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省革命戏剧般地大功告成,南京临时政府大总统孙文电令:着即成立“中华民国唐省军政府”,刘梦醒为大都督,总领唐省一切军政事务。刘梦醒把大都督府设在了鞑子城内巍峨的原八旗统领衙门中,另拨原巡抚衙门安置章义山等一干革命功臣;大局粗定之后,刘大都督就雷厉风行地到各县巡视去了。
二十八天后,刘大都督从南门回了省城。前清的巡抚衙门就在南大街上,刘大都督发觉此处有些不大对劲,仪门前气象森森,一杆上书“唐省复汉军政府”的杏黄大旗扑啦啦地高挑在半空里,刘大都督没想到短短几日省城里就出现了一国二公的局面,愤愤然啐了一口:“沐猴而冠,什么东西!”打马向自己的官邸驰去。来到鞑子城前,他感觉有些异样,往日极熟稔的城垣怎么看起来有些碍眼?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鞑子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座村里村气的土城!—原来箍城的水磨大青砖荡然无存,只遗下斑斑驳驳的夯土层兀突突地呆立着,像被剥光了皮的猪一样丑陋。刘大都督风尘仆仆地奔走各地建立革命秩序,没成想自己的驻节之所却是灯下黑,真是羞了先人了!
进了督府,刘梦醒满面寒霜地喊来了秘书长。秘书长哭丧着脸说,鞑子城的大青砖是溜溜蛋章义山命胡刀子领着那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哥老会弟兄扒的,扒下来的砖都弄到了西大街,溜溜蛋要在胡刀子制造的废墟上盖几百间门面房,租给各商户做买卖。溜溜蛋一跃成为城里最大的房产主了。刘梦醒正欲拍案而起,秘书长又苦着脸捧出了一大堆督府的文告,惶然说道:“大都督,这些您还是收回去吧,这些文告哥老会那帮混世魔王不让张贴,说光有您的关防不作数,还要有他们的大爷章义山副署才能生效。哥老会现在城里已有四万余众,他们公然另立省署,包揽一切军政事务,气焰熏天。大都督,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您得想个法子呀。”刘梦醒思忖再三,忍不住笑出声来:“章大爷给我耍了这许多花枪,终不脱绿林匪气,其目的只有一个——要官。”
刘梦醒把督府安在了八旗统领衙门后,溜溜蛋便搬到了原巡抚衙门,扯起了复汉军政府的大旗,摆出了与刘都督唱对台戏的架式,而后便安安逸逸地做起了富贵闲人。他把心思都用在了醇酒妇人身上,文虎臣的五姨太莹儿使他每天都像在做新郎。心满意足之余,章义山不禁嫉恨起莹儿过去的主人来,妈的,当官的是会享福,姓文的狗官尝到了头茬嫩苜蓿,抢先在这块风水宝地上耕犁了无数回,这娘们一身白生生的细皮嫩肉,是男人都恨不得把她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了。这个三十大几了还未沾过女人、昔日常为别人娶媳妇吹吹打打的下九流,每念及此便老大不平。每每欢爱到巅峰时刻,总是不厌其烦地逼女人细细道出八旗统领是如何在她身上行云布雨的,要她鉴别满人将军与他谁是男人中的男人。女人被他狂暴的激情灼烧着,像条激情的赤练蛇紧紧缠绕着他,呢喃着更忘情地迎合着他。
莹儿的命运在短短的几天内发生了令她眼花缭乱的变化。主宰她一切的人,由不苟言笑道貌岸然的文将军,转换成了放浪形骸风流爽利的章头领。她没有更多的哀怨,她早巳习惯了命运由别人一手安排。她是一个猥琐的旗人小军官之女,小军官为了谋个好点儿的前程,便像送二斤点心似的拱手将她献给了,文虎臣,拿她做了自己前晋身之阶。文虎臣严格说来并非好色之徒,他对女人向来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之所以未能免俗地拥有五房妻妾,个中因由其实很简单,妻妾成群就像顶戴上的花翎一样,是官人身份的象征,自然是多多益善,如此而已。故而莹儿成了五太姨太后,文将军并不亲近她就毫不奇怪了。文虎臣志存高远,每日里热衷的只是操枪弄炮,演兵布阵,莹儿在椒房之中自然就很寂寞,溜溜蛋的从天而降,使她颤栗,使她晕眩,他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气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男人,滚滚红尘中狂放不羁的恣睢的男人。这个闯荡江湖的野马般悍烈的男人,带给她的是冷漠的文将军所不能给予她的实实在在的尘世的欢爱,她甚至已有点儿喜欢上了这个吹得一口勾魂摄魄的好唢呐、装了一肚子戏文和七荤八素故事的汉子。
当刘梦醒来到巡抚衙门时,溜溜蛋正与莹儿在前清抚台大人的花厅里扮戏取乐,扮的是《玉堂春》,莹儿扮苏三,溜溜蛋自然是扮王三公子。刘梦醒摆手示意门上不必通禀,径自循着乐声踱到花厅。看着正唱到情浓之处的二人,刘大都督击节叹赏:“好一对痴男怨女!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见大都督满面春风站在那里,溜溜蛋忙敛了歌喉,去了行头:“大哥见笑,大哥见笑了。”刘梦醒饶有兴味地望着莹儿,打趣道:“美人伴英雄,贤弟这里真是满堂春色呀。”莹儿脸一红,忙以苏三的长水袖遮面,轻盈退下。
刘梦醒微笑着说:“贤弟今后有何打算呀?若想效仿吕布拥貂蝉而安享富贵,那我下面的话就不必说了。”溜溜蛋亦笑道:“大哥弄错了,兄弟我平生最佩服的人是关公关云长,不是三姓家奴吕布。”刘梦醒似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有你这句话我就有数了,我还真怕你老弟不给我这个面子哩。”溜溜蛋慨然道:“大哥有话尽管说。”刘梦醒挽起溜溜蛋的一只手,面色凝重地说:“我想请你出任唐省兵马统领,胡老弟为副统领,你二人统管全省兵马。”溜溜蛋用力握紧了刘梦醒的手,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既然大哥这样高看我们这俩粗人,没啥说的,我们哥俩愿鞍前马后为大哥效力。”刘梦醒本以为会听到一番官场上所习见的口不对心的谦辞,没想到,溜溜蛋把这套繁文缛节全给免了,或许他压根儿就对此一无所知。
溜溜蛋依依不舍地将盟兄送至仪门外,刘大都督似不经意地看到了那面迎风飘舞的“唐省复汉军政府”大旗,便止步鉴赏古董一样地玩味起来:“这几个宇写得有点儿意思,很有魏碑风骨,不知出于哪位高士的手笔呀?”溜溜蛋略显尴尬,讪笑着说:“这都是胡刀子那二球货干的,我不知骂过他多少回,这犟牛就是不听咱吆喝么。这一向我忙得晕头转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他叱骂左右道:“还不快把这反旗摘下来!要挂就挂唐省军政府的旗子,刘大都督才是咱唐省的真龙夫子,往后谁敢不服刘大都督的号令,看我不叫他吃饭酌家伙挪个地方!”刘梦醒此时已然跨上了座骑,挥鞭一指巡抚衙门的大门,亲亲热热地说:“我叫人赶制一块唐省兵马统领府的牌子挂到那儿,往后你和胡刀子就是中华民国的统兵将领了,这里就是你们参议军机大事的白虎节堂,要搞的像模像样的。”
溜溜蛋回到花厅,声震屋瓦地大喊一声:“掌酒来!”莹儿忙捧出了西风酒;溜溜蛋仍是乐不可支,“妈的,真个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老子如今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了。莹儿,你以后也就是诰命夫人了。”几杯烈酒下肚,榴溜蛋蓦地一拍脑袋,失悔不迭:“哎呀,咋把这件大事忘到脑背后了,刘大哥没说我这统兵官到底是几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