明自己还在办公室里加班,忘了一些事也是可以原谅的。发了一次,没发出去;再发,仍没出去。吴意这才意识到手机没钱了。透过窗户往外看,夜的浓浓的黑已被东方的白浸成灰白,就像被水润淡的砚台里的黑,与室内通体的白形成强烈反差。刘三江正坐在对面,看着两个年轻人装订材料。上午八点半要开全市组织工作会议,部长的讲话材料必须在八点钟以前送到会议室门口。吴意前天上午就写好了材料,并把它交到了部长手里。部长太忙,一直没时间看。部长是七个小时以前把材料返还给吴意的,提了很多意见,要求改后再给他看。吴意用了一个小时改,然后又给部长看。材料可以印时,已经是夜里一点了。办公室主任刘三江一直等着,写材料是吴意的事,但印材料是刘三江的事。吴意向刘三江借手机,刘三江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吴意用刘三江的手机给自己拍了张照片,然后给女儿传过去。吴意知道三江的三星手机是自动储存发送件的,就打开发件箱,准备把图片删掉。吴意不想窥视别人的隐私,但如果那隐私与自己有关,不看倒是不对了。刘三江的发件箱里有一条文字信息:吴意说你最起码的素养也没有,早晚要抓你个把柄,把你撵走。吴意查了一下,是发给部长的。吴意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还给刘三江,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如果说吴意在部里有五个朋友的话,刘三江能列在第二位,第一位是李大海。吴意有些伤感地看着刘三江,想,这小子也就是一个宫娥的命。楚王爱细腰,宫中皆饿死。自打部长在部务会上鼓励大家通过手机短信向他反映问题以后,已经有不少人倒了霉,弄得人人自危。吴意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没告过密,还有几个人没被告过。本来他以为刘三江不会告密的,现在,他妈的刘三江也被从名单中剔出去了。吴意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起一份订好的材料看,心里却无法波澜不惊。“好像漏了一个字。”一个年轻人突然说。吴意大吃一惊,接过来看时,果然是漏了,而且漏在了关键处。刘三江也探过身来,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来不及了,”刘三江沮丧地说,“这一改一印一订,没有两个小时拿不下来。”然后刘三江转向吴意,说吴意这可是你这个研究室主任的责任,如果部长怪罪下来,你要承担的。吴意冷笑一声,说:“刘三江你仔细看看,这个字不是老子弄漏的,是你排版时的手误。”吴意把自己的U盘插进电脑USB接口,打开材料让三江看。果然没错。这边没错,自然是三江排版时的手误。刘三江颓丧地缩回椅子里,一时不知怎么办。吴意看了一下时间,正好七点。如果把字加进去,页面就得重新调整,重新印,重新装订,时间太紧了。但是,这是唯一正确的办法。“要不,这样吧!”刘三江说,“调整好以后,再印十份,放主席台上。其他人,就发已经装订好的。”吴意不回答,吴意想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和你们一起加班是感情,对一个不讲感情的人,我没必要继续承担什么。吴意找了个借口,到外面吃早餐去了。
如果刘三江不犯第二个错误,第一个错误就被忽略了。刘三江熬了一夜,犯错误也有情可原,关键是他不应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他把一份没有调整的讲话稿放到了主席台上,而且恰好放到了部长面前。会议的第一项,就是由部长讲话。部长拿起稿子就念,头都不抬。部长读到漏字处,由于读得太投入,就照直念了,就把“我们一定要坚定”,读成“我们一定要定”了,然后部长听到了台下善意的笑声,有人小声说,“不要腚也不行啊!”部长的脸绯红了,然后他扭头看看主席台上的其他领导,脸就变成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