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江南》2017年第03期
栏目:中篇小说
秋天总是来得那么突然,前几天还是炉火般散发出巨大热能的大太阳,经过昨日的一场透雨,今天再出来就绵软无力了。秋天来了,天空高远了,河流清澈了,大地空旷了,树木也斑驳起来。秋天是农人们收获的季节,也是城里人出游的大好时节,但整个十·一长假我都宅在家里,网上看看电影,打打游戏,哪里也不想去。老婆已经不止一次地骂过我,说我整个人都已经生锈了。我觉得也是,除了对季节变化敏感之外,我的其它感觉系统和神经末梢已麻木和氧化。正统一些的说法是,我正在对美好生活一点点地失去热情,对这个世界也正在失去热爱。岂止是正在失去,而是早已丧失了。这种丧失的证明就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读书,更没有写作了。我已经忘记我曾是一个作家。好几年来,我就这样萎靡不振、得过且过地活着,除了每天上班,自由支配的时间里我不是在上网玩游戏,就是跟狐朋狗友们在小酒馆里喝酒,经常喝得烂醉如泥。
是什么使我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和对世界的热爱呢?
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已然滑向世俗、庸常的小市民生活,再不是当年那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意气风发的小青年,也不是那个怀抱理想可以熬夜通宵写稿的年轻人了。翻年我就四十岁,就是一个标准的中年人了,也许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这样消极、怠惰,聊以卒岁。好几年前,我就放弃了写作,一方面是生存的压力,另一方面感觉写作没有出路。最主要的原因,我想还是曾经的写作圈里的朋友们如今早已四散,有的当官了,有的调走了,有的出门闯荡了,没有了相互交流和鞭策的氛围。曾经,酉北的文学圈在全州、全省、甚至全国都小有名气,如今这一切都成过眼烟云,有些人我已不知他们流落何处了。
十月五日这日是个风轻云淡的好天气。一大早我就起了床,推开卧室的窗户看到大片大片的鱼鳞形的白云布满了大半个天空。昨晚老婆陈琼跟我说好了,今天我们带女儿小凡回乡下老家玩几天。前天母亲打来电话,说老宅后院那株梨树上的阳冬梨黄澄澄的,小凡再不回去就要熟透得掉下枝头了。
陈琼做好早餐,摆上餐桌喊我和小凡吃饭,我从洗手间出来,刚刚坐下拿起筷子,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显示屏上是一个陌生号码,摁下接听键,立即传来一串沙哑的男低音:“老叶,你在干吗呀?”
老叶?我愣了一下,刚要说你打错电话了,突然想起老叶就是我本人。我写作时用的笔名叫叶寸,只有以前搞写作的朋友或外地的编辑约稿时叫我老叶或叶寸。至少已有好几年没人这样叫过了。这人是谁呢?从他的口气听,应该是很熟的人,我既没存人家的号码,也没有听出他的声音,贸然问人家是谁好像不太够意思,因此我就跟他打哈哈:“没忙什么,正准备吃早餐呢。”
他“哦”了一声,依然用老熟人的口吻说:“诺奖快公布了,你预测谁拿?听说莫言在英国一家博彩公司赔率很高呢?”
我吞吞吐吐地说:“我现在没太关注这个了。”
他用不相信的口气说:“不会吧,你不是一直在写大部头吗?我希望托马斯·品钦能拿这个奖。不过从民族感情上说,莫言能拿诺奖更好。”
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乔麦。当年在酉北写作的朋友圈里,只有他和我是写现代小说的,我最喜欢的是“垮掉的一代”代表性作家杰克·克鲁亚克的《在路上》,而乔麦最祟敬的作家是托马斯·品钦。《万有引力之虹》《V拍卖行》这两部天书我都记不清他跟我谈论过多少次。乔麦五年前从《酉北报》停薪留职去了省城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前几年他还约过我给他们杂志写稿,但那时我刚刚接手局办公室工作,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昏天黑地,没有给他写,后来联系就少了,几年前彻底失联了。
我问他:“你不是在省城吗,这手机号好像不是省城的。”
乔麦说:“我两年前就到北京了,在一家影视公司里写剧本。”
陈琼和小凡一直冲着我打手势,催我快吃早餐,我正准备说有空再聊时,乔麦突然问我:“万年青回老家了你知道吗?”
我吃惊地说:“他不在《武陵文艺》做编辑了吗?我有好几年没跟他联系了,他那个手机号好像早就不用了。”
乔麦说:“早就不做了,两年前就回老家了,我跟他也没怎么联系,听说他在养鸡,养了好几千只。两个月前他曾给我打过电话,叫我回老家后邀你去他那玩,哪时你有空,我们一起去?”
我随口应承道:“好的,等你回酉北来了打我电话,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挂了电话,回到餐桌上,我的那碗面不仅凉了,也糊了。匆匆扒完了它,我就带着老婆和女儿去汽车站赶班车。汽车出城后,满眼秋色扑面而来,青山绿树夹红叶,赏心悦目,但我的心情不仅没有愉快,反而沉重起来。
我想起万年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