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婄凤没有死去。她在第二天的上午醒来。她睁开眼看到一片昏暗,感觉漂浮在一条暗河里,河水汹涌,没过头顶。她浑身酸痛,难以呼吸,想离开那条暗河,奋力游去,却越游离河岸越远。她感到绝望,放弃了徒劳的努力,让躯体摊在水里,随波逐流。她听到一阵急切的呼喊,举目望去,河岸上站立一群人,渐渐地看清了他们的脸面,那是她家公和三个孩子惊恐的脸。
“都别哭了,病人需要休息。”
我父亲说。他为刘婄凤把脉,诊断她的病情,不苟言笑,突然冒出一句话,屋里的哭声止住了。刘婄凤望着家公和孩子,想笑一下,脸上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她感到身上的气力被一丝丝抽掉,又浑浑噩噩地跌入梦境。
她在梦里再次望见那只土坑。
杨立山站在那只土坑面前,掀掉残留着的枯草和树叶,看到土坑是用柴刀挖的,显然是人为的陷阱。他顿然一阵愤怒,谁如此缺德,如此狠心,设下如此陷阱呢?他最初怀疑是仇家的报复。然而,他一向与人为善,都没大声说过话,更别说与人争执了,谁与自己结下冤仇呢?难道是漂泊在外的杨梅林,仇家找到深山里来不成?这个推断也难以成立。他不由得糊涂了。他摇了摇脑袋,放弃了追问,缓缓地跪下去,用手掊着泥土埋进坑里,起初慢慢地掊,越掊越疯狂,啊啊怪叫,手指都掊出了血,也没停止下来。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想填平那只坑。坑填平了。他身上也没了气力,瘫软在地上,仰头望向天宇,雪白的阳光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他忽然觉得每天遇见的阳光,竟是那么陌生和遥远,终究看不透了。
杨树枝躲在树丛里,看着杨立山在哭泣,极其压抑的哭声,雾气一般弥散着,树叶静默了,山风消失了,阳光也失去热度。他心底涌起一阵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恐慌。他没想到恶作剧居然害了人命,心绪像荒坡上的野草般杂乱无章。他从没想过要伤人,更没想过要杀人。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的呢?不就是一只小小的土坑吗?怎么就要了人的性命呢?
当杨立山拖着脚下山后,杨树枝发疯般冲出树丛,在填平了的土坑上猛踩,还用石头砸着,累得满头是汗。他却发现那只坑出现在心头,怎么也填不平了。他不由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杨树枝陷入了漫长的恐惧,每天都在心间祈祷,期盼着刘婄凤恢复健康,还偷偷地给土地庙烧香。那些日子,他心神不宁,整天闷在楼上,盯着刘婄凤的家门。我看到他那样子,也不想出门,陪着他待在楼上。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每每望着刘婄凤家的那扇日渐冷清的门,心里也跟着冷清,荒凉,凄苦,又不敢吐露出来。我们对此都感到无力,盼着父亲早日把刘婄凤的病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