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时日,这个漂亮的姑娘阳女子老是隔三差五地往兰兰的娘家户跑。今天来,说是为了跟兰兰学习剪鞋样儿,明天来,说是要跟兰兰学习纳鞋底,再一天来,手里提着一个编织的精巧无比的小笼子,里边是一只叫声清脆的蛐蛐,说是专门来送虎虎的。
毕竟女人最懂得女人,阳女子尽管和兰兰处得像亲姐妹一样样儿的,可兰兰还是很快就觉出,这个阳女子这么勤地来她家与自个儿处得这么好,其实还有另外的意思。阳女子每次来家,与根在的接触是不多,有时候也就是在一起随便开几句孩子式的玩笑,可兰兰还是看出,阳女子对自个儿的弟弟根在有意思。
一天,全家夜里围在油灯下吃饭时,兰兰突然说:“根在长成大后生啦,也该瞅摸一个媳妇了吧?”
兰兰她大首先就叹上气啦,说:“咱又不是坐地户,在这里没基没业的,也就是混个日子,回河那边,还不知道是牛年呢还是马月呢!谁会瞎了眼,把闺女嫁给咱根在呢?!”
兰兰她妈紧接着也说:“要说哇,男子十五夺父志呢,咱根在已经是满十七立马就十八的大后生啦,要不是这闹日本,在咱那儿的话,我怕早就也能抱孙子啦!可如今……就算咱想给找,怕也不好找吧!”
兰兰就不爱听了,说:“大大妈妈,你们也真是的,这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说我这兄弟根在,就算不能说是马中赤兔、人中吕布,可也长得算百里挑一,要个子有个子要长相有长相,真要找个对象,哪里会犯难,要我说,闺女里头还紧咱挑呢!”
根在正在吃一口饭,听到这儿,急忙伸着脖子咽下饭,说:“还是我姐亲我来,这么高看我这个兄弟!”
兰兰:“甚高看不高看的,不信,你把河湾一带的后生都拉出来,咱比一比么!”
根在:“真要给我找,我这里还是有条件的。”
兰兰:“甚条件,你说!”
根在看着姐姐,嬉皮笑脸地说:“就是……论长相,还是人品,只能比姐姐你强,不能比姐姐你差。”
兰兰她大又憋不住,说话了:“咦,就咱这家境,你小子能找上一个眉不秃眼不瞎的,也就烧高香啦,还挑肥捡瘦呢!”
兰兰:“我说……我说咱家的人咋一个个都这么痴眉钝眼的,根在这媳妇儿,不是现成的么,你们咋就……真看不出来?”
兰兰妈:“现成的?在哪呢?”
咦!兰兰一下子看住她妈的脸,看了半天,又移到她大的脸上,最后又看着弟弟根在,说:“你们……一个个莫不是跟我装糊涂的吧?!”
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装糊涂!我们给你装甚么糊涂?”
兰兰“哎呀”了一声,嘴张了几张,终于直说出来了:“那阳女子不就成天在咱眼前绕着么,难道把你们一个个的眼绕花了,看不见?”
兰兰妈苦着脸:“这传女子,说了半天,原来是……”
兰兰妈又端起碗吃饭了。
兰兰不明白,就又看她大。
兰兰她大摇摇头,说:“这阳女子,要说,也真是个好女子,可惜人家早就有了头主啦!”
这回,该兰兰吃惊了,她大睁着一双眼,怔怔了半天,不能相信似的,问:“这,大你是说,这阳女子有婆家啦?”
兰兰妈:“早就跟东柴登滩的白家大小子订了婚啦,人家白家都打发媒人来过几次啦,催着要娶呢!”
兰兰还是不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说:“不是哇?”
兰兰妈嘴一撇:“哼,不是个甚呢!话既说到这儿,妈今天索性也就直说了哇,兰兰你就没看见,这些日子这阳女子三天两头往咱家跑,明里说是跟你好呢,实里说还不是扰咱根在哩,妈是碍着你的面子,才甚话也没说,可你看见妈甚时候给过她个热脸!”
兰兰妈这句话说得根在一下子变了脸色,坐不住了,丢开饭碗拉门出去了。
兰兰:“看妈你这话说的,我就咋也不爱听,就算人家阳女子来咱家是真扰根在,那又有甚不好,这不说明人家阳女子心里头有咱根在么!”
兰兰妈就不高兴了,说:“你说的我连耳朵里也进不去,那阳女子你们说她千好万好,可我看她一点儿也不好,一个青头大闺女,明明是有头主的人啦,凭甚还要天天来瞎扰人家后生小子呢,能扰出甚结果来呢,我看纯粹是想往下扰事儿呢!这真要是万一哪天扰出一圪蛋事儿来,我看她阳女子今后还咋做人!再说,那不是把咱根在的名声也坏啦,还再找对象呢,怕连个蚂蚱也再捉不住了呢!”
兰兰又端起碗,把碗中剩下的半碗饭慢慢吃完,放下碗说:“我是初来乍到,不知道阳女子她这桩婚事儿的根底情由,可就凭这一段我们相处,我敢断定,这阳女子人长得好不说,又心灵手巧,有情有意的,就算人家是扰咱根在,人家那也是真心喜欢咱根在。话说回来,咱根在除了长得像个男子汉,再有甚咧?就凭这点,人家阳女子要看上也是看上咱根在人啦,咱除了人真的是再甚也没么。这还不能表明人家阳女子是好女子?再说,就算阳女子如今是有了婆家,凭着都是女人,我敢把话说死,那她也决不是她自个儿情愿,要不,人家那么精明的个人,能不知道爱惜自个儿的名声?大大妈妈你们哇,还不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这男女婚嫁虽说自古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可哪一个心里真正盼望的,还不是个两情相悦,这阳女子和咱根在,反正我是咋看咋像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
兰兰妈:“兰女子你今天就是在这儿给妈说出个花来,咱根在也跟那阳女子不能有事儿。他们本来就一个是旱地的蛤蟆一个是河里的鱼,咋也走不到一块儿的!”
兰兰:“那不一定,我明天起来还要找阳女子亲口问个明白,她是不是就看下咱根在啦,只要她敢说这话,我这个当姐的,就一定要成全了他们的好事。一定的!”
一直坐在一边不吱声的兰兰她大,本来打着火镰要点一锅烟的,听了女儿这么说,吓得一哆嗦,着了的火绒掉在怀里了,赶忙去拍去抖,烟锅子里的烟末也倒了。老汉一边拍打着自个儿的裤腿,一边说:“哈呀,兰女子,这你可是灰说咧,你没听还有这么一句话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呢,那事儿可不是咱们这正经人家做的!”
兰兰这时已跳下地,正在把吃过的匙箸碗盛收拾起往灶台上的锅里放,她一边噼哩啪啦着一边说:“我才不信这些鬼话呢,只要能成全了这件好事儿,我就是叫世人骂得头肿了我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