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湖》2004年第10期
栏目:本期新锐
李冠军从故乡回来,不仅带来了母校巨变的消息,还带来了我们昔日共同的班主任樊一生老师离婚的消息。他向我描述了母校的变化,说现在去了我一定不敢相信,那就是十年前我们所学习生活的地方。除了校门前的那条经久不息地流淌的石安运河没变外,所有的陈迹早已荡然无存,我们读书的教室,爬窗户进去打乒乓球的会堂,中午吃饭的食堂,还有逃课去睡觉和玩耍的小树林,都在我们离开后的若干年里逐一消失,代之而起的高大敞亮的教学楼,先进的教学设备和从校门开始延伸的宽阔笔直的水泥路,两边站着绿荫如盖的悬铃木。美啊,李冠军说,谁能想到我们的母校有朝一日会如此漂亮?当然,他又说,谁又会想到樊老师,我们的老班,会在十年之后的好日子里离婚呢?
关于樊老师离婚的原因,李冠军认为责任在我们的前师母顾红梅,据说她在三十六岁的本命年里没有任何先兆地就有了外遇,竟然被樊老师堵在了床上。李冠军拜访樊老师的时候,顾红梅老师已经离开那个家半年了,他看到樊老师满脸胡子坐在破旧的沙发上,目光呆滞,看到多年以前的弟子毫无兴奋之感,而是指着另一张沙发说,你来啦?坐。樊老师的精神没有问题,因为他对李冠军凄惨地笑一下,说对女人哪你得想开点,既然红杏能出墙,红梅就也能出墙。可我为什么就想不开呢?樊老师的颓废状态让李冠军很难过,他坚持不懈地劝说樊老师,让他节哀,就像当初樊老师教导我们的那样,世界是巨大的,生活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是金子总要发光的,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呢。顾老师的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至少预示了我们的班主任可以梅开二度,情感生活一下子从单一变得具有了无限的可能性。这可不是一般男人想要就能轻易得到的。李冠军希望樊老师能尽快从离婚的阴影里摆脱出来,因此真诚地邀请他到淮城来散散心。为了安慰樊老师,李冠军甚至不惜批评我们的英语老师顾红梅,认为为这样一个女人如此伤筋动骨不值得。
李冠军把他对顾老师的愤怒带到了我这里,似乎我们的英语老师天生就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这话我不能苟同,他们离婚的原因一定不会这么简单,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升级到了床上?再说,李冠军和我一样,当年都是最喜欢上英语课的,我们把课外时间统统花在外语上,以便上课时能够从容地欣赏我们漂亮的老师,尽管我当时的功课差得一塌糊涂。李冠军用鼻子笑了一下,直截了当地指责我的肚量,他认为我之所以维护顾红梅而不顾樊老师,甚至不乏幸灾乐祸,是因为我十年来一直在记恨樊老师间接地把我赶出校门的那段历史。
1992年,得益于父亲的打点,我顺利地升入了海陵中学的高一(3)班。班主任樊一生。报到那天,我和父亲来到樊老师的办公桌前,樊老师看了一眼我和父亲,不屑地说,终于进来了,然后在名单的倒数第三个名字上打了个勾,就再也没有下文了。出了办公室父亲对我说,看看吧儿子,你再不好好学,我们全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当时我是咬牙切齿地下决心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但是却总也静不下心来。坐不住,一堂四十五分钟的课怎么都坚持不下来,中间要么伏在课桌上睡一会儿,要么在课桌底下看课外书。那时候喜欢看郑渊洁童话和武侠小说,恰好桌面上有个细长的洞,小说用手在抽屉里托着移动,一次可以看三行,这样一节课下来也能看几十页,就是苦了两只眼。我的近视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后遗症。除了顾红梅,所有老师都收过我的课外书。樊一生常常在早读课上出其不意地来到我身后,一声不吭地把书没收掉,他担心我会把别的同学拉下水,因为他们的课外书几乎都是从我这里传播出去的。
除此之外,我的劣迹就是逃课。我们的教室离学校东边的小树林最近,我主动要求坐在最后排(即使我不要求樊一生也会打发我到最后一排,那一排只有我一个人),趁老师转身板书时我偷偷溜出教室,一个人来到小树林里,拿一两本课外书作枕头在树阴底下睡觉。刚开学的时候,樊一生似乎还不愿放弃我,亲自到小树林抓过我两次,让我公开在全班检讨,以儆效尤。他把小树林命名为“快活林”,告诫同学们不要学习我的腐化堕落。后来他渐渐失望了,大概觉得我朽木难雕,就随我去了,前提是不影响其他同学。若是从自由这个角度讲,高一的那段时光和初中三年一样都是好日子,我简直把学校当成了旅店,来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