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墎拉子里响洞子沟的人,都知道肖成武有两个爹,而且两个爹都不在了。
成武的亲爹原来在汉江边上给人拉船,下过金州,上过汉中,后来还当过船老大,挣了一些钱,家也安在了江边镇,就是既爱喝酒又爱耍赌。他妈生下他的第三年,他爹在金州和汉中都欠下了一屁股赌债,金州的人把他爹的船收了,把他家街上的房子也封了。听说汉中的人要来,不给钱就要剁脱他爹几件子,还要把他爹的女人捆到汉中卖给窑子里去抵债,于是帮他爹拉过纤的现在的董新来的父亲就把他爹引进了山,躲过了追债的人。进山不久,他爹因积劳成疾,又消沉郁闷就气绝身亡了。母子相依为命,第二年的春暖花开季节,还小的成武颈脖上背腰上又都长了毒疮,全身发热,舌红苔黄,看了好多草医,总是不见好。一天他母亲在带他下山看病的半路上,见到一个陌生中年人躺在路边,像是被人打伤的,就放下孩子,扶起那人问从哪里来?那人说,他是富水河上边的人,给一个江姓大族家的娃子看鼻梁上的疖子,本来就要看好了,还一再嘱咐不要用手摸更不敢挤。可是那娃子怕痒怕痛,趁人不在跟前时,就又捏又挤,结果毒血窜进了脑壳,没得救了。江姓族人暴打了他一顿不说,还硬叫他赔人,他就猛跑到这里来了。成武的娘心肠好,就叫这中年人先到家躲躲再看,就把这中年人带回家。到家后,中年人一眼就见孩子长有痈疽,说这病好治,就给治好了。因为这中年人还没娶媳妇,也算山里人的一见钟情吧,就成了成武的第二个爹。
为感激好心的人,这中年人就干脆把原来的王德愁改成了肖德愁,也是为了避免富水河的人再来找麻烦。时隔不到一年,全国都解放了,以往的事也就没人再提了。响洞子沟里的人对成武的新爹可是看得起,治疱疖是他的拿手活,花钱少又近便还热情喳了的,所以就叫他“肖疱疖”。
“肖疱疖”虽然跟成武他娘又生了一女,但对成武那可是比亲儿子还亲,到哪家看病就总是带着成武当下手,上山采药也总是要带着成武。为这事成武的娘还与他爹翻了一次脸,可成武也偏是要跟着去。成武虽然跟他爹帮前帮后,可从来也没有正经地捡一服、凑一服治病的药方。为这事他娘也跟他爹吵过几架,说他带成武不实心,可成武心里明白这是靠眼色和记心。不管成武他娘怎么吵,反正“肖疱疖”不发气,也不搭腔。他说自己心中有数,有没有看病的手艺,要看他成武的造化,看他用不用心。他还说自己也是这样学来的,只有这样学才会记在心里,变化在看病的症结上,下药才准,误看才会少些,病人也好得快些。
人民公社化那年,住在上一个院子的任友贵的父亲挑水粪下坡,踩在脚下一梭,跘了个仰扳,中风了。成武的爹赶紧给他扎了银针,止住了发抖,可是成了半身不遂,只有躺在床上。要治好他这病得用秘传的药酒,其中一味大叶龙胆草药只有在高山沟谷里才能挖得到。因为是秘传,所以他谁也没带,就独自一人去山上采药,结果再也没回来,就那样地去了,而且啥也没留下就那样地去了。“肖疱疖”一过世,任友贵的父亲也因病情加重,不到一年半,就跟随他也去了。
从这以后,成武就再也没有提过草药的事,他娘只是晚上总听得他嘴里在嘀嘀咕咕什么。白天,成武照样在生产队里种地下田,没出过门,直到修全社的大坝水库,才走出过响洞子沟里几次。他从不出山,因为他的生命里就只有娘和妹子,他的心里就只有他后爹做人的品行。
成武敢给友贵治病,而且是鼻窦都肿了、脑壳都发闷的病人。他谁都没说,不知为啥响洞子沟里人都知道了,知道的好多人也不信。
山下的乡里也有些人晓得了,传说成武在给友贵嚼草药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