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和女儿走后,老凡的生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再也没人为他做饭了,只能胡乱煮些面条或米粉吃。曾经的热闹也已成过去,家里变得愈发冷清。每次推开房门,他都会产生幻觉,仿佛茶香仍然在厨房忙碌,约儿仍然在小房间写作业。等他依次推开那些空空如也的房间,心情便立刻黯淡下来。
她们不在了。她们出国去了。她们去了英格兰。
英格兰在哪里?
英格兰是在西方吧?约儿的小房间正好朝西。朝西的房间热,夏天就不太愿意待在那里。可是老凡家房子小,西房也得住人。好在约儿懂事,不介意。现在,约儿走了,房间空着……
每次走进这间西房,他都习惯性地推开小窗,对着遥远黑暗深邃无边的星空发呆。对了,她们母女俩该到了英国吧?她们该在伦敦某一个街区住下了吧?
老凡正在窗边胡思乱想着,店员鲁小梅气喘吁吁跑来。凡老板!凡老板!鲁小梅的小胸脯一颤一颤的,把老凡从冥想中硬扯出来。不得了,一群陌生人在砸我们的店!
老凡听了,吓了一跳。老凡在东门老街开的那间巴掌大的化妆品小店,原名叫巴黎春天。名字据说跟法国巴黎一间著名大型百货公司相同,康仔曾经笑问,你不怕人家说你侵权?老凡狡黠地笑而不答。茶香和约儿走后,他把店名改为伦敦春天。因为宝贝女儿去伦敦了。
老凡好像记起,不久前确有个黑脸壮汉跟着个沉默寡言的帅气小伙来过小店。许是那小伙子看上阿菊了?黑脸汉子放肆地挑逗阿菊,阿菊不敢搭理他们,更不敢跟他们走……老凡那天正好去店里。见到老凡,他们冷眼问他,在他们的地头上混,要交保护费。保护费?老凡一头雾水。
那黑脸汉子歪靠在柜台上,吐着烟圈。
别装傻了。不交也可以,把这个漂亮小妞给我们文哥好了。
那怎么行?老凡生气了。
黑脸汉子恼羞成怒,威胁了几句,扬长而去……
老凡赶到东门老街,可怜伦敦春天已是一片凄惨,变成了伦敦秋天。店面砸烂,化妆品散落一地,仿佛秋天飘零的落叶。几个女店员像农村孩子在田地里拾麦穗那样,哭泣着低头收拾着满地散乱的化妆品瓶子。
阿菊是店长。老凡问,阿菊!阿菊呢?
有人告诉他阿菊被闻讯赶来的民警送到医院去了。
老凡赶到病房门外时,接到警察的电话。他一边接电话,一边突然出现在病房前打电话的胖警察的跟前,把警察和护士都吓了一跳。
病房里,两位女店员鲁小梅和春燕都在。阿菊已经睡在床上。看情形,护士已给她打了吊针。她的右胳臂裹着重重白纱布。一位年轻俊秀的男警察正在整理笔录。
他们将老凡叫到一旁问了些问题。他将知道的情况包括猜测都讲述了一遍。胖警察递过一张印着“有困难找警察”几个字的名片说,有情况就打那上面的电话。
人走了,屋里陡地安静下来。鲁小梅和春燕争着说,阿菊右臂骨折呢,那些家伙用铁棍见东西就砸。好在有群众打110报警……老凡安慰她们,然后安排她们回家。自己跑到外面的餐馆,给阿菊买了份客家清炖鸡。
都说四川女人娇小玲珑,聪明伶俐,阿菊恰好是这样的女孩儿。她平时小嘴唧唧喳喳的,特喜欢说话,客人即使不买化妆品,也愿意停下跟她说话。所以只要阿菊上班,生意总是很好。
现在她受伤了。老凡很内疚。正想站起到外面走走,不想却瞥见阿菊眼睛闪动,眼角一行清泪流下。
我的手会不会断啊。她低声哭泣着说。
老凡心有不忍,就赶紧安慰她。殊料这样,阿菊反而哭得更厉害。可能一个姿势待得太久,阿菊想要动一动。可是只轻轻一下,就疼得直咧嘴。
他当初招聘她时,没有问过她家庭情况。此刻,他在考虑要不要通知她的家人来深圳。
阿菊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她说她没有爸,只有妈和弟妹。她的妈妈身体不好,小弟还在上小学,妹妹初中才毕业。老凡叹了口气,明白了。阿菊的家实际上全靠她一个人养。怪不得她每个月工钱都寄回老家。
她家里不来人,他的费用就节省不少,麻烦也会少。这自然是好事。但他并不为此高兴,相反觉得有些沉重。阿菊却似乎想动身子。一阵钻心的疼痛又令她泪光滢滢。
你想干什么?老凡问。
阿菊的小脸绯红起来。
老凡又问,是不是要上厕所?
阿菊害羞地低下头去。老凡忙去喊护士来扶她上厕所小解。护士扶着阿菊,一瘸一拐地去来,帮她躺下,然后才出去。阿菊怔怔地望着邻居的床头柜上盛开的康乃馨发呆。老凡听说,那张病床是个中年妇人,快要痊愈出院了,正被家人接了回家吃饭。老凡听见阿菊嘀咕说,这花,得花多少钱啊。
老凡就告诉她说,他的老家安徽黄山,春天里,田边山里,到处都是盛开的野花,油菜花啊映山红啊,什么都有,满山遍野的……
哪知阿菊并不以为然,只是嘟着嘴说,有什么稀罕?我们四川老家不也是一样的么?不花钱的,哪里都有得看。只是再好看,也没有这样花了钱的好看呀。
老凡不由得有些尴尬。好在阿菊算是有些善解人意,只是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就知趣地没有再说下去。
窗外夜色如水。门不经意被人轻轻推开。来人探头探脑的,老凡一看原来正是康仔。康仔三十来岁,广东潮州人。他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身材,白白嫩嫩的脸庞。他喜欢喝茶。以前,两人常常待在一起喝功夫茶。他们初来深圳时同在一家小公司打过工。后来康仔离开公司,在华强北开店卖衣服。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老凡很惊讶地问。
康仔嘻嘻地说,我才从香港进货回来。去找你饮茶,不料你店里好像发生骚乱一样——不是遭打劫了吧?
老凡叹口气说,别提了。
康仔轻手轻脚地走近床铺来,点起脚尖看了看熟睡的阿菊。哇,好靓。他惊叫了一声。
老凡说,别吵醒她!刚睡着呢。
康仔问了情况,才知道原来发生了大事。说为什么不早告诉他?他舅舅就在这医院里工作,并且正好是骨科大夫。
次日,康仔舅舅来病房查看,笑眯眯地问,她是你的女朋友?上次那个呢?
哪有上次?康仔尴尬地嘻嘻笑着,想要遮掩过去。
舅舅也不深究,只是说,果真是我未来的外甥媳妇,我可得亲自看看。
这话正中下怀,康仔赶紧接着说,当然当然!舅舅快看吧。
舅舅遂戴上老花镜,亲自下堂,为她把脉问诊正骨敷药。
阿菊住院后,康仔竟然不避讳老凡,天天来看她陪她,弄得倒真像他的女朋友似的。老凡很恼火,但是又不便发作,不由得暗暗叫苦。他知道康仔人不坏,只是嗜好追女孩。他也许是身体内雄性荷尔蒙太多,一见到漂亮女孩就两眼发亮。加之出手豪爽大方,所以,他追女孩少有失手。过去他常找老凡喝茶吹牛,海侃自己的辉煌战绩。他抠外省女孩的性爱情色故事,几乎可以写成冗长的电视剧一集一集地播出。仅从这一点看,老凡早就明白,这个家伙不是吃素的。
现在,女主角换成了阿菊。既然主角是阿菊,故事的发展就不能一样。老凡不能让康仔侵入他的领地。不知怎的,老凡最近发现自己每次想到阿菊,内心便会升起某种微妙温馨酸楚汇集的异样感。他不相信自己这个年纪还会有爱情。然而不管怎样,他常常觉得自己梦回少年,回到春暖花开的时光……