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11年第04期
栏目：中篇小说
二姐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破旧的衣裳遮不住她动人的身材，圆圆的脸庞上一双亮汪汪的眼睛，洋溢着青春的光芒；白晳的皮肤透着红光，像熟透的苹果，滋润而光鲜，引来无数赞羡的目光。媒人于是便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好像每一个条件都挺不错，让父母左右为难。
相思川甘泉河的四平来了，他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身体壮实，从小没娘，跟父亲相依为命。母亲对这门婚事很看重，觉得四平家有三孔窑洞，将来不用再修地方；没婆婆，二姐以后不用受气；村子依山傍水，地多人少，因此，她口头上答应了媒婆，确认了这门婚事。二姐心里虽不高兴，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听母亲的话，随四平去了他家。
甘泉河是界子河的上游，是当年红军和白军的交界处，也是当年杨家将屯兵的地方。相传当年杨八姐在此殉情，因此那条川也叫相思川，是个有历史故事的地方。
二姐来到了相思川，来到甘泉河，来到四平住的地方——那面依山而建的土窑洞。窑洞很深，除一扇门外，没有窗子。长长的酸枣树覆盖在窑畔上，地上一层闲散的叶子微微地泛着金黄，昭示着秋日的来临。红红的酸枣挂在枝头上，迎风摇曳，非常诱人。二姐于是就爬上窑顶去摘酸枣，引来无数村民的注目，大家指指点点，对二姐品头论足，二姐于是便被无数双陌生的目光包围了。
二姐在甘泉河呆了一个晚上便回来了。二姐回来后说她再也不去甘泉河了。母亲问其原委，二姐缄口不言，但态度很坚决。
那时家里已经收了人家的喜酒并部分彩礼，彩礼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如果二姐现在不同意，拿什么还钱？于是连同父亲在内，大家都逼着二姐成就这门婚事。
翌日，四平来了，手里提着重重的礼物。
四平坐在我们家的炕栏上默不做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母亲着急。母亲问四平是不是二姐欺负他了？这死女子脾气不好，谁也不让半点。四平低了头，脸红红的，不说话。
母亲莫名其妙。
中午时分二姐从地里回来了。四平一看见她就从炕上跳了下来，走出去想迎接。二姐杏目圆睁，指着大门要四平出去。四平的脸变得通红，讷讷地说是我不好，二姐没等他把话说完，抄了手里的镰刀就迎了上去。
四平惊慌失措，连忙往大门方向跑去。镰刀被母亲夺了。母亲拿着镰把向二姐狠狠打去，二姐站着不动，任由母亲在她身上挥舞。
母亲越打越气。二姐从小挨打就不求饶，且原地不动，令母亲很伤心。
二姐说：“妈，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他！”母亲撇了镰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我的命好苦呀，逢不下好娃儿！前世遭了啥孽，遇上你这样的冤家对头！魏玲我迟早要死在你手上，你是这家里的扫帚星啊！”
二姐默默地回到屋里，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谁也不理。
接下来的日子，二姐整整几天不吃饭不下炕，后来家里只好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但那个四平却成了我父母的干儿子，经常来往。至于二姐当年为什么突然决定不跟四平成婚，至今仍是个谜。
二姐退掉了甘泉河的婚事，被一个媒婆游说到北塬上的寨子村。寨子村是我们塬上较穷的村子，一年四季缺水，吃水要到很深的沟里去挑，或用牲口驮。从塬上通往寨子村的道路崎岖曲折，夏季泥泞不堪，冬季尘土飞扬，去一趟要走几十里路，很不方便。
那小子是个独子，叫张亦德，人黑黑瘦瘦，很精干。
这个张亦德我在中学见过，他比我高四年级，是学校的运动健将，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他在冬日里穿着背心、秋裤在马路上跑步的身影。有时他也会在河边的沙地上练长跑，汗流浃背的样子，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张亦德创造的县级3000米和5000米长跑纪录据说至今没人能破，可见他是有一定实力的。而对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目睹了他同人打架的经历。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学校篮球场上人声鼎沸，欢呼雷动，两个班的学生在比赛篮球。突然，两个学生因为抢篮板球扭打在了一起，这两人便是学校赫赫有名的“大哥”鲁林和长跑冠军张亦德！两人赤手搏击，鲁林显然不是张亦德的对手，他被一拳击倒在地。这家伙跳了起来，从腰里抽出一条钢鞭，“噼噼啪啪”就甩了过来。张的脸上即刻现出几道血印，但他没有退缩，一把抓住钢鞭，想用力夺过来。由于两人都在用力，我看见张亦德的手心血流如注——原来钢鞭勒进了肉里！鲁林开始还狞笑着，渐渐地他的手就松了，被张亦德一把抢过，劈脸抽了过去……后来，鲁林带来了同伙，十几个人把张亦德团团围住，要放血。张亦德见此淡淡一笑，说必须放血吗？对方步步逼近，他突然夺过就近一人手中的刀子，然后用力插在自己的左臂上……鲁林一伙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呐喊一声，四散离去。
从此，张亦德成了学校的老大。
张姐夫第一次来我家时，一家人都没看上他。村里上过学的年轻人也认识他，说这是县一中赫赫有名的张二杆子。二姐夫不屑一顾地看了看我们一贫如洗的家，又用放肆的目光在二姐的脸上扫来荡去，然后憨憨地笑了起来。
二姐说：“看你那熊样！”
二姐夫说：“熊样咋啦？嘿嘿。”他仰起头看了看可以望得见天的屋顶，说这房子也该整修了。
十多天后，二姐夫便拉来了一车木材，我们家的院西耸起了三间厦子。
不能用一两句话来概括二姐究竟喜欢这个姐夫哪一点，也许是他那强悍的身体，粗犷的个性和放荡不羁的行为打动了她？反正她一口就答应了这门婚事，出乎父母和所有人的意料！因为那时上门提亲的不光是农村人，甚至在县城工作的城里人也托人来说媒。二姐的漂亮远近闻名，她能歌善舞，村里搞文艺活动在各村巡回演出，二姐的《红灯记》打动了台下许多人。只要她上台，下面就掌声雷动，欢呼声不断。因此，二姐差点被县文工团挑去当演员。
二姐说人活着就得有志气，我找个条件比我差的男人，他会一辈子稀罕我。有脾气不是男人的缺点，我讨厌那种窝窝囊囊的人！
二姐为她的这个决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